洁白无瑕的天花板,如同无数被漂白过的落定尘埃,密密麻麻地排列成规则的形状。
啊啊啊,呃啊啊啊
怀着自己也难以理解的情绪,凯文发出一声声嚎哭。他原本想要大声嘶吼,却发觉声音好似被什么东西扼住,极细极弱,或许并不能称为哀嚎。
啊啊啊啊啊
他痛哭流涕,鼻中的堵塞使呼吸都变得困难。
不要,我不想死。
这是理所当然的想法,对死亡的恐惧能激发任何一个人对求生的本能。凯文不知道当初年轻的谢廖沙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当初誓死效忠艾德纳瑞跟随他而来的赫利亚城骑士们是怎么想的。
但到了这一刻
不想死、不想死
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啊啊啊。
妈妈,爸爸。
想再一次,还想再一次,见见母亲和父亲。他不想死啊,还有那么多想见的人。脑海中接连闪过了家乡人们的面容,最后浮现的是一位女性的微笑。
那是他许久未品尝嘴唇滋味的妻子。
索菲亚。
早知如此,当初离开,毅然决然地为效忠艾德纳瑞来到这个鬼地方的时候,哪怕强迫也要和她拥抱亲吻才好。
啊啊,索菲亚。
如果像那样做了,那么就算死也没有遗憾了吧。只是,一旦自己死去,她必定会陷入思念无法自拔,那样的话,未免太不幸了。
不行,还不能死不能死啊
心中呐喊、惊慌、恐惧、祈祷、执念。
怎么可能死在这样一个只有孤零零天空冷冰冰土地的地方。人生明明还有那么多幸福的快乐的事,他才活了二十八年,二十八年而已,明明还有继续活下去的权利,他又不是为了像条野狗一样死在这种地方才出生的,他是为了幸福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不是吗,父母生下他又不是为了让他痛苦死去的,索菲亚与他在一起是为了能够幸福,还有艾德纳瑞
那个如此美好如此伟大如此宏伟的艾德纳瑞,他不是只会给予信徒以幸福吗,他已经足够虔诚了,为什么不在这种时候来救救他呢。
救救他啊...
想回家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想向许久未见的父母问声好想亲吻他的妻子的索菲亚,想马上回家
啊。
凯文古怪而迟钝地叫了一声,听上去就像是在老鼠在悄悄地挠墙。
“凯文。”
原来并不是他的声音在作祟,他看到从他的床底钻出了个脑袋,亚麻色的头发柔和而温暖,湖绿色的双眼澄澈而包容。
佐伊。
他结识的伙伴,天赋极佳的少年天才御石师。
凯文也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赫利亚城骑士团的团长。是啊,他是赫利亚城骑士团的团长,怎么能贪生怕死,怎么能怨天尤人,他应该自豪啊,为艾德纳瑞而死,为永远伟大的石之国而死,他应该自豪的啊。
应该自豪的啊。
到死都该喊着“艾德纳瑞万岁”的那种自豪啊。
但是,他却像是奄奄一息的野狗一样紧紧地攥住了佐伊的衣下摆,如刀割般难受的喉咙发出如同濒死野兽的呜咽。
“写信我要写信纸”
“凯文,你也要死了吗”那双湖绿色的眼睛慈悲地看着他。
死不不不
是的,他要死了,为了艾德纳瑞而死,仅帮助爱纳研究院成功解决了一名艾因病症的感染者。
“我没有纸,凯文,这个可以吗”
感谢上天,他曾替佐伊找到过一件白色的衣服,而今天他也恰好穿了这一件。
佐伊用他完全不懂的魔法割下了那块被他紧紧攥住的衣摆。
纸搞定了,笔呢
其实也不需要的吧,从绽开的皮肉间流出鲜红的富有生命力的液体,冲刷过一层层腥味满布的深褐色浓浆,足够留下永恒的印记。
他颤颤巍巍地拿过佐伊递过来的布料碎片,该写些什么
手先于思绪而动,凯文看到自己写下了
索菲亚。
索菲亚索菲亚索菲亚只是好可惜,他至今都没有对她浪漫过一回啊。
手又动了,在索非亚的前面的地方添上的像树枝一样的笔画,然后是
亲爱的。
他突然感觉到后背一阵烈焰焚身般的炙热,随即便被一阵冲击推得痛苦不堪。胃中翻江倒海,凯文止不住地狂呕着,无法动弹。
明明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怎么会吐的他正这么想着,却突然注意到,那从自己口中吐出的竟是鲜血。
鲜血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猩红色,好幸并没有弄脏了信。
他写给索菲亚的信。
时间不多了。
但他却在这么紧要的时候又不知道该怎么写了,那种手自发而动的能力好像突然消失了,他到底该写些什么啊。
疼痛铺天盖地,从后背,到脊椎,再到五脏六腑。
该写什么啊,该写什么啊
来不及了啊。
他想告诉索菲亚他很喜欢吃她做的饭,他想告诉索菲亚无论戴什么颜色的帽子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她都是一样漂亮的,他想告诉索菲亚那些都是不对的,艾德纳瑞守则第二十一条那句“爱情与性肮脏不堪”,第七十二条那句“男女止于生育”
他的手终于恢复那种奇妙的能力
我
雪白的布料沾着刺目的血痕,佐伊悄无声息地从地上捡起。屋外传来脚步声,他立即躲进了床底。
他嗅到了药水味,瞧见了洁白的衣摆。
他听到那个人说:“五十二号,确认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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