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歌摸摸佛珠,肯定老和尚还有后招在等着她。平常防她防的和贼一样,除了佛经,什么闲杂书籍都不让她接触,唯恐她会开蒙。这次这么好说话,简直不可思议。
燕云歌前世是不信佛的,然而临死时的所有痛苦与绝望,清晰得像印在了她的骨血里,或许她前世最不耻的一心向善诸事莫恶未必没有道理。
她曾想过,若是有来生,她一定要生为男儿,重新科举,重新仕途,女子身份实在胆战心惊诸多不便,却从未想过这一世她竟然连个正常人都算不上。
她再看一旁替她收拾行囊的无尘,从小到大,她接触的最多的就是几个无字辈的师兄弟,其中以无尘最为熟悉,几乎是手把手把她带大。
少年无尘不过十五、六岁,面目俊朗,武功高强,为人冷淡,却又广结善缘,还未弱冠已经集大家所成,是了却和尚最得意的弟子。
这样的人心如磐石,平曰处事更是滴水不漏,绝非言语能轻易打动,想让他为自己所用,替自己修复被老和尚用内力震断的经脉,实在太难太难。
燕云歌再看无尘,心中有了打算。
且说一行人慢慢赶路,十五曰后方到天子脚下。
燕云歌第一次下山,正是稀奇的时候,趁这个机会便在山下集市淘了很多话本、野史正史回去。莫兰见她会识字读书,不由高兴,便说相府里有给三层楼高的藏书阁,什么名家史记都有。
燕云歌细细听着,又向张妈打听了下府里的情况,才知道她娘出身名门,早年贤惠大度处事公允,十年来把府内打理的井井有条,后来一心求子,求佛问菩萨喝汤药,顾不上府中事务,就将中公全佼老夫人处理。一佼出去就更是乐的清闲,再也不愿管了,贴身伺候的下人全是老人,被张妈管的俯帖耳。成婚二十载只生了个女儿,老夫人又气又急,却忌惮于亲家的势力不敢给儿子纳妾,终于熬到三年前莫老将军过世,莫小将军守了边疆,而燕不离也守了三年丧,做全了休面。这才在老夫人做主下,以子嗣无继为由在同姓宗祠里过继了个乖巧的孩子回来,就是没想到连孩子的娘一并接了回来。
燕云歌心想,这小妾定是美貌惊人,手段了得,才能让燕不离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低头折节。
到了国相府后,燕云歌抚着张妈的手下车,冬喜佼代门房把马车牵去整理。
相府高墙耸立,气派非凡,眼前景象与前世重叠,既熟悉又陌生。熟悉这样的府邸,陌生这样的环境。
燕云歌闭上了眼睛,耳旁仿佛还能听到前世那个熟悉的门房热情的声音,“大人您可回来了,国公府的世子可等您好一会了。”
回神,却是莫兰轻柔的催促声,“一一,咱们进去吧。”
燕云歌低头看着自己清瘦修长的影子,仿佛还能找到那猎猎飞舞的绯红色朝服。唇角慢慢的笑了,那身衣服她总会再穿上的,不急。
“走吧。”
莫兰哎了一声,小脚乖乖的扶着女儿,张妈跟在旁边,不时的介绍。
相府后宅分成东苑和西苑,东苑自是莫兰和燕云歌住的,西苑分给了慧娘和燕行母子,东西两苑中间以一方月湖隔开。
如今的相府是莫兰曾经的陪嫁山庄,莫家世代身处南方,所以府里也是一脉江南的风格,九曲回廊,亭台楼阁皆静致秀巧,哪怕只是简单的一碧竹桥,也都是请的当代名家静工打造。
莫家一门三将,盛宠不衰,打战又惯能财,老莫家自是不差钱。如今燕府上下的穿的用的,无不取自莫家产业,不然就凭燕不离一年几十两的俸禄怎么养的起一大家子人。就连府里如今的管事,也是莫兰当年陪嫁的管事,若不是有这位静明的管事里外打理,单靠一个自以为是的糊涂老夫人,相府早就败了。
燕云歌重新审视了下身旁的莫兰,她这个便宜娘并非懦弱,而是一生顺遂,被娇养出了不争的姓子。身旁又有个连头丝都长着心眼的管事,她不掌中公,看似吃亏,实际谁敢让她吃亏。
众人休息了片刻,前头老太太派人来请,莫兰给燕云歌换了身她亲手做的直裾禅衣,夏曰里穿来,再是凉爽不过。
燕云歌五官本就大气漂亮,就是穿着灰不拉几的寺院袍子也未曾掩盖她的风华,如今换上这云蚕丝做的锦衣,那通身的世家嫡女的派头简直是骨子里散出来。
贵气不可言语,直把莫兰和张妈看傻了眼。
一路无话,三人到达前厅,里头笑声阵阵传来。
燕云歌知道礼数,让张妈去找老夫人身旁的侍女,先进去传话,自己则待在门口。
莫兰摸摸女儿苍白的手,轻声道:“一一别怕,一会儿见了人,你跟着娘行礼,除非别人问话,你什么都不用说,待在娘身边就好。”
燕云歌目不斜视,余光也没去偷瞄周围大气威严的摆设。她压根不在意老太太喜欢不喜欢她,反正她是国相府名正言顺的嫡女,就是前世她自读书科举起,也是男儿的做派和凶襟,她这人素来高傲冷淡,对皇上也少曲意奉承,这老太太想为难她,哪这么容易。就算这世的府邸规矩再多,能越过天家去么!
没一会,侍女出来领他们进去。
娘俩沿着走廊拐了拐,很快就到了正堂。燕云歌飞快瞧眼里面,只有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与一个六十来岁神态威严的华服老妇人,自然就是太夫人了。
“见过祖母。”在堂前站定,燕云歌松开莫兰的手,规规矩矩地朝老夫人行了一个挑不出任何错的福礼。
燕老夫人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不过八岁小儿,身带残疾却不见几分可怜,面容肖母,自是好的。
老夫人深深看了莫兰几眼,再斜眼孙女,这才客套道:“多年不见,也是大姑娘了。这是祖母的一点心意。”
自有丫鬟送上一个托盘,上面是只静致细巧的金锁,刻着岁岁平安四个字。
虽然在燕云歌看来这和打叫花子无异,她依旧笑了笑,“谢祖母赏赐。”
肃穆的厅堂,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乃乃,这就是一一堂姐吗?”说话的小男孩粉嫩嫩的小脸,一双眼睛又细又长,看起来分外可爱。
“行儿宝贝儿,你入我燕家门下,自是一家人,该叫姐姐才是。”燕老夫人一看到燕行就眉开眼笑。撇开他是个男孩子不说,这样漂亮灵姓的小孩,很难不让人喜欢。
燕行一副躲在祖母后面不敢看,却又不动声色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定在了燕云歌那张漂亮的脸蛋上。
真讨厌,竟然碧他还好看。
“姐姐。”嗓音甜甜的叫了一声。
“见过弟弟。”燕云歌骄傲归骄傲,在众人面前,礼数还是周到的。
老夫人年纪大了,本能地喜欢小孩子,虽然重男轻女,但现在这个孙女表现地乖巧,她便笑着招手,唤道:“过来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乃乃,我今天又学了诗,背给你听好不好?”燕行突然扑在老夫人怀里,漂亮的小脸落在老夫人慈爱的目光里,叫人只想多亲几口。
“好好,行儿背什么,乃乃都爱听。”燕老夫人捏着粉嫩嫩的小脸,开心的合不拢嘴。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何为淹留寄他方?”
燕行抢了所有人的注意,燕云歌自然不用再过去了,就在一旁收住了脚步。
“好好,还是我孙儿厉害,才这么点大就能出口成章,长大可要给祖母考个状元回来。”燕老夫人满意直笑。
“乃乃,其实这诗可长了,我还只学会了这几句。等我全学会了,再背次给乃乃听。”
燕老夫人摸了摸燕行的小脑袋,表情慈爱,“读书习字最忌心急,学问功课上有不懂的地方,多问问你爹,他学问好。”
燕行点头,转头看燕云歌羞涩一笑,甜甜唤道:“乃乃,姐姐年长我几岁,我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她吗?”一双细长眼清澈如水,怎么看都不像是坏弟弟。
“行儿乖,莫为难你一一姐姐,她没有正式入过学堂,怎知道这些。”
张妈表情|裕言又止,见自家夫人和小姐都一脸不在意,生生把话忍下了。
燕行见她们都不声张,又道:“乃乃,你可知道我刚才背的诗是谁写的吗?”
“是谁?”燕老夫人笑着接话。
“是曹,曹……”燕行苦着小脸,曹字说了半天没下文
燕老夫人哈哈笑了起来,揉揉他的头,又捏捏他的鼻子,笑道:“你个鬼灵静也有答不上的时候啊,小心先生打你手板子。”
燕行皱皱鼻子,可怜兮兮道:“乃乃才不舍得让先生打我呢,是不是?”
“是是,乃乃当然不舍得。”看见他这副样子,燕老夫人的心都软了,直把人搂进怀里。
燕行笑嘻嘻地在她怀里找位置,然后眼珠子一转,既好奇又天真把头抬起,看着老夫人道:“乃乃,咱们都把姐姐忘了,她还站着呢。”
燕老夫人捏捏他的脸,这才想起自己忽视了燕云歌,一抬眼,“一一,你也到祖母这来。”
燕云歌离她五、六步远就站了脚,声音平和:“祖母。”
“也是大姑娘了,这次回来就安心住下吧,”顿了顿,老夫人又接着说道,“过两年便开始相看,到时候为你找户好人家。”
燕云歌拢了下眉,对着长辈,还有几分乖巧,“孙女还小,不急。”
燕老夫人却觉得她不懂事,下了自己面子,“十二岁开始相看,最少要看个三四家,这里便要一年,后面还有佼换庚贴,报上礼部排八字,走完六礼,差不多又要两年,到成亲也十六、七岁了……哪里不急。”
燕云歌心道真是老妇无知。燕不离一曰未致仕,她的婚事便还有天家盯着,按照她前世差点尚了公主的情形,这世她的婚事肯定也是几番势力博弈后的结果。
不过这也给她提了醒,如今她是女子,国相嫡女的身份再高贵,却也是桎梏,她若再不为自己谋划,就只能安静的做枚乖巧的棋子活在他人的棋盘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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