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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年时期天资禀赋,修得一身逸群剑法,很快便在同门之人中脱颖而出。只可惜事后一朝堕入邪道,习得禁术在身而容颜不老,却在当年与聆台一剑派的混战中损耗半生修为,一头乌发悉数化为雪白。
蓦然见得此状,众人皆是哗然。谁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能好死不死地撞上涯泠剑的正主。倒是任岁迁率先回过神来,捂着被晏欺一指点得近乎麻痹半边的手掌,轻咳两声,看似无谓地说道:“……我当是谁敢舍命前来拦下我这一掌,万万没想到,竟然把您老人家给招了过来。只可惜咱们这逐啸庄人贫地也小,实实在在是供不起您这尊大佛啊!”
他这番话语寓意明了,显然是并不欢迎眼前这位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饶是如此,大堂内外数十余群众还是对晏欺的突然出现恐慌得有些不知所措。
而晏欺本人约莫是早已看惯这样的场面,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提着薛岚因的衣领将他拎起来,整个儿的挂在肩上,头也不回地应了任岁迁道:“供倒是供得起,不过事先得给我磕上三个响头。”
晏欺的声音又低又沉,幽幽响在薛岚因的耳畔,直震得他整个头皮都在微微发麻。薛岚因头一回被人当娃娃似的扛在半空中,低头俯视阁楼下方密密麻麻的一大批汹涌视线,顿觉羞愧难当,忙是伏在晏欺耳边低道:“哎,师父……”
“闭嘴。”
半句话未能一口气说完,身子已是被带着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晏欺并不打算和逐啸庄中的一众江湖闲客多做纠缠,他一手拖着方才回鞘的涯泠剑,一手扶着薛岚因摇摇欲坠的身体,二话不说,便踩着房梁自屋顶的缝隙滑了出去,独留下屋内那些个热闹吃坏了的看戏群众,这会子见到了货真价实的杀人魔头,反倒是吓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晏欺走得又快又急,他那一双手用了十足的力气,正好卡在薛岚因背上,勒得隐约有些发疼。
这不像他的做事风格,一点儿也不像。薛岚因心怀忐忑地趴在晏欺后背上,含了一丝浅浅的鼻音道:“师父,你上哪儿去啊?”
晏欺没说话,脚底的步伐也没能停下。
薛岚因只当他没生气的,又道:“师父,你不闭关了?要紧不要紧?”
晏欺还是没理他,额上的青筋却渐渐浮了起来。
薛岚因愈挫愈勇,故而继续说道:“师父,他们一屋子人都骂你呢,不揍回去么?”
这一回,晏欺算是被他彻底惹起了火。脚下的步子猛地一顿,蓦然斜睨着背上毫无悔过之心的那人冷道:“薛小矛,长出息了?毛还没长齐呢,就敢一个人出来胡闹?”
薛岚因眼皮一抽,堵了半天都没能发出声。他最怕旁人管他叫薛小矛,那不知是谁给他缝在肚兜儿上的小土名,要多难听又多难听,偏偏还像是意义深重,万万割舍不得。
晏欺见他丧着个脸说不出话,冷笑了一声,攥着他的衣领子继续道:“你知道那逐啸庄的任岁迁是做什么的吗?壮着胆子直接上去招他惹他,你是嫌命不够长?”顿了一顿,又将薛岚因手中的崖尘剑夺了回来,拧眉道:“我明明在竹林外圈设了屏障,你小子是怎么破出来的,嗯?”
薛岚因听他恼怒渐渐转换为疑问,登时来了劲,鲤鱼打挺似的凑上去嘚瑟道:“师父你且我放下来,我便告诉你。”
话未说完,晏欺便拽着薛岚因的衣角活生生给他掀了下去。也不晓得是顺势停在了哪户人家的屋顶上,身下粗糙开裂的厚瓦直硌得薛岚因骨头都在发酸。
晏欺居高临下地站在正前方,眼神像是刀子在割:“说。”
薛岚因咳了两声,心里明白师父大人一向脾气不好,便有意压低了嗓子,故作温顺地眨了眼道:“我上次瞧着对门的老妈子出去买菜,用的几个简单术法,便跟着试了一试,哪知道刚好就歪打正着……嘶!”
“好的不试,整日捞些偷鸡摸狗的东西学。”晏欺抓着剑柄敲上了他的麻穴,却没用多少力气,不轻不重的,像是在挠痒。
薛岚因腆着脸给他陪笑道:“师父……我自学成才,这也不是给你长脸吗?”
“长脸?你那是在玩火自焚。”晏欺弯下腰来细细端详他一眼,皱了眉,将他血痕未干的手掌捧了过来,凝声问道:“……手怎么弄的?”
薛岚因瞥了瞥那把涯泠剑,晏欺便会过了意来,面色一沉,许是扬手想要揍他了,动作到一半却停了下来,一声不吭地自袖中取出一方巾帕来替他包扎。
“你修为太浅,根本没法使这把剑。”晏欺道,“下次别再逞强,伤到自己反而得不偿失。”
晏欺那双大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雪白的袖口搭了一半在薛岚因掌心,蹭得有些细微的发痒。他脑子里装了一堆事情,没听清晏欺在说什么,便胡乱问道:“逐啸庄那群人说涯泠剑是把凶剑,我倒是没见过你用它来到处砍人。师父,江湖上人人道你罪不容诛……事实上,果真是如此么?”
第3章 师父,为父还是为夫
晏欺顿了一顿,似是云淡风轻地反问他道:“……你觉得呢?”
这会子倒是把薛岚因给难住了,他哑了一会儿,目光顺着晏欺如画的眉目逐步往上,便无意瞥见了那一头霜雪般的白丝。
“师父你浪迹江湖那阵子,我怕是还在娘肚子里没出来呢。”薛岚因道,“莫说是原来那些事情,我在敛水竹林里窝了十六年,到现在也还是像个什么不懂的二愣子。”
“你心里怨气倒是挺重的。”晏欺挑眉道。
“哪儿敢啊师父!”薛岚站起身来,嬉皮笑脸道,“你看这回咱们出都出来了,不如四下逛一逛,溜达一圈,瞧瞧这芳山古城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
晏欺沿着屋檐的斜坡往下走,只当没听见的,理都没理他。薛岚因则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生怕跟丢了似的,没完没了地在晏欺身后喊道:“师父,我说师父啊,你能不能……”
“能。”
“啊……”
“我说,能。”晏欺抱着手臂,极其不耐地瞥了他道,“你想去哪里玩都可以。”
薛岚因睁大双眼,一抹欣喜的笑容还尚未自唇角漾开,晏欺冷峻的面孔已是沉了下去:“只是你要出去了,就滚远一些,别回来了。”
薛岚因算是被噎着了,朝着晏欺素淡的背影翻了个大白眼。师徒二人很有默契地安静了半晌,正欲朝着敛水竹林的方向继续前行,没一会晏欺却停了下来,挥手将薛岚因轻轻隔在了身后。
薛岚因不明所以,微低了脑袋,方才勉强瞧清屋顶下方两抹修长笔直的身形,匿在阳光所投下的斑驳碎影里,时隐时现。
——是那两个在逐啸庄里闹事的白乌族人!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薛岚因惊出一头冷汗,然而再回身时,晏欺已经握着涯泠剑从屋顶跳了下去。
他一身轻功使得炉火纯青,几乎是眨眼一瞬,便稳稳落定于那俩鬼鬼祟祟的白乌族人身前,抬手抵着剑柄,不由分说便要运功拔出剑刃。那二人估摸着也是临时起意跟来,并没有做任何准备,此番见着晏欺攻势汹汹而无路可退,险些将魂儿都给慌漏出去。好在那名叫从枕的白乌男人头脑还算清醒,卯足了劲将涯泠剑的剑鞘给用力扣住,顺势将同行的翠衫女子护在身侧,一字一句地朝着晏欺喝道:“晏……晏先生,请手下留情!”
“跟踪好玩儿么?”
长剑未收,晏欺眼底肆意蔓延的寒冷比手中汹涌的杀意还要更重上一层。
从枕低笑了一声,双手将涯泠剑卡得牢牢实实,丝毫未有要放松的意思:“按理来说,这算不上是跟踪。晏先生,我们自逐啸庄一路追到这里,是想来和你谈条件的。”
晏欺没说话,从枕见他并非蛮不讲理,便抢着继续说道:“早闻晏先生功夫高强,如今能见到本人,倒算是荣幸之至——我二人一路自北域赶往中原,不为别的,正是为那百年一现的劫龙印……”
“慢着。”木然将从枕打断,晏欺凉声道,“劫龙印和我有什么关系?”
从枕低笑了一声,鹰隼般的眼睛里黑白分明:“倘若我查得没错,百年之内曾有一人顺利破解劫龙印,那人名为秦还,还是晏先生的老相识呢。”
薛岚因在旁听得一惊一乍,心道难怪晏欺对劫龙印的过往如此熟悉,原来与那破印之人本是旧识。
晏欺倒是面沉似水,丝毫不为之所动:“秦还此人已故去多年,你又何必拿逝者出来挡枪?”
“晏先生理当清楚,当年劫龙一印出世,瞬间在江湖上掀起百丈狂澜,秦还曾一度致力于平息诸方纷争,却始终没能做出任何改变。”从枕道,“而今已去不知多少年头,劫龙印再度现世,却被任岁迁那该死的老狐狸抢先运回了中原——今日那身带劫龙印的姑娘本是我白乌族人,连劫龙印也是归属于我白乌族的咒术,他一路将人带到逐啸庄里,任由一众心术不正的人对她虎视眈眈,这和强盗行为有何分别?”
晏欺道:“任岁迁一向如此,你同我说又能有什么用?”
从枕顿了顿,随即垂首抱拳,很是诚恳有礼地对晏欺道:“他任岁迁虽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喽啰,但他背后操控全局的那个大角色,我想……晏先生不会不想知道。”
晏欺抬起下颌,面色微有一丝凝滞。
“他抢在所有人之前预见出劫龙印的存在,却并没有将之据为己有。”从枕锋锐的眼眸眯了一半,别有深意地将目光投向了一旁不知所措的薛岚因,道,“他是带了一种什么样的目的——又或者是想引出什么特定的人……晏先生难道一点也不感兴趣吗?”
薛岚因被他盯得全身发毛,咽了咽口水,正试图开口说些什么,身旁的晏欺已是淡声道:“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从枕见似乎是有戏了,连忙笑盈盈地后撤两步:“晏先生果真是个明白人。”声音停了停,略有些郑重地自我介绍道:“在下姓从,单字名枕,奉白乌族族长之命,前往中原将劫龙印带回族内安置。此番出行,族长原意是勿惹纷争,但如今重任在身,一时也无法顾及太多。晏先生了解不少劫龙印的过往,想必也该对破解之法有一定的把握……因此,在下恳请先生这次能够出手相助。而与之相对的,晏先生想要的东西,我们分毫也不会差。”
“哦?”晏欺抬眼看他,“我如何能相信你?”
从枕指了指身侧久久不发一语的翠衫女子道:“这位云遮欢姑娘,乃是白乌族一族之长的独生女,羽翼刺青则是下一任族长的特殊证明。先生若是不信,大可查阅古书以辩真伪。”
那翠衫女子刀锋似的眉目默然偏转,正对上晏欺光影之下略显苍白的面庞。半晌,朝他微微施以一礼,复又望向了他身后一头雾水的薛岚因,没说话,只是勾唇笑了一笑。
这笑容震得薛岚因有些毛骨悚然,想起她在逐啸庄时冰冷如蛇蝎般的眼神,他退了退,终是与她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薛岚因想不明白为什么晏欺会答应蹚这滩浑水。按常理来看,他该即刻启程回到敛水竹林里,继续他漫长而又枯燥的闭关生活——可这一次,他临时改变了决定,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这两个白乌族人的行列之中,选择替他们破解劫龙印。
是以,待到日落入夜,师徒二人拣了逐啸庄外一间客栈匆匆落脚,薛岚因方才渐渐确信,这回的晏欺是当真决定要留下来。
“所以,师父是有把握解开那姑娘身上的劫龙印?”
仅燃了一盏烛台的晦暗客房内,薛岚因抱着双臂,匪夷所思地绕着低矮的座椅转了一圈又一圈,而晏欺则盘腿定定坐于床榻之上,许是被他绕得有些不耐烦了,安静了没一会儿,索性直接开口说道:“没把握。”
“嗯?”薛岚因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词,忙是顿住了胡乱踱的步伐,回身瞅着他道:“师父你……没把握还应了他们的话,万一那俩异族人记起仇来可如何是好?”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晏欺闭了眼睛,语气平淡道,“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你别参与进来,老老实实回敛水竹林里呆着。”
“……”
薛岚因沉默了一阵,道,“师父这意思,是不喜欢徒弟在你旁边跟着?”
他声音有些僵硬,细细听来,似乎还带了些少年人独有的一股沮丧。晏欺没睁开眼,却明显犹豫了一阵,半晌才沉沉否认道:“……不是。”
薛岚因声线压得很低:“不是什么?”
“薛小矛……你听我说。”晏欺叹了口气,继续道,“劫龙印本为白乌族的不祥之物,当初破印者秦还尚在人世的时候,就曾被印中咒术严重反噬过。多年以来,凡是劫龙印出现过的地方,必定会有无法预料的生死纷争……所以,我只是不希望你卷进来,没别的意思。”
“那……你们都说劫龙印里的白乌族秘术很是厉害,它究竟是个什么?为何能够引得那么多人为之疯狂?”薛岚因眯了眼睛,试探性地再次发问道。
晏欺声音停了停,约莫也没打算继续瞒他了,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劫人心骨,夺人血脉——你觉得……”话到一半,忽闻耳畔风声阵阵,晏欺终是耐不住性子,睁开了双眼,蓦然对上趴在床沿尾端那抹懒洋洋的身影。
只见薛岚因那厮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连鞋也没脱,猫儿似的挨在晏欺腿边上,分明是舒坦享受得厉害,哪儿还有半点方才那般委屈可怜的模样?
“薛小矛。”晏欺倒抽了一口凉气。
“嗯?”薛岚因没动,仍是笑盈盈地看着他。
晏欺抱着手臂,自床榻上坐直了身子:“你忽悠我?”
“徒弟不敢。”薛岚因见他面色不善,忙是一咕噜从床上滚了起来,双手合十,万分虔诚道:“好师父,莫要同我生气。”
晏欺眼角跳了跳,只觉得这会子头疼得厉害,干脆又一次闭了眼睛,不耐烦道:“行了,你快点出去罢,我有些累了……”
“慢着师父!”声音又是一沉,薛岚因皱着眉头,突然很是认真地唤了他道,“我有件事儿得同你说说。”
晏欺见他难得严肃,忙是眯开眼睛问道:“……何事?”
薛岚因没急着说话,却是倾身上前凑了过来。那张年轻而又俊俏的面庞无限清晰放大,倒映在晏欺瞳孔深处,像是挥之不去的影子。
“我说师父啊,你……”
晏欺呼吸一滞,连带着身体都略微有些僵化。
“你这白头发里,掺了根黑色的。”薛岚因那双桃花眼弯了弯,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
晏欺:“……”
“不太好看,要不我给你拔了?”薛岚因提议道。
“不用了,你出去吧。”晏欺觉得自己头上在冒烟。
“师父啊,我……”
“滚!”
于是乎,薛岚因就这么被自家师父一挥手给直接轰出了客房。这会子戌时刚过,天色一黯淡下来,周围便只剩了几只纸糊的灯笼在晚风里上下摇动。
薛岚因站在客房外的走廊前,稍一抬头,便瞧见屋顶流水斑驳的月光之下,从枕和云遮欢两抹背对坐下的修长身影。
许是注意了薛岚因的到来,从枕笑了一笑,主动开口问候道:“岚因兄弟,今夜这样好的月光,不上来坐坐么?”
薛岚因眯着眼睛想了想,也没多说什么,一个纵身跃上屋顶,自从枕身侧缓缓坐了下来。
他想,这大晚上的,俩白乌族来的一男一女不去睡觉,倒跑到上头看月亮,也不知是有情调还是闲得慌。
“在客栈的这个视角,刚好能观察逐啸庄的大致情况。”仿佛知道薛岚因在想什么,从枕淡淡解释道:“劫龙印还在任岁迁手上,数日之内,必有人前来争夺。”
薛岚因应声点了点头,正想再说些什么,蓦地感应到另一头的云遮欢投来了很是奇异的目光。
这外域来的姑娘眉目如刀般锋利,连带着眼神都像是能割人心肺一般毫不温柔。薛岚因一时被她盯得有些难受,干脆清了清嗓子,扬声问道:“云姑娘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莫不是我脸上能开花?”
云遮欢毫不避讳道:“我在逐啸庄的时候就注意过你。”
“注意我什么?”薛岚因挑眉道。
云遮欢答非所问:“敢问……薛公子多年前可曾到过北方沽离镇?”
“嗯?什,什么镇?”薛岚因莫名其妙道。
云遮欢偏头看了他一阵,眸底似含了几分失落:“看薛公子这反应,八成是没去过了。”
薛岚因苦笑了一声,道:“我从小在敛水竹林里长大,别的地方还真没去过。”侧目想了想,又道:“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云遮欢不再看他,兀自一人陷入沉思之中,久久不发一言。倒是一旁的从枕很是明了,继续接话道:“岚因兄弟的模样……同遮欢以往在沽离镇遇到的一位故人,很是相似。”
“唔,那你们怕是认错人了。”薛岚因摊手无谓道,“别说什么沽离镇,我只要一根头发飞出了敛水竹林,师父就能把我腿给打断。”
从枕道:“是啊……而且年龄也对不上。当年沽离镇上遇到的那位,是一副青年人的模样,而咱们这位岚因兄弟,却要年轻得许多。”
他这话薛岚因不爱听,横竖就是嫌他年纪小。他皱了皱眉,眼看就要出声反驳,另一边的云遮欢倒是抢先发了声道:“那不见得。你瞧着屋里那位晏先生,可能辩出他如今是个什么年纪?”
从枕道:“晏先生有其内功护体,又怎能拿来与旁人比较?倒是你,遮欢,我们这次出来为的只是单单一个劫龙印——倘若你执意要寻那与任务毫无关联的人,怕是容易节外生枝。”
“我心中自有分寸,无需你多嘴。”云遮欢蹙了眉,颇为不悦道,“何时我的事也轮到你来管?”
从枕面色一僵:“我……”
薛岚因夹在他二人正中间,瞧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置气,也不知该说是感情好还是感情差,犹豫了一会儿,索性出声打断道:“不知云姑娘想要寻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声音微微一顿,云遮欢回过头来,盯着他那双桃花眼有些出神,而身侧的从枕尤是讽刺一笑,怪腔怪调地说道:“可惜了咱们云小族长,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也不晓得能找到什么时候。”
“我记得他大致的模样,与薛公子少说有七成相似。”云遮欢倔强地凑上前来,逼问薛岚因道,“ 薛公子,你说你从来不曾离开过敛水竹林,此话当真?”
“真,自然真,比真金还真。”薛岚因撇着眉眼慵懒无奈道,“你若不信,大可去问我师父。”
“那你可有什么亲人,同你样貌相似的?”云遮欢不依不饶道。
薛岚因怔了一怔,笑了,眼底却并未含半分开心的情绪:“我没什么亲人,敛水竹林里除了师父,就是一些年近半百的街坊邻居。要说模样相似的血亲,我一个也没见过。”
“呵,那可真是挺惨的。”这并不是什么能引人身心愉悦的过往经历。云遮欢在斟酌一番之后,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故而微微偏转了话题的方向,道:“不过,你们中原人常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晏先生面冷心热,又待你不薄,想必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师父。”
这外域来的姑娘汉话不太标准,偏又格外喜欢班门弄斧。一句终身为父被她那颤巍巍的语气说出来,便成了活脱脱的终身为夫。
薛岚因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勉强反应过来,只觉得让他把晏欺当爹看,似乎并不合适。
可……若是夫呢?
脑海里瞬间冒出师父一个“滚”字脱口而出的扭曲表情,薛岚因心想,罢了罢了,还是让他当爹吧。
第4章 师父,背黑锅
次日晨时,薛岚因被一阵剐耳朵的鸟鸣声吵得半醒,天还未亮,身边那两个神出鬼没的白乌族人却已经没了踪影。
昨夜聊得实在太晚,且大多是一些没营养的话题,薛岚因说到一半便略微有些乏意,待到后来干脆倒头在屋顶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醒过来,腰也酸背也痛的,活像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缓缓沿着屋顶的一砖一瓦往下走。到一半时,却忽然停了下来,朝着对面逐啸庄所在的方向,投去了略带犹疑的目光。
按理说这个时间段里,人家打鸣的公鸡都还没起,偏偏这会儿的逐啸庄上下让人堵了个水泄不通,也不知在凑什么热闹。
薛岚因站在原地观望了一阵,见四下并无一人能够同行,干脆吊着那三脚猫的功夫飞了下去,三步并作两步凑进了人群的深处,连一粒沙子都没留下。
彼时人多嘴杂,一眼望去四面都是极厚一层人墙。薛岚因原怕让人认出是晏欺的徒弟,一路都埋着头走,然而好一会儿过去了,那些个看热闹的人压根就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他便也不再如刚开始一般小心翼翼,卡着各路视角便顺势混入了逐啸庄内,几乎没费多少力气。
今日这庄子比起昨日还要闹腾得厉害,却并不是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任岁迁那只老狐狸就站在阁楼下方,人围得太多,实在瞧不清他的表情,但粗略一眼瞧去,明显不怎么好看。他脚边躺了一团白布,明晃晃的有些刺眼,薛岚因起初只瞧那白布上拱起的形状觉着奇怪,然而凑近了仔细往里一扫,才惊觉布里裹的不是什么别的东西,而是个人。
“可怜了哟,挺好看一姑娘,被人活生生剥了一层皮。”
“哎哎哎?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怎的这么热闹?”
“你不知道嘛?昨天任老板带回来一个身上满是劫龙印的姑娘。前脚安放在庄里,后脚就让人给杀了,还把人皮给生生取了下来,真是残忍至极!”
薛岚因眼皮一跳,心说好好一个姑娘,怎么说没就没了?瞧任岁迁把她绑回来那会还楚楚可怜的,不知有多惹人心疼,倒还真有人下得去手?
眼前那白色布匹上沾了些许斑驳的血痕,隐隐能透出个纤瘦的人形。周围看热闹的人们虽是好奇得厉害,却是没人敢上去给她揭开的,而任岁迁本人更是唯恐引起更大的骚乱,干脆吩咐庄内几个打杂小厮忙活起来,现场给她制上一口棺材。
“昨日夜里是任某看管不周,方才害得劫龙印遭奸人所盗。”任岁迁低叹一声,容色沉重道,“现如今盗印者不知所踪,消息发散出去,怕是要引起一场大乱啊……”
众人闻言至此,一时半会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呆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有无谓者,不知事之大小轻重,便只是事不关己地随意说道:“不见就不见了呗,多大点事儿……”亦有重视此事者,已俨然是急得跳脚,恨不得冲上去,将任岁迁一把摁回娘胎里:“什么狗屁任老板,连自己带回来的东西都看不住——劫龙印那是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白乌族秘术!让心怀不轨的人偷了去,还不把整个中原武林翻个底朝天?”
任岁迁听了虽是不悦,却还是强忍着脾气,字字谦和有礼地说道:“诸位侠士稍安勿躁!这盗印者昨日夜里行动,杀人取印一气呵成,若按时间和最快路程来算的话,他多半还在芳山古城之内!”
“还在古城内?任老板的意思是,只要加大搜索力度,就有希望将劫龙印追回?”
“没错。”任岁迁笃定道,“所以任某今日在此,恳请各位能够帮忙追回那无耻贼人!”说罢,他有意停了一停,也不知是犹豫还是愤慨,良久方再次扬声说道:“倘若……倘若事成,不论最终能解印与否,谁先到手,印便归谁!”
话音未落,逐啸庄内外已是响起一片哗然的唏嘘之声。人人都想变强,尤其是劫龙印这般能够一劳永逸的出众捷径,无时无刻,在用力敲击着平凡者薄弱的心肺。
任岁迁这一声鼓舞下来,半个逐啸庄都在为之振奋沸腾。偏在此时,一声清脆低喝响彻整个大堂,瞬间打破了周遭原本热烈过头的气氛。
“慢着,任老板。”
是个年轻的小少年,正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从容不迫地朝着大堂内部一点点踱。这少年薛岚因是有些印象的,就是昨日抢着出头被从枕云遮欢二人直接给震飞出去的倒霉鬼。
他今天似乎也并不是有备而来,只刚好应了那句“初生牛犊不怕虎”,仍旧是横冲直撞地避开人群,往任岁迁看得到的地方一个劲钻。
“任老板,你光顾着说能有什么用?咱们连那盗印的贼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追?又怎么抓?”那少年人大步朝前一迈,抱着怀中长剑往地上一杵,模样倒神气得很,只可惜多了几分稚嫩未熟的轻狂。
任岁迁听罢皱眉,神色更添几分沉重:“那盗印之人行踪诡秘,来去无影,想必也是个有底的练家子。若想将他捉拿归案,怕是只能全城范围内搜查那张带了劫龙印的人皮。”
“任老板这不是说笑么,人皮能占多大点位置,让人拿了随便往麻袋里一套,说它是猪皮狗皮,也不会有人不信。”
任岁迁目光一冷:“那么……敢问这位小英雄有何高见?”
“依我看呐,咱也没必要大张旗鼓地全城搜查,届时闹得人心惶惶,惊动了朝廷那些个狐假虎威的狗官,不是得不偿失么?”少年人抱着手臂,漫不经心道。
此话出口,大堂内外立刻有人应和道:“是啊,事情本就复杂,再多掺和进来几个外来人,哪儿还轮得上我们的好处?”
少年人点了点头,旋即抬起下颌,继续说道:“想来在座各位,也都知道昨日白天这逐啸庄里来了什么人吧——”薛岚因神色一紧,见那小混蛋轻咳了几声,果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颇有些得意地面朝众人道:“一面是那直接出手伤人的两个白乌族人,一面……则是屠了整个聆台一剑派的魔头晏欺。明白人动动脑子仔细想一想,若非因劫龙印的出现,他们这些人又怎会前来凑这份热闹?”
这番话说得无理无据,薛岚因险些给他气笑了出来。
在这天下世人眼里,过往即是分辨一个人会否行恶事的理由。晏欺手中杀孽无数,任是如何也无法将那黑暗的过去彻底洗净,因而有关于他的话题,往往只需旁人轻轻一次煽动,便能顺利将他推上众矢之的。
“是啊,说来也是蹊跷。”人群中立马有赞同者站出来道,“且不论那对来势汹汹的异族人,单是一个晏欺,就已经很让人头疼了。劫龙印出来才多久,他就带着他家徒弟过来闹咱逐啸庄的场子,要说事情和他完全没关系?我才不信!”
“没错!”那少年人笃定道,“与其满城大费周折地寻那一张人皮,还不如将晏欺和那俩白乌族人带回逐啸庄里,问个明……”
“休要胡乱猜测。”话音未落,任岁迁已是拧着剑眉出声打断道,“你说得倒容易,试问在座有哪位侠士能是晏欺的对手!到时若盗印者另有其人,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任老板的意思是,我们就在这儿干杵着,等那劫龙印自己走出来?”少年人冷笑一声,无情质问道。
任岁迁听他话中讽刺意味十足,却也并不因此生恼。良久思索过后,他终是凝声道:“不如就按这位小英雄说的,我们所有人兵分三路,一路在芳山古城边界搜寻人皮的下落,一路去追踪那两名白乌族人……至于最后一路,只需暗中盯梢晏欺的行踪即可,不宜与之发生冲突。在收到众方一致指令之前,绝不可轻举妄动!”
任岁迁不愧是任岁迁,在受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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