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想找个人掐自己一把。
“嗨,现在肯理我了吗?”37站在他面前冲他摆了摆手,“你叫什么名字?”
“……卢岩,”卢岩盯着他,调整着自己因为过度震惊而没按节奏跳的心跳,“你是……”
“我是个鬼啊。”37笑着说。
卢岩刚调整过来的心跳一下又蹦错了点儿,无比后悔自己开口跟这人说话,扶着拖把棍儿闭上了眼睛:“说得太突然了。”
“那应该怎么说啊,”37想了想,“要我先举个牌子写上前方高能么?”
卢岩觉得自己眼前乱哄哄的奔过一片各种颜色的弹幕,居然临危不乱地想起来自己挺长时间没看b站了。
“不用了。”他站起来,尽管他现在震得有些扛不住,但还是看到了从休息室里走出来的店长,工作时间坐在椅子上被看到了要扣钱。
“那……”37还想说话,但卢岩已经拿着拖把飞快地跑进工具室,把门给关上了。
门一关上,他把拖把往旁边一扔就蹲到了地上。
这叫什么事儿?
报应?
这是他听到“鬼”字时的第一反应。
可他根本不记得见过这么个人。
靠在一边的拖把滑了下来,砸在他头上,他猛地一惊,蹦了起来,一脚踢在前面的水桶上,架在水桶上的另一个拖把也倒了下来,叮铃当啷一通响,在工具室狭小的空间里响得跟炸雷似的。
卢岩手忙脚乱一通整理,门外突然响起了刚才的那个声音:“其实关了门我也能进去,你在厕所里我也能进去。”
卢岩停下了动作,心里说不出是恼火还是害怕。
“我先敲下门吧……不知道能不能敲到,我还从来……没试过……”那个知道前方高能的鬼在门外说。
这话刚说完,门就被敲响了,还是很有礼貌的三声。
“敲你大爷!”卢岩的火窜了起来,把拖把踢到一边,一把拉开了工具室的门,“你丫不是能穿墙么你进来啊!”
“你……”店长一脸震怒地举着手站在工具室门外,“什么意思?”
第一天上班,工作时间就公然坐在大厅正中间休息,进了工具室就不出来,还骂了店长。
卢岩换掉工作服从麦记走出来的时候什么情绪都没了,就算店长不让他走人,他也呆不下去,自己辞了职。
在商场后面的员工停车场找到自己的电瓶车,卢岩坐在车上点了根烟。
他整个人都还陷在巨大的莫名其妙以及不可思议不知道是该发火还是该惊悚的状态里。
那个声称要敲门进工具室的鬼在他吼完店长之后消失了,确切说他打开门的时候,那个鬼就已经不在门外了。
到现在也没再出现。
卢岩叼着烟,看着电瓶车后视镜里的街灯,还有在街灯下来来往往的行人,有种自己病得不轻的感觉。
这几天是怎么了?
“你辞职了?”身后突然有人说了一句。
卢岩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嘴上叼着的烟掉在了裤子上。
后视镜里赫然站着刚才的那个鬼,卢岩一巴掌拍在后视镜上,镜子应声掉到了地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卢岩没回头,拿起烟头,拍了拍裤子上的烟灰。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看到有人过来就吓跑了,我怕被撞到……”身后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你在镜子里也能看到我?我自己都看不到!”
“嗯。”卢岩回头猛地伸手挥了一下,手从身后的人身体里穿过,一股寒意瞬间裹住了他整条胳膊。
他收回手,没再说话。
“我叫……”37看着他的背影,想了半天没想起自己的名字,他有时候会忘掉自己的名字,一直没忘过的只有37这个数字,这是他的编号,“我叫……37……”
“三七?不叫田七么?”卢岩弹了弹烟灰,这鬼是投胎失败的中药么。
“我想不起来……我的名字了,”37叹了口气,“不过我过一会儿就会想起来的,到时再告诉你。”
卢岩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了,下了车跟他面对面站着:“你什么意思?打算跟着我多久?”
“不是不是,”37摆摆手,“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我死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人能看到我。”
“你没死的时候是个话痨吧,死了不投胎跟这儿找人聊天儿?”卢岩坐回车上,发动了小电瓶,不管这是真的,还是他神经错乱,他都不想再跟这个田七三七的呆着了。
“我想投啊,但是我死来死去每次都被扔回来啊,”37一提这事儿就很烦躁,“你以为我不想走么!”
“你……慢慢死,不要着急。”卢岩安慰了一句,把车往街上开了出去。
开到街上之后,卢岩看了看残存的一个后视镜,没看到人了,松了口气。
刚想拧拧油门加速的时候,后视镜里37的脸突然从他肩后探了出来:“你能帮我个忙么?”
“操!”卢岩猛地刹了车,吓出了一身冷汗。
“摇啊摇……摇到奈何桥,不,摇到外婆桥……”37的声音就贴在他耳边,“后面一句是什么?”
卢岩觉得自己头都开始疼了,扶着车把咬了咬牙,定了定神:“……外婆叫我好宝宝。”
☆、第三章 王斧头
“谢谢你……谢谢……”耳边的声音像是猛地松了口气,慢慢变得小声,接着就消失了。
卢岩回头看了看,身后空了。
他听说过,如果鬼被困在阳间,往往是因为夙愿未了,比如喜欢谁喜欢了半辈子结果没来得及表白就挂了,要不就是半截儿身子埋了还留个脑袋在河底呆着……总之就是得有人给他了却心愿才能去投胎。
按这个说法,这个小鬼就是因为不知道外婆桥下一句是什么所以被困住了?
卢岩重新发动了车子,有点儿哭笑不得,这得是个多死心眼儿的鬼啊……
卢岩到家的时候快十点了,楼下小街的夜市摊已经都摆上,各种小吃热的凉的甜的辣的,一盏盏挑在红色篷布下的灯在路两边排成了两行。
他减了速,开着小电瓶缓缓从人群和乱七八糟的摊位前穿过。
文远街这片儿算是老城区最旧的街区,治安问题长驻本市新闻头条,环境脏乱差,几十年生活在这里的人都带着独特的气场,跟这片街区混然一体不分你我,出门往街上一站,脑门儿上就写着文远俩字儿。
卢岩把车停在了一个摊位前,烧烤麻辣烫啤酒,摊位上已经坐了两桌人,站在烧烤架后面忙活的一个大着肚子的年轻女人抬头看到了他,愣了愣喊了一声:“岩哥?你今儿不是夜班吗?”
“给我几串牛肉。”卢岩招招手。
这个女人叫许蓉,住卢岩楼下,肚子里的孩子六个多月了也不知道爹是谁,卢岩跟她合伙租了个摊儿,他夜班的时候就许蓉出摊,钱各自分开。
“正好多烤了几串,”许蓉用塑料袋装了几串牛肉串走到他身边,胳膊有意无意地在他手上蹭了一下,“要啤酒吗?”
“不。”卢岩抬手在她胳膊上弹了一下。
“哎哟!”许蓉喊了一声,卢岩这一下劲儿不小,她皱着眉用力揉了揉胳膊,“干嘛你!”
“森田疗法。”卢岩拿过牛肉串,掉转车头把车开进了楼道里。
楼道里没有灯,加上是封闭式的走廊,外面路灯的光也照不进来,整个楼道漆黑一片,只能看到从别人家门缝里透出来的细细光线。
卢岩拿着牛肉串慢慢往上走,脚步很轻,呼吸也放得很轻,耳朵捕捉着所有能听到的声音。
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一楼的两户一家改成了麻将室,一家是个盲人按摩诊所,卢岩落枕的时候去按过,瞎老头儿干按摩之前可能是打铁的,卢岩让他按的差点儿没把组织上的秘密全盘招了。
二楼一家人在看电视,笑得很疯狂,另一户没人在家。
三楼许蓉家里有人,估计是她弟弟,隔三岔五会来搜刮一次许蓉的钱,对门正在打儿子,有点儿像上刑,不过受刑的显然不是硬骨头,卢岩上了三级楼梯,他已经喊了四声奶奶救命……
四楼很安静,卢岩对面住的是一对老夫妻,老头是个哑巴,老太太每天四点半起床骂半小时万恶的新社会,五点出门买早点。
卢岩在自己门口站了两秒钟,确定了屋里没有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手电,对着四边的门缝照了一遍,然后开门进了屋。
屋里有些凌乱,衣服随意地扔着,拖鞋也跟散过步似的东一只西一只,卢岩不太爱整理东西,越是凌乱,他越有安全感。
他记得每一样东西摆放的样子,哪怕胡乱扔在沙发上的衣服他也能看得出有没有被人动过。
“我辞职了,”卢岩给关宁打了个电话,进厨房把水壶放到电磁炉上烧着,“明儿我还是去跟小三儿吧。”
“我已经安排别人了。”关宁说,没有问他辞职的原因。
“还有别的小三儿么,小四儿也行。”卢岩点了根烟站着,看着壶底针尖一样细的小气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