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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绣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那是她自己的,但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总有几分形消瘦骨。
    谢太后位于上座,冷冷地道:“是谁指使你的?”
    宫女们犯了事,都是交由尚宫来料理,问出结果再来慈安宫禀告,证据供词一样不会少。但谢太后亲自审问,也表明她对此事分外看重。红绣抬起头来,她自知死期到了,脸色惨白,一双眼亮的吓人,抖动嘴唇期期艾艾的唤了一声:“太后娘娘……”
    “你是侯府的家生子,偏做出这样的事,不痛快招了,难道还想求情不成?”淑妃厉声指责。
    谢锦言的目光在肃容的太后和淑妃脸上瞟过,几次欲语,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好按下不表。
    红绣跪伏在地,“幕后主使是许昭仪,她许了奴婢好处,事成之后,会求皇上封我为妃。”
    “好个昭仪!真是翻了天了!”谢太后怒目而视,“哀家还在,大齐的律法还在,封宫婢为妃岂是她说了能算?”
    “许昭仪让奴婢把谋害之事嫁祸给淑妃娘娘,到时两位娘娘受累,太后娘娘也脱不得干系,昭仪必能扶摇直上。”红绣喃喃自语。
    淑妃道:“好一个一箭双雕之计,姑母,此事定不能轻饶。”
    “传许昭仪和她身边那群人都过来,分开审问。”谢太后语气森然。
    红绣心若死灰,转向谢锦言磕起头来,“奴婢自知罪该万死,但自始至终却无真正谋害姑娘之心,还望姑娘放过奴婢家人,奴婢愿以死谢罪!”
    谢锦言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红绣拔下头上的发钗当胸刺了下去,她动作太快,身后辖制她的两个太监没能及时阻拦。
    她望着谢锦言,双目含泪,气若游丝,“姑娘……”
    谢锦言不忍再看,闭上眼只做不理。身边的人做错事她都可以轻饶,就像以前映雪胆大包天,乱编一气糊弄其他嫔妃,事后传出对她不利的流言蜚语,她也没重罚映雪。但谋害她腹中孩子,若临死前忏悔就可以得以放过,只会给他人不好的示范。
    红绣刺得极准,很快便咽了气,被人拖了下去,淑妃心有余悸,悄悄窥了眼太后,见太后面色不改,她拍了拍胸口,强行镇定下来。“妹妹没被吓着吧?”
    谢锦言摇了摇头,没说话。
    谢太后便让她回宫歇息。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但那股血腥味却弥漫不去,谢锦言也没心思看下去,自己回了玉华宫。
    众位嫔妃都细心留意着慈安宫的动静,许昭仪有些心神不宁,她研磨练了会儿字,写出来的却没一个满意的,揉成一团扔了,坐下来喝茶也品不出茶的香味。
    她左思右想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柳昭然小心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心里烦闷,你给我弹首曲子听听,静静心。”许昭仪走到美人榻前躺下,侧着身子闭目假寐,小宫女上前给她揉肩捏腿。
    柳昭然咬了咬牙,她又不是歌姬,整日让她做这些事情。
    她弹了一首最近新得的《美人吟》,曲调平和优美。
    于琴棋书画柳昭然也是下过苦工的,许昭仪听着总是好受了些,但忽地琴弦一崩,断了。
    “太后娘娘宣昭仪往慈安宫问话。”
    琴音戛然而止,许昭仪忽然觉得找到了心里不安的来源。“本宫要给父亲传话!”
    前来传旨的太后笑着制止了她,“娘娘有什么话过后再传,目下紧要的是去慈安宫,不好让太后娘娘久等。”
    “我陪姐姐一块去吧。”柳昭然有些惶惶的。
    许昭仪身份尊贵,未定罪前自然不能像红绣那样拘着,她身边的人被一个个带走,只有柳昭然站在身侧。听到太后所指罪名,她霍地站起来,一口咬定是污蔑。
    “那犯事的宫女畏罪自尽,临死前说得清清楚楚,你端是好手段,怎如此沉不住气?”淑妃笑着说。
    “死了?”许昭仪脸色一白,她绝没下药谋害谢锦言。从皇上那讨不到好,她已经死心,打算听从父亲的话,从朝堂形势上逼迫皇上立后。前方就是青云之路,她有耐心慢慢等。不想还是遭人算计,罪证这种东西,可不一定要真的。太后能让那宫女轻易死了,绝对另有后招。
    “哀家不是独断专横之人。”谢太后慢悠悠地道,“你没行差踏错最好,但若真做了还抵死不认,哀家也不会姑息养奸。”
    许昭仪力持稳定,“臣妾唯恐有人存心陷害,蒙蔽众人,还望太后娘娘请刑部的人审查此事,还臣妾一个清白。”
    谢太后点了点头,“这些日子,昭仪就住在慈安宫,等审出个结果来,再行计较。”
    “谢娘娘。”许昭仪松了一口气,刑部尚书是许氏一派的人,父亲也会设法救她的。
    她却没看见身后柳昭然轻轻的勾了勾唇角。
    刑部接管这事,太后只给了三天时间。说是眼看要过年了,不愿把事情拖到明年去,告慰祖宗皇上面上也没有光彩。谢昭容被害之事在京中悄悄流传开来,谢二夫人本关起门和丈夫过安生日子,但听了这个消息压根坐不住,说要进宫看望。眼前的时机敏感之极,但谢韬也忧心女儿,便没横加阻拦。
    谢二夫人急忙进了宫,一见女儿就落了泪,“可怜的娇娇,那些烂心肠的歹人,自己生不出还来害你,也不怕见了阎王要下十八层地狱。”
    这话直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谢锦言轻声劝道:“娘别急,女儿一点事也没有,您的外孙现在活蹦乱跳,一天到晚动来动去,精神着呢。”
    “我儿福泽深厚,他们想害也害不着你。”谢二夫人擦干了泪,“宫里可有眉目了?到底是谁害你?”
    “红绣指认是许昭仪。”至少表面是这样。
    “红绣?”谢二夫人一惊,“是她偷偷给你下药?”
    谢锦言点点头,“她自尽谢罪,临死前指认了许昭仪。”
    ☆、第69章 结果
    谢二夫人知道红绣德行有失,险些害了自己女儿,恼怒至极,特意放在谢锦言身边的丫头,都是她细细想过的,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成想看好的红绣进宫没几天,就暗害主子了。
    她咬牙切齿要把红绣的亲人卖到苦窑去。虽然是奴籍,但这些侯府的家生子过得比外头的富户还要体面,一身皮肉养得娇嫩,进了苦窑哪还有什么活头。里里外外一大家子,沾亲带故几十口,侯府为了名声不便将人直接弄死,但给些银钱提点牙婆几句,自然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谢锦言摸了摸小腹,这个孩子还未出生,就经历了大大小小的算计,她现在不想别的,只愿他能平安诞生。红绣在侯府长成,自幼所学皆是为了主子,她是二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即使对萧慎起了心思,她也绝不敢自作主张,能命令她暗自行动的,除了谢家地位崇高的太后娘娘,还能有谁呢?
    直到她意识到太后不会保她,才会在临死前求谢锦言宽恕。但事已至此,又怎能真的不追究。谢锦言喟叹:“娘不必脏了自己的手,留他们一命就当为我腹中的孩子积德吧。”
    谢二夫人虽觉一群贱婢的性命及不上她金孙万一,但女儿如是说了,她也点头称是:“你呀,做了母亲倒愈发多愁善感了,那便听你的,只把她们都尽数撵出去也就罢了。”
    “嗯。”谢锦言回头看了眼碧绮,见她眉目不动,忽然觉得乏味,转了话题问起母亲近况。
    自从谢韬说过不要频繁进宫惹人瞩目,谢二夫人就歇了隔三差五进宫探望的心思,就连嫔妃照例一月一次可见家人的机会也没打算放弃了。毕竟淑妃也没召过大夫人进宫,不管将来如何,现下还是淑妃身份更尊贵,她又是姐姐,总不好事事越过她去。
    是以这次难得进宫,谢二夫人也不想尽和女儿说扫兴的事。以往这时节侯府门庭若市,上上下下的人忙得脚不沾地,今年横生风波,人情往来少了许多。没了往年的忙乱,二夫人难得清闲,每天除了给女儿祈福,便是和丫鬟婆子做些消遣。有时候谢韬有闲暇,也会陪她说说话,夫妻两个权当修养身体,日子倒也过得快。
    “我过得松快,给皇孙做的小衣裳都制好几身了,今天进宫得匆忙忘了带,回去便托人给你送来。”二夫人说。
    “那爹呢?”谢锦言喜欢和二夫人闲话的气氛,这让她更容易放松下来。
    “他也鲜少出门应酬,和一群门客作诗作赋,兴头上来连我也不许去打扰。”提起夫君二夫人便忍不住带了笑,眼角的浅浅的纹路漾开,显得柔和无比。
    二夫人出身商贾世家,但作为女儿家也没学到多少精明本事,自幼习得德言工容,及笄之年便被家里嫁到了安南侯府。而谢韬则是少有才名,据说当时很多人对他娶了商家女感到可惜,这样的一对夫妻站一块气质就不相匹配。她从来不懂他喜欢的东西,但两人夫妻多年,早已有了默契。
    除了子嗣艰难,她的一生都可谓幸福美满。二夫人怜惜的看着女儿,“前日你爹的学生来拜见,我瞧他礼数周全,是个好孩子。你爹倒高兴极了,多留他住了一晚。老夫人见了他,还想着把四姑娘说给他。”
    “四妹妹若能觅得良缘,也是不错。”谢锦言低声道,那对双生子稚气未脱,好像才满十二,这个岁数倒是可以议亲了。但说着别人的事,母亲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活像她是个小可怜似得……
    “温谦如何看得上四姑娘这个庶女,不过是你祖母白日做梦罢了。”二夫人难得这么直白的讽刺婆婆,谢锦言还没想好怎么回,二夫人就叹了口气,徐徐道:“温谦是世家子弟,要不是碍于一些不好的名声,也不至于现今未娶。他是你爹的得意门生,年纪轻轻就有功名在身不说,为人脾性也是没得挑。”
    话题越扯越没边了,谢锦言没什么兴趣听这个,但也不好打断母亲的话,端了茶碗慢慢饮茶。
    “要不是当初我听了外头的流言,拦了你爹,你爹早把你许配给他了。”哪像现在谢锦言做了嫔妃,即使身份尊贵,但骨肉难以相见,二夫人心里还是可惜,在她看来后宫佳丽三千,皇帝的宠爱如何比得上平常夫妻之间的扶持之情?前日见了那个文质彬彬的孩子,她还是为女儿感到可惜。
    谢锦言一口茶呛住,咳了两声。二夫人忙给她拍背顺气。
    等平了气息,谢锦言环顾四周,失笑道:“再好的男子也与我无关,娘别什么温谦了。”某个小心眼的家伙听见了,不得生事端。
    二夫人也察觉自己失言,心里再想也不该在宫闱之中大咧咧的说出来,“说来也怪,为你择婿几次,我与你爹中意的人不是忽然定亲就是查探过后发现人品不佳,你进宫前我们相看的吴家小儿,刚起了意,对方隔日就定了亲。我儿与皇上是天作之缘……”
    谢锦言只是持盏微笑,送走了谢二夫人。她便推说自己乏了,更衣安歇,她近日是渴睡了些,有点声动还易醒。
    她小憩一阵,碧绮便从暖阁退了出来,坐到稍间去守着火炉,壶里时常备着热水,但水只过一边就要换掉,这活都是小宫女做的。碧绮闲来无事也会做,但长时间守着还是第一次,映雪挑开帘子进来,看见碧绮双目无神地盯着炭火,手里执了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挥动,刚精心修过的柳眉一皱,上前夺过她的扇子,道:“你这是作甚?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二夫人要将红绣一家老小都撵出侯府。”碧绮低声道。奴籍的身份,连收容乞丐的安民堂都不收的,运气好还能寻个下九流的活做着,不然只能沦为流民了。她也听说了红绣临死前所求,不免有几分推及自身的感伤。“红绣做错了事,她已受了罚,却还是牵连了家人,她心里定是悔不当初。”
    “悔之晚矣。”映雪不以为然,把扇子搁在小几上,微微冷笑,“你也不想想,她若侥幸真成了娘娘,侯府的人不会让宫中一个娘娘的父母继续做奴才。她的家人不也要跟着享福,命比纸薄心比天高,失败了就得承担后果。”
    “……”映雪嘴角的冷笑让人从心里发寒,碧绮盯着炉子里的火光才觉得温暖了些。自己做错了什么受罚不打紧,但祸及家人是万万不愿的,她需要更谨慎些才好。碧绮也不想再听映雪那冠冕堂皇的话,红绣做错了,但现今人都去了,“你我都只是为奴为婢的命,这些落井下石的风凉话就别说了。”
    静默一刻,映雪又笑了,“我这不是怕你钻牛角尖,想开导你嘛。”
    炉子里的火光映着两个大宫女的脸,都是笑吟吟的。
    谢太后定下的三日查案之期转眼即过。本来此事毫无进展,许昭仪摆出一副无愧于心的模样,没有半点惶恐害怕。眼看就要洗脱嫌疑,有人却在许昭仪的寝宫找到了证据——藏的极其严密的一匣子药瓶。里面除了能致胎儿不知不觉流产的药,甚至还有一些药效独到的媚药。这是许夫人进宫时带进来的,只有许昭仪贴身的宫女碰过。
    这些东西被太医院勘验过后,几乎坐实了许昭仪的罪名。私藏害人的药物,不管害没害人,许昭仪恶毒的名声是逃不掉了,她最好的下场,不过是冷宫孤老。更何况这事还牵连到了她的娘家,许夫人矢口否认曾带东西入宫,好不容易从中脱身,却再无力救自己的女儿。
    谢太后端坐其位,拂了拂衣袖,淡淡地下了定论:“许氏品行不良,去了她的位份,送去净心苑。哀家不想再见到她。”
    净心苑便是冷宫,宫妃们有进无出的地方。许昭仪这才慌了,但她没有求饶,她深知自己孤立无援,已然难以回挽,“沛柔自问无愧于心,绝无谋害皇嗣之举,只凭两个宫女太监一面之词,我不能信服。”
    “你敢说那匣子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是你的吗?”柳昭然嘲讽道。
    许昭仪恨恨瞪了她一眼,不再说话,低低地笑了两声。
    众妃噤如寒蝉,大殿里回荡着她一人的笑声,颇有几分诡异。
    谢太后颦眉,厉声道:“还不快把她拉下去!”
    身形健壮的妇人一左一右拉扯住许昭仪的胳膊,其中一个掏出帕子,熟练的堵住她的嘴,防止她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趾高气扬的许家贵女跌落尘埃,曾对她趋炎附势的宫妃,莫不两股战战,谢太后一声轻哼都令她们心惊胆颤。
    “姑母,这许氏是为主犯,她身边那些人该当如何处置?”许氏定罪,谢太后是特意让后宫嫔妃到场的,总得给小鱼小虾们一些警示不是?淑妃环顾四周,在场的人都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
    “那些人就交给你料理吧。”谢太后轻描淡写。
    “卑妾愿为淑妃分忧。”柳昭然屈膝一福。
    谢太后点了点头,“许氏行为鬼祟,你检举有功,可想要什么赏赐?”
    柳昭然粲然一笑:“卑妾所做都是应该的,不敢居功。”许昭仪备了媚药想对皇帝用,是她好不容易套出来的线索。其实宫妃弄点增添意趣的东西,只要不伤身,倒没什么大碍。但只要药效一过重,太医那查出什么,就不好说了。想到这里柳昭然几乎要压抑不住笑出来,清高的许昭仪竟然会备这样的东西,偏偏还没找到机会对皇上用,说出去,真是要笑死人了。她总算出了口恶气。
    柳昭然得了太后亲睐,圆圆的脸眉开眼笑,一副小人得志的形容。
    淑妃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这个昔日姐妹,也算摸着了谢太后的心思,该聪明的时候聪明,该装蠢的时候知道装蠢。
    谢太后对碧瑶道:“这桩案子结了,去玉华宫报个信。”本来谢锦言也应该在场,但她说自己身体不适,便没亲身过来。
    碧瑶会意,福了一礼,亲自去了玉华宫。
    谢太后满意地笑了,她身边这些人,受了教训总算有点长进。她瞥了一眼淑妃和柳昭然,抬手让宫女扶着回慈安宫去了。
    黑压压的云层压着,眼见又是一场大风雪欲来。谢太后上了软轿,石青色的厚帘子缓缓放下,遮住她略显凌厉的目光,只听见她的声音传出:“年节事多,让各宫的妃子不必天天来请安,哀家也歇口气。”
    几日之后,柳昭然被封了四品美人。她常伴谢太后左右,哄得谢太后笑口常开,宛然一朵解语花。她对从前交好的淑妃稍显生疏,但对谢锦言很是热络。
    谢锦言消受不了这位美人的热情,从不怎么搭理。她近日分外渴睡,太后免了天天晨昏定省,不用请安的日子,她也就闭门不出。
    这日用了午饭,没一会儿她又打起瞌睡,映雪极有眼色伺候她入睡。冬日里进了暖烘烘的被窝,人就懒懒的不想动弹。
    一觉醒来,屋里已经点了灯,谢锦言恍恍惚惚的,既没唤人伺候她起身,也没继续睡,就那么腻在衾香软枕中发呆。
    直到身穿宝蓝色直裰的萧慎撩开帐子,与她四目相对。他穿的常服,头发未束冠,脸上微微泛红,身上是好闻的胰子香气,鬓边还有水汽似得,显然是刚梳洗过。
    谢锦言一下子坐了起来,伸手搭住他的袖子,“阿慎,你怎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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