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偿的事情过了三天,秦舒去杨惠家吃饭,在房间里和秦画闲聊的时候,顺嘴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原本只是闲话一场,谁知秦画却生气了。
“那个女的真那么跟你说?”个头已然抽高不少的秦画,看上去已经有半大姑娘的样子了,她拧着两道眉,“她还想打你?呵……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姐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要是告诉我,我那天就过去了!哪会让你受那样的气?!”
秦舒奇怪,“你过去干嘛?你瞧瞧你这身板,还能帮我打架帮我挡拳头?歇了吧啊。”
“谁说我要自己上了?”秦画眼一横,“我不用自己上,也能收拾了她!”
秦舒眯起眼睛,对她这句话很是在意,想到上回在路口貌似看见她,坐直身子,招手让她近前,“你过来,我有事问你,老实说,不许骗我。”
……
程洁这几天情绪一直不太好,被秦舒反将了一军,心里既憋屈又不平,另外还有一种想要摁住秦舒,好好教训她的冲动在心头叫嚣,让她根本无法平静。
那几个动手打张云的男生,被家长严令禁止不许再和她来往,她事后找他们道了歉,但是想要像以前一样一起玩,是决计不可能了。外头还有许多人在说她,为人不靠谱,出了事自己躲得远远的,让别人给她顶锅,年级里有许多吃得开的男生以前和她交好,现在也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看她。
把这些全都算在了秦舒头上,程洁心里的愤恨又加重了三分。
晚自习回家的路有些黑,却不及程洁心头的郁色来的深重,曲娉婷和樊纤纤一个有事一个上专业课去了,今天只剩她一个人走夜路,程洁皱着眉,不在意黑漆漆的夜,心里对秦舒的咒骂根本停不下来。
离家还有一半的路,身旁骑自行车快速行过的一中学生渐少了,前方有一群男人聚在一起聊着天,程洁没有在意,出神地想着事情,慢悠悠地走到了那些人身边。
“等一等,小妹妹。”
一道喑哑的男生吓地程洁脚步一顿,猛地抬头,才看清身边那一群男人长得并不和善,一个个穿着黑夹克黑衣,烟头明灭闪烁,或夹在指间,或咬在嘴边。
那七八个男人围成圈,让开以后,中间那人才显露出来。
他坐在不知哪来的红色塑料凳上,腿跨开,撑在膝头的手里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浓眉挺鼻尖下巴,剃地平溜的寸头,一双眼眯着,说话间鼻腔里呵出烟来。
这群人大概也是“混的”,中间的男人应该就是领头。
学校里有些男生也是这种做派,程洁不是和他们没打过交道,学校外的也见识过一些,很快便平静下来。
“这位大哥有事吗?”她扯了扯书包带,“我是不是撞着你们了?我赶着回家没注意……”
“撞是没撞着谁。”
烟头扔到脚边,凳上坐着的男人用脚尖碾灭,嘴角一歪,看着那烟笑了一瞬。
“不过……我老妹儿有话跟你说,麻烦你跟兄弟伙走一趟吧啊,小妹妹。”
程洁愣神间,路边突然开过来一辆车,唰地一声急停,下一秒,她就被推进了车后座。
……
前面两个位置都坐了人,后座上左边右边也坐满了,程洁全身紧绷,想要拿出手机,却一直不敢有所动作。
车停了以后,她被带进一间屋子,进去后看见那几个男生也在,愣了一瞬,转头看到长桌前坐着的两个女生,其中一个就是秦舒,心下立即清楚了现在的情况。
以寸头为首的那群男人在进屋关上门以后,就各自在沙发上或者凳子上坐下,“咚”地一声,秦舒手里的书丢在了木桌上,她是第一个开口说话的。
“今天找你们来是有点事情要和你们聊一下。”秦舒回头叫了一声,“张云,你好了么?”
厕所里响起冲水的声音,门被打开,程洁和那群男生就见那个被打过的瘦弱男孩,拍拍衣摆走了出来。
“我听说校庆那天,这几位帅哥和我们张云说,自己是道上的,整个d城外面走的没几个不认识,随随便便一个电话就可以让他尝尽苦头。”秦舒又转回来,眼神紧盯着那几个脸色发白的男生,“是这么回事儿吧?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见识见识你们的能耐,说吧,你们大哥姓甚名谁,报个名号,后面那些哥哥们会替你们叫来,叫来我们再好好掰扯掰扯。”
秦画坐在她旁边玩着手机,看秦舒的表情有模有样的,捂住嘴偷偷笑了起来。
那几个男生已经抖如筛糠,程洁的脸色也难看到了一定境界,她想着什么时候把秦舒弄出来教训一顿,还只是想呢,秦舒就先付诸行动了。而且,看周围那些男人的架势,秦舒认识的人怕是不会比她少。她能叫得动的那些都是学校念书的,一群半大男生叼着烟,再怎么装腔作势,到这些人面前,估计都得成软脚虾。
“秦舒,你……”
程洁想说些什么,吓一吓秦舒,至少让她在动自己之前掂量掂量,然而话音还没落下,嗖地一声,一支笔擦着她的脸颊飞了过去,吧嗒掉在地下,在她侧脸上划出一道油墨痕迹。
“你闭嘴。”秦舒扫她一眼,看向张云,“去吧,去隔壁房间和这几位帅哥聊一聊,后面那几个哥哥跟你一块进去,那天他们怎么和你聊的,你也怎么和他们聊。”
几个男生被推搡进隔壁房间,张云和寸头的几个小弟也进去了,房间里剩下秦舒两姐妹,以及寸头和寸头身边站着的三个男人。
“放心吧,我不会打你。你没动我,我自然也不会动你一根手指,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别害怕,放松点。”
秦舒翻着书页,“你那天说,‘你想打架的话能叫到谁啊?原来你这么想挨打啊?’,还记得么?今天请你来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真的,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就非常非常讨厌你。”
她看向程洁,“你们对温姜的恶意从何而来我不知道,最开始三中门口初遇的时候,程度还仅限于互相看不顺眼,真正让我讨厌你的,是你们找肖淑岑,向段遇真嚼舌根开始。”
“这算是导火线,然而我并没想到,你原来是这么一个……”她挑了挑眉,稍作停顿,“啧,总之各方面来说,就是很让人恶心就对了。你讨厌我,我清楚,不过,你要知道,我对你的讨厌,绝对比你对我的讨厌,还要更强烈一千倍一万倍。”
毕竟有前世的那一段过往加成。
“好了,言归正传。”秦舒从桌后头走出来,“请你以后识相一点,ok?不要再来试图挑衅我,以及我身边的人,如果再有一次,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停在了程洁面前,悠然欣赏程洁紧绷的面部表情,一字一句犹有余韵:“这一次我不动手打你,下一次的话,我可就说不准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了,程洁同学,希望你记清楚我的话。”
手在肩头用力一推,浑身紧绷的程洁一个趔趄,被秦舒推坐在地下。抬起头,看见的便是秦舒那双冰冷如刀的眼睛,比手掌撑着的地板还要凉,那股寒意,一路蔓延到了心底。
……
“姐,你怎么那么轻易就放她走了?”秦画嚼着牛肉干,“我一见她就讨厌。”
“我要是真的动手打她,那不是和她一样low了?”秦舒揉乱她的头发,“张云教训了那几个动手打他的男生,这样就可以了。我们为的不是欺负人,我们只是要让人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负的,吓一吓他们就好了。”
说话间门又开了,寸头带着兄弟进来,“那个叫张云的小男孩已经送回去了。”
秦舒站起身,“今天的事情麻烦燕哥了,多谢您。”
“没事。”他走到沙发上坐下,“你是这丫头的姐姐,也等于是我妹,没什么好谢的,自己妹妹被人欺负,哪能坐视不管。”
秦画没放下吃的,嘴里还在嚼着东西,“就是嘛就是嘛,不用跟他客气啦姐。”
秦舒在她脑袋上盖了一下,“你就知道吃,还没大没小的!”
被叫做燕哥的寸头男人笑了一下,对旁边一个男人说:“你开车送她们回去吧,已经不早了。”
那人问:“那您怎么走啊?”
他没什么所谓,“让平子去开另一辆车过来,我在这等一等就行。”
话毕,秦舒领着秦画到他面前道谢加道别,跟着被指派送她们回家的男人出去了。
今晚就在杨惠家住了,她领着秦画这么晚才回家,吵醒杨惠估计又得挨一顿骂。
坐在车后座上,秦舒长吁一口气,回想起这整件事,还有一种半在梦中的感觉。
那个燕哥全名叫燕宁,是个在社会上行走的人,家里条件不好,十五岁出来讨生活,认识了一帮兄弟,因为会做人又有头脑,没几年在d城就有了点小地位。别看他长得成熟,实际上今年不过十九岁的年纪,跟着他的那些兄弟里,还有不少年纪比他大的,却都心甘情愿一口一个燕哥地喊着。
秦舒和陆林先去超市那回,就是在拐角处看到了秦画和一群穿黑衣的男人从街边走过,当时以为是眼花,谁知把程洁这事说给秦画听,秦画自己就把底全给秦舒招了。
那天街上的确实是秦画,她和燕宁一群人去吃饭,秦舒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已经在吃了,没有说谎。
秦画和燕宁认识其实很简单,初中比较乱,不少小混混窝在巷子里,有时候抢抢学生的零花钱,有时候调戏调戏小姑娘,这些事情时常发生。
秦画就是被调戏的小姑娘之一,只不过她和那些吓得只会哭的女孩子不同,性子有点野的她,被那些大几岁的混混拦住以后,头一件事就是在墙角边找砖头,找着直接握手里,指着他们就问,“想挨砖头的尽管上来试试!我tm今天不砸死你们这些龟孙子,姑奶奶就跟你们姓!”
那架势比流氓还流氓,眼神中的凶光唬得那些男生面面相觑,没一个敢上前。
燕宁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那时候他还没有车,兄弟们正在巷子拐角撒尿,他一个人蹲在不太显眼的地方抽烟,正好目睹了整个过程。
“一群带把的,欺负一个小姑娘,也真是几辈子的脸都一块丢到姥姥家了。”
他把烟头往地上一扔,起身快步过来,一拳一个全都放倒,而后居高临下地睨着秦画:“小丫头片子,没事儿少走巷子,今天就算没遇着这些傻逼,你往里头去,那群正搁墙角撒尿的大老爷们也得把你吓哭啰。”
说完转身找那群撒尿的大老爷们去了,秦画愣了愣,反应过来要喊他,他却头也不回地拐弯消失在巷子里。
再见面是六一儿童节的时候,他们一群人在三中外的小卖部里买烟和喝的东西,秦画脚步一顿,然后扑到燕宁身边,“上次的事我还没说谢谢呢!你打架好厉害啊,可以教我么?”
他嘴角含笑,淡淡扫了她一眼,“一个姑娘家学什么打架。”顺手从插棒棒糖的地方抽了一支塞她手里,“小孩子还是老老实实过儿童节吧,这糖哥哥送你的,慢慢吃。”
丢下一块钱,径直朝外头招呼他的兄弟走去。
秦画拿着糖,转身看他。
“怎么,姑娘泡到了么?”他在小卖部外,打趣某个兄弟,笑容和方才对着自己时完全不一样,有点无赖,还有点‘少儿不宜’,那是属于另一个年龄的调调。
那人真有意思啊。
拆开包装纸,秦画一口把棒棒糖咬下半个,嘎嘣一声,碎糖末也落到了嘴里。
……
其实刚开始秦舒看到秦画和一堆黑衣男人走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是很担心的。
可在听秦画说了始末和那个寸头男的名字以后……她所有的想法都没了。
秦舒重生前,秦画是结了婚的,她的丈夫在d城所属市下辖的十八个县里都开了酒楼,ktv近百家,遍布省内各个地区,当时他在准备打造一个连锁品牌,生意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
秦画夫妻俩帮衬了秦舒不少,这一点她一直都没用忘记过。
而她那个聪明又有头脑的妹夫的名字……正是燕宁。
这才是秦舒,在知道秦画认识了这么一号人以后,没有阻止她和对方继续来往的真正原因。
当初他们结婚的时候,秦舒只知道秦画和燕宁认识了很多年,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现在重来一次,没想到还赶上了他们的恋爱史……说起来也算是一种缘分。
车子开到杨惠家楼下,秦舒领着秦画上楼,那车子一直到她们进了楼道才发动,踩着阶梯一层层往上,秦舒忍不住又开始念叨秦画。
“燕哥人虽然很好,但是你还小,还是别掺和太多他们的事情,知道不?姐姐不想你变成个太妹,整天妖里妖气就知道打架骂人……我跟你说啊,你要是敢整天脏话挂在嘴边,我非废了你不可!”
“知道啦……”秦画吃完牛肉干,还是没闲着,不知从哪摸出来一包辣条,吃的起劲,“我很少和他们一块,只是偶尔会一起吃个饭,这回是我特地打电话找他说有事,平时真的不怎么常见,人家忙着呢,哪有空天天搭理我,你放心好啦……”
秦舒看她一眼,揉乱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第82章 伤疤
燕宁帮秦舒把程洁几个人半路截回去警告的事情,不知经他们中的哪个传了出去,不止是高一,活跃会玩的那些人,不管男女,基本都有所耳闻。
人人心里都有一把算盘,拨来拨去,自己几斤几两算得清清楚楚,自此,秦舒这个名字,在某种意义上也成了这些人心目中的不可说。
没人会再想去找她的麻烦,偶尔在操场上看到她,也莫名多了一种“这个人深不可测”的感觉,大家都是外头玩认识人的,她却深藏不露,还在排名榜上占着文科第一的位置……
这些秦舒都不知道,她只觉得日子清净了很多,程洁是真的被吓到了,从她的眼神中就看得出来,那些原本存在的坏心思,全都被吓没了,连带着曲娉婷和樊纤纤,路上遇到时也不大敢直视秦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