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跑到哪里去?握着手机,他第n遍撳下重拨键,可自彼端传来的还是公式化的女嗓,内容大概是电话暂时未能接通那些。她究竟跑到哪里去?
他找过很多地方,包括她爱去的蛋糕店cupid,她常去夹娃娃的电子游戏机中心,还有很多很多她常去的地方,却找不着她的人。
而她的电话亦如美丽所言,老是打不通。她手机内置全球定位系统软件,具备这种功能的电话一推出,他和她父亲就一致拍板决定买下,为她这个大路痴未雨绸繆。哪怕她有天迷路迷到不知去向,只要开着手机都能找着她的人。
可她现下却把手机关了,摆明不想被人找着。她究竟跑到哪里去?他已经想不出她还会去哪了……她不可以有事……
烦躁地捂着额,他费力翻找脑中的记忆,却理不出半点头绪来。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却遍无所获。
在他心焦不已之际,他听见后方传来一把豪迈的女嗓。
「我道呀,男人的承诺等同打飞机,答应什么那些都是不设实际——」
飘远的神魂迅即归回原位,他循声看去,才惊觉发现声音是来自数多部等离子电视机。原来他走着走着,途经专门售卖电子仪器的店舖,而橱窗后的数台电视机刚巧重播着同一齣偶像剧。这齣偶像剧他不曾看过,可是刚才那句对白却带来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方才剧里的女主角是这样说的,内容大概是……
「男人的承诺等同打飞机,答应什么那些都是不设实际……」
同一时间,脑中有把熟悉的娃嗓说着类似的话来。
顷刻间,一抹灵光抹过脑际,某段久远的记忆被翻开于脑际重演。
※※※
国一那年暑假,她父亲带他们到南部垦丁度假,这对思想行为有些少异于常人的父女原本相处得非常融合兼玩得非常疯狂,拉着他逛垦丁大街嚐尽美食,却因她在烈日当空下硬拉着他去海滩看表演而闹不和。事实上,他们站在有遮蔽物的地方围观,不会被猛烈的阳光照着,可她父亲还是训了她一顿……
许是她父亲担心他会再一次像小时候那样因晒伤而晕倒,才会出言责备。
当时,他们在旅馆里吃晚饭,饭才吃了一半,她就挨骂了,打后的时间,这对父女都争持不下,为晚饭添上火药味。几经争拗后,又是一片诡异的寧謐,两父女谁也不再开口说话,自己吃自己的,谁也不鸟对方。
理所当然地,他这条导火线也不敢多话。
当天的晚饭绝对可以用「惊心动魄」四字来形容。
他知道她不开心,原本想回到旅馆房间里再哄她,岂料她却乘他去洗手间时,没通知他和她父亲一声就离开房间,还要隔了很久都没回来。
基于她身上没手机,他和她父亲都担心得要命,慌忙分开找她。
找着、找着,天空忽然下起大雨来着,淋得他一身湿。
这么一来,他更加心焦,他自己没备伞,那闹脾气的她更加不可能有备伞……想着、想着,眸光没由来的落在杳无人烟的海滩上。
纵然他觉得像她这种温室小花是不会这么傻由得自己淋雨,可不知为何双脚却自有意识的往海滩走去。
雨下得挺大,再加上是夜晚,令视野更加朦胧不清。
不过他还是找着她,就在途径一列大树时,他听见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纵然在滂沱大雨中声音显得微弱,可他还是听见了。
循声看去,便瞥见那抹熟悉的小身影蜷缩于粗壮的树干旁,果然,温室小花是会找躲雨的地方,不过她还是浑身湿透……显然雨来得太突然,她走避不及,终究逃不过湿身的命运,而她用来躲的地方亦不见得能挡去多少雨水……
他不假思索就朝她伸手欲拉她起来。「小漩快起来,你全身湿透了——」
大概是没想过他会出现,她满面震惊,而震惊的附带產物是拨开他的手,还有别首不看他这一环。「不要——」
他当下气急败坏,不过还是捺着性子劝起她来着。「小漩——」岂料劝言尚未出口,她就抢白,水汪汪大眼直勾勾的瞅着他。「是爸比叫你来的吗?」
「这……」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扁着嘴别首吸鼻子,模样怪可怜的,看得他胸口发疼,不住叹口气,无奈地道:「就算不是爸比叫,我也会来……」
这回,回应他的是抽抽噎噎的声音。
心脏一度紧缩,他强忍着不管她意愿直接拉她离开的衝动,再度劝她跟他回去。「回去啦,你这样子淋雨会生病的——」
「我不回去——明明就是爸比不对!他怎可以骂我的?!」说着说着,还拖他下水要他评理。「对了,沁泓在就好了,你来评理,是不是爸比不对?」
他早知道矛头最终会指到他头上去——在这节骨眼儿,没有所谓的「理」存在,皆因「理」在她那边,站在她那边叫「理」,相反则叫「没天理」。
可无论答什么都解决不了问题,说不定还会加深这对父女之间的误会,故他没依言评理,如常地自愿当起和事佬的角色来着。「爸只是一时生气过头才口气有点衝,他本意不是骂你,他很担心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她犹豫了下,不过最后还是忿然别首,附送他两隻大字。「……不好!」
睇她一面倔强,他又不住叹气,然挤到她旁边去。「那我待在这陪你。」
吓得她惊叫出声。「不要啦,要是害你生病,爸比又会怪我了——」
「不会的,是我想淋雨,怎会反过来怪你?」
她泪眼汪汪睞了他一眼,就笑着哽咽道:「洛沁泓,你真像个傻瓜——」
又哭又笑的,害他都不知该作何种反应。「洛小漩,你才像个傻瓜——」
只能你一言我一语的没营养来没营养去。「哼,本小姐才不傻呀——」
只能……任她牵着鼻子走。「不傻就不会在淋雨——」
或许自他们首度相遇那天起,就注定了他这辈子的喜与悲只能为她而生。
「沁泓,我很冷啊……可不可以抱一个?」
「……」还没想到该给什么反应,她又抢白了,是颇具威吓性的言词。「别在这个时候跟我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会忍不住巴你的——」
她都这样说了,他还能说什么?伸臂捞过她的腰身,将她纳入怀中搂着,而她也毫不客气的偎进他胸怀去。
接着,他听见怀里那颗头颅飘来疑惑的嗓。「沁泓,你是不是感到冷?」
他愣了下才应声:「……并不。」
短暂的静默过后,不一会,含惑的童嗓又响。「但怎么你比我还要冷?」
他到这刻才晓得她所指的是哪一回事。
「……对不起。」他惭愧地道歉,另拉开彼此的距离,却骤感怀中一暖。
原来她主动靠了过来,还慷慨就义的跟他说:「不用说对不起啦,你见冷就抱着我取暖好了——」
闻言,心中不禁一暖。
纵然他并不是感到冷,还是收紧她腰间的臂,让她的背更贴近他的胸膛。
「嗯……」见她没抗拒,他胆子大起来,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去,感受着她温热肌肤上的微微律动。
接下来,是夹着低笑声的童音。「把我抱得这么紧,还说不冷啊?」
他知道她不会知晓他内心的想法,不过还是得向她道歉。
「对不起……」为他藉机佔她便宜。
不过粗神经的她自然没察觉到不妥之处,还很兴奋的跟他分享被抱之感。
「都说不用道歉……说起来,被男生抱着的感觉还不赖啊——」分享也罢,还研究起来。「沁泓,是不是所有男生都是这样抱人的?」
害他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悲才对。「……应该不是。」
原以为话题已结束了,可她却杀出了这么一句来。「喔喔,那我日后找个和沁泓一样的男生当男朋友好了——」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直教他心下一震,不住怀疑她是真傻还是假天真,可他不敢细想,他怕会陷得更深,他不敢奢求太多,怕失去怀中那个温暖的存在。
「沁泓,我是不是很好抱呢?」
他没回答她的提问,仅反问他比较在意的。「……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我看言小里的男主都跟那些长得有点肉的女主说喜欢她满好抱的——」
结果又忍不住为她的言论而默了一个。
可她鍥而不捨,像是得不到答案不罢休。「那我是不是很好抱?」
熟知她个性,他没故作神秘,由衷地答:「嗯,很好抱。」
「是不是想一直一直抱着呢?」她又问,声音夹有点不明所以的兴奋。
「嗯……」他的确是有这个想法。
然后,她开心的笑着,并发表起感言来着。
「那就好了,看来我还是有市场的!那我不用担心会交不到男朋友了!」
「……」
发表自身感言后,还不忘对他诸多提点。「那沁泓日后要找个有点肉的女生当女朋友,不过千万不要像我,我太多肉了——多肉的女生都不好看——」
「……你也很好看。」不然他怎会老是盯着她的睡顏看得入迷?
正如他所料般,她又逕行无视他的由衷之言……
「我自己都有些少自知之明的,你不用哄我了……我这种顶多叫耐看!」
在他正思索着该怎样回应之际,她又跳题:「沁泓,你怎找到这边来?」
对她突然转换话题这项并未感到意外,他沉吟了下才答:「直觉吧……」
直觉认为她在这里,就不由自主地走过来……而她确实是在这里。
也许是难以置信吧,她偏着螓首,娃音带着浓浓的不解。「直觉吗……我还以为只有女人的直觉才是准确的……」
其实连他本人也感到惊讶……在他发现她真的待在沙滩这个时。
「那沁泓,我来问你啊,要是我下次跑了,你猜你找不找到我?」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便答:「我会一直找,直到找到你为止——」
就算他日她跑到天涯海角也好,他都会把她找回来。
「当然,不要闹脾气出走就最好。」他寧愿充当她的出气袋,也不要再嚐到随时失去她的滋味,可她显然不懂他心事,还提出不晓得是方便谁的方案。
「那……只要我每次不开心都来这里,那么你一定找到我——」
「……」
「但沁泓不可以跟爸比说的啊……这是我跟你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他当下百感交杂,明知道不该纵容她闹脾气出走这种行为,却禁不住因为她的话而窃喜。「……我答应你。」
理所当然地,光是答应是不能够满足得到她,就在她握着小粉拳亮出直竖的尾指那刻,他深切体会得到这一点。
「近来那齣偶像剧的女主角都有说啦,男人的承诺等同打飞机,答应什么那些都是不设实际,我们来打勾勾啊——要是哪天我不见了,你要记得来这里找我,一定要、一定要来找我啊——」
「嗯……」他虚应,牵过她纤细的尾指。
在指尖勾上她的那一瞬,她笑了,笑容像个捡了糖果的孩童般灿烂,兴奋地晃动他们勾缠的指尖。「打了勾勾后,谁都不可以赖猫——」
「嗯……」
然后,唯恐他会忘了约定那般,她又不厌其烦地复述一遍。「每次我不开心都会待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来找我,记住一定要、一定要来啊——」
鞋子往前一踏,柔软的细沙陷了下去。每走一步,都在如绵的沙地上烙下一个痕跡。他怎会忘了?怎会忘了他们的约定?怎会忘了他们唯一一个共同的秘密?
瞥见那抹靠着树干、背向着他而坐的小身影,他勒停脚步,唤出了那个在心中反覆唤了百来遍的名字。「小漩。」
小身影的主人僵直了背,犹豫了片刻,才缓慢地回首。
这时,一线曙光自遥远的天边乍现,为蔚蓝天际镀上一层金边。
在稀疏的日光下,他瞥见那张熟悉的童顏,与及听见那声老是在梦里縈回的轻唤。「……沁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