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打架闹事而被退学,传到养父耳里让他气得摔翻家里的工作室,想到年近七十还叫他发这种脾气,心脏和血压不知是否承受得了,有点可怜…。不过我是不会同情他的,他甚至没问我打架的原因,还有…闹事是指什么事呢?反正在他眼里我就是不成材,错一定在我。既然他不问,我也懒得多说,被收养至今,我跟他们一点亲近的感觉都未曾有过。
养母苦口婆心地叫我跟养父道歉懺悔,跟他学着做木工,至少有个一技之长。哼,我那来这些间工夫?对她的话并没有多加回应。
那木工老头下了门禁,不准我踏出家门一步。算着三天过去,既然不愿跟着他学那些敲敲打打的东西,只好靠睡觉、打混渡过大半的时间,学校兇案的续集我也不得而知。
直到昨天晚上,星亚拨了一通电话过来告诉我:板狼今天会从警局出来。
我决定今天动身溜回去一趟。
唉,没错。正如我先前所担心的,退学真正的主因还是柳月美的事。在车上我注视着自己的右手掌,心想:真是隻招惹是非的烂手。
约过三个小时左右,我下了车,剩下的山路得靠双脚了。
天气还算不错,天空只有几朵散云自由自在地飘啊,空气里的微风传送着淡淡怡人的花香,是我以前从没注意到的。
嘿,我是怎么搞的,失去的东西才感觉到它的珍贵吗?
走了半小时的崎嶇山路,校园就在几呎之外,鐘楼高耸独立的形象再度映入眼帘中,我突然觉得,怎么明明近在眼前的东西却让人以为远在天边?
我想就算回到这里,但我已不再属于这校园里的一份子了。
很想进学校看看,不过吃了闭门羹,门口的管理员伯伯让我碰了一鼻子灰。
也罢,我蹲坐在门口边的大石头上,看着新买的手錶。快中午了,据我所知,陈皓天会在这时候结束他在警局短暂的作客。他一定还不知道自己三天前就被学校摒除学籍的事,等到回来这看到公佈栏贴的学生惩处告示,发现人事全非不知会是怎么样个表情…。
我返校的事并没有告诉星亚、帅德或任何人,一方面是临时起意的,二方面也是觉得有点无法面对他们。对于星亚,我只希望帅德能替我好好照顾她,说起来他俩也蛮配的,我就做个有成人之美的君子吧。
一切又回復原来的样子,向来孤独没有朋友的我只是来此会会那跟我同病相怜的傢伙…。
啊,说曹操,曹操到。
那辆银灰的二手国產小轿车在泥路上颠簸而行,是王干探曾经搭载我们去警局探视板狼的那辆。车才刚停稳,陈皓天那小子迫不及待地衝出车门,他见了我,嘶牙咧嘴地大笑着。
「啊哈~!这不是小唐吗?我凯旋归国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到场迎接呀?」
说着,他像离别多年重逢的兄弟般紧抱着我。这小子鬍渣长长不少,磨着我脸一阵刺痛,虽然看起来身形憔悴,但金鱼般的双眼充满重获新生的活力。
我早知道只有自己一个人会来,其他人跟他的交情其实并不深。
「嘿,好兄弟。」他望着我笑着:「就告诉你我是无辜的,不过我也从没怀疑过你,现在真相大白啦,果然是劳柏原那小子,我早就猜到!上次你们来会客时我说的都是气话,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好不好?」
我苦笑地点点头,看他兴奋地舔舔嘴唇,好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我真担心他克制不住,给我一阵狼吻,然后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干探这时从那台破车下来,对我微笑。
「我们还待在这干嘛?」陈皓天说:「走吧,一起回去上课。班上的同学见了我一定非常吃惊,我会大受欢迎的,真不知他们会准备些什么礼物…?」
「呵。教室里已经没有你的座位了。」
「什么…?你是说…我的座位调动过了,不再是老师面前的第一个位置?嗯,这倒是个好消息…,如果能调到排尾的话…。」
「不,比那个更棒。是你根本不用再面对老师那张臭脸了。」
「咦…?」
「你到现在还没注意到我跟平常有什么不同吗?没发现我没穿学校制服…?」
「对…对…对,我刚刚就想问你,怎么穿着便服,还这么骚包,目无王法啦你?」
「哈哈哈,校长那老不死算那个葱,才没放在眼里咧我。他现在根本不能拿我怎么样,我们两个操他妈都被退学了,他还能怎样,你说是吧?哈哈哈…。」
「哇塞,够种哟你!」他陪着我一起大笑,突然间发现不对说。
「等一下,你说退学?搞错了吧?你…你被退学这我可以接受,但是我什么都没干呀,只不过那群猪头警察弄错了,误把我当犯人关了几天而已…,这没道理呀。」
「再怎么说你也是意图篡改成绩的未遂犯,事情已成定局,不如苦中作乐…。」
「嘿,太恶劣囉,我才回来跟我开这种玩笑。」他张望四周,不知在找什么说:「我懂了,班上其他人一定都躲在附近等着看我出糗,想看我被吓得惊慌失措的模样。好小子,演得真像你,差点把我唬过去了。我虽然被关了一段日子,可是没有变笨哟。」
「那你自己进去看看好了。」我双手一摊让出校门的通路,他毫不迟疑地衝了进去。
王干探这时慢慢走到我身旁,同我坐在大石头上,他习惯地点燃根万宝露,徐徐地吐着变化多端的烟圈。
「嗯…探长,听说兇手真的是劳柏原囉?」我先开口。
「唉~。」他双唇摀成一大一小的口,想吹出个爱心状的烟圈,但是没有成功。
「春丽遇害那天就找不到他人,警方已展开大规模搜山。什么都没准备,应该逃不远的,不过如果他老爸有接应的话就另当别论…。唉,兇手是谁我也管不着,反正我已经被从这案子抽离出来,上头也不让我再过问这件事。现在案子的临时负责人是老周呀。老实说,我现在算请假休养,难听点就是已经被停职了。」
「怎…怎么会?」我讶异地说。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其实那天在鐘楼看到那女孩的尸体,我就隐约感觉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你也不需要同情我,我并不是那种刚正不阿的正义刑警,我也是收受过贿赂、会对上司勤拍马屁的烂警察。你知道那些警察中的正义使者人在何处吗?」
见我摇头,他弹掉烟灰,直指地面说:
「都在这下面。」
他猛吸一口,将烟蒂踩熄,吐了浓浓的一团白雾说:
「呵呵,正义刑警只是儿时的幻梦罢了,长大出了社会才发现,现实里它是『升迁无望』的代名词。你瞧我还能干到探长这职缺就知道我以前也做了不少亏心事。就老实告诉你吧,其实我在梅兰芝的兇案发生后就已经怀疑劳柏原,随即我就想到以前曾照顾我的劳德康议员,也察觉到这案子日后可能会加诸在我身上的压力,所以我选择逃避,当时才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你当嫌犯逮捕。说句实话你别生气,我当时真的希望你就是真兇,这样我就松了口气,不会有今天的麻烦。」
「你…!这怎么叫人不气坏才怪!」我跳起来。
「算了吧,事情都过去了…。其实你说老周指使自己儿子替劳柏原作偽证这事,还有他背着我隐瞒事实,我也早略知一、二了。不过当时我只考虑到自己,一直避重就轻,睁隻眼闭隻眼,我也明白这事不可能拖成悬案,为了想个进退得宜的法子,你可知道我失眠了好几个晚上?
唉,终于到了鐘楼又死了个女孩,这都该怪我没早点正视眼前的问题,而且当你们都看出老周的狐狸尾巴,我知道无法再逃避,是到了该做个了断的时候。虽然我已尽力而结局如此…,」
他抬头望着天空飘动的云朵说:
「但至少…至少我的心总算得到平静,剩下的就是等待宽恕,江春丽和她母亲的宽恕。」
「那你将来的出路打算怎么办?」我问。
「出路?」他苦笑道:「警察干了快十年,这才叫我转业是不可能的。放心,他们还没办法叫我走路,毕竟这案子我没犯什么大错。只是…唉,只是升官晋级是绝缘啦,在同事的排挤下也不可能有人跟我合作,更接不到什么好案子…。别提了,倒是你才该担心自己,不是被退学了吗,你又有什么出路?」
我耸耸肩,根本还没替自己着想过。望着头上片片飘过的白云和一架喷射客机的细小黑影,我心想:劳柏原这三天都躲到哪?也许在父亲的接济下早经由周警佐的掩护逃往国外了吧?说不定就在那飞机上…。
春丽,你含冤莫白地死去,难道就这样没有瞑目的一天吗?他又为什么要对自己最有利的不在场证人的你下这种毒手呢?难道是你改变心意想告诉我实情才害得你落得…。即使事情已演变至今,我依然相信真理会有来临的一天,兇手会伏法就范得到应有的制裁。
正当我和探长起身准备四处走走,数台警车带着刺耳的警笛声划破这寧静的山野,急停在学校门口。我俩以袖口阻挡迎面而来的飞沙走石,看见七、八个警员跳下车衝往学校里去。
王干探抓到最后一个落队的小警员问道:
「这么急急忙忙地干什么,发生什么事?」
「啊…,啊…。探长…,周警佐说不能透漏的…。」
「他妈的,你瞎了狗眼呀?搞不清楚喔,是他大还是我大?」
王干探的怒吼叫小警员吓得屁滚尿流,一五一十全招了:
「这个…,议员的公子找到了…,是学校老师报的案…。」
「什么!?」
一瞬间,我注意到后面的警车下来了一位卡琪西装的老头,是法医杨日榕!王干探跟我一样有不好的预感,不知什么时后,议员先生劳德康也冒了出来,先我们踏入校园。
王干探拉着我飞也似地衝进去:「跟去看看,快!」
举报的地点在鐘楼地下室的齿轮间。我俩尾随几名警员混入地下室,未料被劳德康从背后一把抓住。
「你们来这干嘛?不是已经没你的事吗,王探长?」
「呵呵,我只是来看看能帮上什么忙。不多说了,先看看令公子要紧。」
「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帮忙?我看调你到交通大队最能发挥你的长才呢,要不然清洁大队或水肥队搞不好更适合,让无能的警官能继续为社区服务也是件好事。」
王干探闷不吭声,拉着我鑽进地下走道旁。他低头对我耳语:
「这生儿子没屁眼的傢伙,就是被他搞鬼,一状告到我头上三级,害我现在什么都不是。换做两年前的我,早给他一拳管他是谁。妈的,真想给他点顏色瞧瞧。」
刚才挣脱议员,眼看就要到齿轮间时又被周警佐拦住。
「啊?」他虚情假意地笑着:「探长您不是操劳过度、在家休养吗?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呢?」
「我爱去哪里你管得着吗?」
「不是、不是。我是希望您能静心养身,不要再替这档子事操心了,这里交给小弟我就没问题啦。这里空气不好,探长您请回吧。」
「混蛋!老周,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啦!」王干探猛推他一把吼着:「连我的路你都敢挡?你给我搞清楚状况,区区一个地方小警佐,我可没把你放在眼里。闪开!」
「不。探长,上头的人已下令无关者不得过问案情,我只是公事公办,别逼我叫人强送你们离开。」
这时后头的议员急忙地往这方向行走,嚷着:
「喂,周警佐。不是说找到我儿吗?情况如何?」
「这个…。议员先生请您止步,事情有点复杂…,请等我…。啊呀!喂…!」
趁他分心,我和王干探推开他的阻扰直奔齿轮间。齿轮间门口有个高瘦的秃头男子在校长的陪伴下被警员盘询,仔细一看,竟是任教我以前班上数学课的老秃驴甘老师。
「老甘,我真是太对不起您了,竟让您碰上这种事…。」
我隐约听到校长满怀歉意地说着,真奇怪…。
没多想,直接踏入房间里,一股异臭迎面衝出,我不由地吶喊一声。
周警佐显然无法同时顾及两头,结果都扑个空,让劳德康也闯关进来。议员闻到异味,抽出随身携带的手巾遮鼻,不理会我们便抢第一个衝进门,果然他也发出哀凄的惨叫,跌跌撞撞地退倒在墙上。
「啊!这…这…!」
里头的劳柏原低着头,在房间中央的课用木製桌椅上斜坐着,垂落地面的右手食、拇指间捏着封信,由那股散开的恶臭看来,似乎已气绝多时了。难道,这就是罪魁祸首的下场吗?我心中泛起阵阵无法释怀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