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清道,“我们卖包子。”她付了钱,提起十文钱买回来的半筐茄子,牵着简澈,慢慢走远,将各怀心思的众人留在身后。
简清出门转了一圈,再结合原身的记忆,大概了解了凤溪城本地人的吃饭习惯。
此地有几分像古川蜀,不论是街上卖脆皮锅盔、红糖凉糕和茱萸酱蒸饼的小摊,还是以南菜为主,茱萸花椒辣味为次的菜品口味,都能和简清了解的在辣椒出现之前的川蜀历史相对应。再加上凤溪城的气候,简清有□□成把握,辣椒将能在凤溪城引发追捧热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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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梆子敲过,生怕错过早市,一夜没睡安稳的简清就爬了起来。
厨房里昨夜发酵好的面团,已经从一小团变成了一小盆,大概能包三、四十个包子。
这数量是简清估计过的,第一天营业,她对生意的期望并不高。毕竟在旁人眼里,酒楼没有大厨,之前酒楼也没有卖过早点,原身的名声又差,与其来买她的包子,不如去买已经卖了很久、品质经过验证的早点。
但简澈不这样想,他紧张得要命,硬是顶着困意,早早起来进了厨房。
简清刚剁完馅,开始包包子,圆面皮薄薄一张,对光边缘透亮。加一丸馅料,手一收一转,便是十八个褶环成一圈,中间圆嘟嘟凹陷,看起来煞是圆润可爱。
正包着,就见睡得迷迷糊糊、眼睛都睁不开的小朋友走了过来,直愣愣看着她手上的包子皮,惊讶叫起,“怎么这么白!”
简清挑眉,有些嫌弃地看一眼手中微黄的面皮,在她眼里,这完全不合格。
大梁的面粉和现代的精制面粉完全不能比,里面还混着没挑干净的麸皮碎渣。她将面粉过筛去除杂质,重复了五遍才没了多少杂质,但也只能做到这样微黄的颜色。像才子说的古代能够做到的“白细如雪,面有银光”1,也不知道是夸大,还是只是她没买到高品质的面粉。
不过,提高原材料品质都是未来的日程,简清赶了简澈去洗漱,自己包完包子,守着蒸笼。
又等了一会,包子蒸熟,带一点甜味的麦香和馅料里的油脂香气溢了满屋,辛香若有若无,勾在人心底。
“你放了多少油啊?”简澈问道。屋子里香得好像真的在蒸肉包子,想想用掉的油,他的脸都心疼得皱到了一起。
简清和简澈一起拣了包子到竹篓里,再用干净小被盖上,带去前面大堂,耐心教他生意经,“素馅包子,油就得给够。做生意,有舍才有得,别光看着这点油。”
拆下挡门板,搬一张桌子到门口,简清教过简澈宣传词,准备好后,一高一低两声叫卖几乎同时响起。
“麻辣茄子包,从没吃过的麻辣味道,吃了一口想三口,三文一个,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凤溪城独此一家绝无分号的麻辣茄子包嘞——”
“麻、麻辣茄子包——”
城门刚开,赶早进城的人家大多被这两个孩子的叫卖声吸引,但顺着声音看去,看见是简清在叫卖,经常进城的脚夫小贩当即皱了眉,刚刚升起的一点兴趣顿时消失不见。
有人走近几步,猪肉香味混着难以形容的辛香顺着鼻子钻进来,引出辘辘饥肠里的馋虫。
简清见有人过来,掀了小被,笑道,“三文一个,拳头大的包子,客官要几个?”
来人正要掏钱,就被身后相熟的同乡一拉,低声斥道,“敢买她的包子,你也不怕被缠上!快走快走!”
来人咽咽口水,同乡推搡着他离开,又和他说了几句过往简家小娘子和无赖的故事,他脸上依依不舍的神色一变,速速离开。
简清取包子的手一顿,重又把包子盖好。
街尾的赵记铺子也开了门,赵大娘见有人关注简清的小摊,连忙抓住机会,扯着声音叫卖起自家锅盔,“瞧一瞧看一看,今儿个日子好,三文一个的锅盔只要两文钱,肉馅的脆皮锅盔!”
这完全是借着城门口简清的包子摊勾起的食欲,来卖她家的早点。
简清哪里能让她占这个便宜,当即也换了宣传词,“新鲜茄子并猪油的包子,皮薄馅大,从没吃过的麻辣味包子!猪油放得足足,素馅包子也能吃出肉味!”
两边叫卖声此起彼伏,不时有人在简清的小摊前停下脚步。但说三道四的声音从没停过,听了好事者添油加醋的不堪事迹,几乎所有人都皱了眉,看简清就好像看什么脏东西,避之唯恐不及。
简澈瘪着嘴沮丧无比,小声念叨,“没关系,才第一天,没人买我们就自己吃。”念着念着,就带上了鼻音,小孩子几乎快哭出来。
原本简澈不是这样容易沮丧的性子,但有对比才有伤害。
眼看天色渐渐亮起,赶早市和上工的人们已经远去,城门处的人流慢慢变少,而他们的包子摊还一个包子都没卖出去,简澈焦急无比,可一时也想不出卖包子的好办法。
简清揉揉他的脑袋,权作安抚,毫不气馁地继续和赵大娘打着擂台,扬声叫卖,“三文钱一个麻辣茄子包,真材实料,不好吃不要钱!”
一边叫卖着,简清一边将一个包子掰成两半,一半递给简澈,一半自己拿着咬了一口,现场和简澈一起做起吃播带货。
之前馅料裹在包子皮里,闻着还不明显,此时破开,香味浓郁起来,原本被说动离开的路人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踯躅不定,频频回头。
只见包子皮莹润透亮,薄薄一层,被油脂浸得半透,裂口露出满满的茄子馅料,夹杂红色菜丝,鲜亮的颜色极具冲击力,伴着空气里飘着的香气,色香均佳,让人忍不住去猜测它的味道是否也一样美味。
咕咚。
街上离简清小摊最近的一人咽了咽口水,一跺脚,“罢罢,一个包子而已,买了也就买了!”
无人问津的小摊终于迎来整个早上的第一位客人,简清笑着给客人拿包子,货郎挑着担子,对她避如蛇蝎,等简清把包子放到桌上,这才上前付了钱拿起包子。
等不及走远,货郎拿着包子一口咬下。刚吃进嘴里,他就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好香!”
如简家小娘子所说,皮薄馅大,咬一口,茄子里的油汁就溢了满嘴。最先尝到的是霸道的麻辣味道,勾着人一口接一口地咬下,等麻辣味涌进喉咙,油脂的美味留在舌尖,带来非比寻常的饱足。
若不是自己吃到,货郎完全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包子能如此好吃!
转念一想,货郎释然,简家世代庖厨,又有御赐招牌的名声,简清作为传人,有这样的厨艺,一点也不奇怪。
货郎回头瞥一眼始终笑着待客的简清,想想她的名声,心里连连摇头。瞧着倒不像那种人,不知她是被人诬赖,还是当真如此。
见货郎两三口吃完,一旁凑热闹的闲汉嬉皮笑脸地起哄,“哎呀呀,包子不好吃,简家酒楼要赔钱啦!”
货郎脸色一正,瞪他们一眼,“谁说不好吃?你觉得不好吃,自己去买一个尝尝,我可觉得好吃得紧。”
闲汉一吓,神色讪讪。还没走远的几个食客见货郎这样说,不免也驻足回头,脸上带了几分犹豫。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虽然赚的钱仍然很少,但局面和最初相比已大不相同。
简清拨了两下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赚到的三个铜板,淡淡一笑。如她所料,这就是美食的威力。
第4章 脆皮锅盔
货郎的话让本就被香味吸引的几个食客转了念头,原本往赵记铺子走的脚步停下。
远处赵大娘见简清开张,客人还向着她说话,想起原先酒楼的好生意,着急起来。真让简清的包子摊做起来,哪还有她家活路?
赵大娘翻翻眼睛,说道,“嗬,莫不是早勾搭上的托儿吧?”她装作随口一说样子,可声音却半条街都能听见。
方才买了锅盔没走的客人都追问起她真假来,货郎还没走远,听着她编排起自己,挑着担子,堵在赵记铺子门前,怒道,“你满嘴胡吣些什么!”
赵大娘回嘴,“我说什么了?你急什么,别是心里有鬼!你俩没什么关系,怎么就愿意去买她的包子?”
货郎冷笑道,“难不成都买你家锅盔才行?我的钱怎么花,用得着你来说嘴!”
赵大娘脸色一僵,显然被说中心事,道,“我家肉馅锅盔今天卖两文钱,她家素馅包子三文钱,谁都知道该买哪个,偏你要买贵的,不是有鬼又是什么!”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即便不知道简清的名声,光是两家不一样的价钱,都让人自然偏向赵记铺子。
听了片刻,简清见赵大娘自以为说服众人,连货郎本身都有几分动摇,她轻轻一笑,应和道,“是啊,两文钱的肉馅锅盔,连买肉的钱都不够呢。”
虽然不知道简清怎么帮她说话,但白给的机会赵大娘哪会放过,她点头道,“就是,平常卖三文钱,今天卖两文,亏死我了!”
一时间,“好心肠”、“还来买你家锅盔”之类的话不绝于耳。
简清可不是为了让赵大娘卖惨,她故作惊讶道,“三文钱?买肉倒是够了,可菜油面粉、薪柴嚼用,一样样算下来,大娘岂不是天天都在亏钱?唉,我真羡慕大娘家底厚实,经得住这般亏损。”
亏损?只怕不见得。应和的众人扫一眼赵大娘身上的新衣裳,和他们一家圆胖的脸盘,怎么看都不是整日亏钱的模样,当即生出怀疑。
赵大娘连忙说道,“我家铺子如何,关你什么事?要我说,你那包子里还不知道放了什么迷魂药,吃了就替你说话。说不得面皮也是熏了硫磺才那么白!”
附近的人听了,探头去看,简清掀开小被,由着众人打量自家包子。旁人一看,果然,简清的包子比往常别人家的包子白了不止一点,快和白面郎君的脸一样白了!
见吸引到目光,简清拿起一个包子托在手上向四周展示,科普道,“面粉发黄是因为麦皮没有挑干净,我家包子光是面粉就筛过五遍,自然麦皮少,看着白净。”
有小贩自家会做蒸饼,听了点头,“是这样,筛过的面粉的确会变白。”
又有人问道,“可你卖三文钱,和肉馅锅盔一个价,是不是太贵了些?”
简清一笑,掰开包子给他们看。薄薄一层包子皮,里面馅料足实。刚一掰开,油汁就顺着简清的手滴落在桌面上,辛香油香飘散,离得近的几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有从赵记铺子过来凑热闹的好事者,闻了味道就叫起来,“怪了怪了,这素馅包子,怎的比肉馅锅盔还香?”
赵大娘见势不好,忙道,“谁晓得她里面放了些什么!”
这时,街头传来一阵呵斥声,驱散人群,“干什么?干什么?谁在吵闹?”
一行灰袍青壮走近,简清一眼认出领头穿灰衣扎蓝色腰带的那个高壮汉子,正是在凤溪城知府衙门当差的捕头,许阳。
凤溪城的捕头捕快权力颇大,治安琐事、刑民案件、小贩吵闹,无一不管,原身也被许阳折腾得够呛。
原身记忆里对他的印象极差,畏他若虎,成天都无法理解父亲明明救过许阳一命,为什么他却这样对自己。
原身在街上玩被许阳拎回酒楼、买珠花的时候许阳吓唬摊贩不许卖给她、去赴朋友宴席时被许阳撵出两条街……林林总总,管得比简父还多,人又凶蛮严厉。前几日简父下葬,许阳还专门过来恐吓了原身一遍,不许她出门。
简清却不觉得许阳有什么错。原身讨厌许阳,完全是讨厌他的管教。可许阳嘴上恶声恶气,教训完了也没真的伤原身一根汗毛,典型的面苦心甜,是个正直的好人。
简澈看到许阳,想起简清对他的畏惧,有些担心地拉拉简清袖子,道,“别怕,许叔不会害我们的。”
简清一笑,“我们真材实料,有什么好怕的?”
许阳走近,瞪着简清,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赵大娘想起过往简清在许阳手下哭哭啼啼被扔回酒楼的模样,心里一喜,连忙高声道,“差老爷,差老爷!简家包子要吃坏人了,吃了就把人魂勾走了,您快查查吧!”
“无稽之谈!”许阳冷斥一声,他垂眼看向简清。简清神色不动,与之前见到他就怕得想跑的样子大不相同。见他看过来,简清还递了递手中掰开的包子,“许捕头,吃包子吗?”
包子很香,带了一点和茱萸相近又不同的辛辣,闻起来的确勾人食欲。
许阳走神一刻,重新把精神集中在眼下的事情上,问道,“赵氏所言为真?”
简清淡笑道,“自然是假。但我说没有,大家也不会信,不如请郎中来验看一番。我家材料都在后厨,差人们随时可以去看。”
许阳点头,派手下捕快去请郎中,听简清又道,“只是,小女子确有一事不解,何以赵记肉馅锅盔,能比我家素馅包子价廉?要查,不如两家一起查验,得了结果,以后买早食大家也能放心些。”
许阳听她一句句轻声细语,不免多看简清一眼。他竟是不知道,这小姑娘不犯浑的时候,能有这般条理。
赵大娘听了,脸色一变,拦在门前,叫道,“包子害人才要查包子,我家本本分分,哪需要查?你在这里泼什么脏水?!”
简清瞥她一眼,意有所指道,“赵大娘既然说包子有问题,那她家锅盔自然是好的,肯定不怕差人来查,这会子急什么呢?”
这下,完全是把赵大娘架在了火上。她的阻拦完全没用,几个身强力壮的捕快推开她和她矮胖的丈夫,赵掌柜不善言辞,扔了火钳和手里的锅盔,追在后面啊啊直叫,一时间乱作一团。
赵记那边还没出结果,住在邻街的柳郎中就被请了过来。一看是简清的摊子,他皱眉转身就要离开,许阳眼珠一瞪,柳郎中无奈,这才拿起包子开始验看。
胡子花白的老头捏着半个包子又闻又舔,又拿了银针出来试,过了好一会,结果还没宣布,他张嘴就要咬下包子。
简清按住柳郎中的手,笑道,“如何?我家包子,可有什么迷魂药?”
柳郎中面上微红,这才道,“老朽不曾验出有迷惑心智之物。”
一旁等结果的闲汉问道,“没有硫磺?”
“没有。”柳郎中答完,见闲汉还是不信,他一甩袖,“怎么,怀疑老朽医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