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一切都被更改,人世就像一间囚笼,将他无声地禁锢了起来。
“是地府那边做的手脚。”贺子裕眉头微拧,淡淡出声道,“那边有人不想秦见祀很快回去,有两种可能,一是与争权有关,二便是要让他受轮回苦。”
“怎么会这样。”贺子丰愣住。
而秦见祀仍旧在主位上,转动着指间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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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子裕对上贺子丰诧异的眼神,同是摩挲着指腹。眼下司命受罚,秦见祀又回不去,这趟搬救兵是找错了人,不管如何,也只能吩咐人先将一人一猫在府中安顿下来,再想解决之法。
“你们难得来一趟,先多留些时日吧,”贺子裕说,“今我兄弟团聚,也好叙旧。”
林容儿起身来,“我一个女眷住在摄政王府,怕是不妥。”
“隔壁是座空府邸,与王府就隔了一条小巷,前几年秦见祀买了来,叫人收拾收拾也能住。”贺子裕看向秦见祀。
“喵。”贺子丰叫了声。
“做什么,你哥哥我又不会吃了她。”
“喵喵,好吧。”
林容儿见状只能起身来,跟着府里嬷嬷退了出去,她对于秦见祀的畏惧是从小就有的,本来不愿与秦见祀住得太近,如今却也没法。
而贺子裕则伸手去漫不经心地招呼贺子丰跳到膝头,他对上秦见祀漆黑的眼,不知道这厮如今是什么打算,如果他们对于身后事什么都不知,那尚且还能在人间得过且过地度百年光阴。
现在,怕是不能了。他指尖撸着猫,听胞弟舒服得低低打呼。
“秦见祀,要不我替你回去看看吧。”贺子裕眉头微挑,“就当作你先锋兵,我先替你探探路。”
“不妥。”猫和秦见祀不约而同地出口道。
秦见祀随即起身来,玄色长衫的沉冷黑影投在地上,像是在憋着什么劲。他依旧是没有再开口,但空气中沉闷的气息令鬼难熬。
贺子裕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摄政王这个位置秦见祀坐了有多久,朝堂大小事无不过他手。他掌控全局已经习惯了,如今却连性命都做不得主,处处受到无形的牵制。
这种被控制禁锢的感觉,比杀了秦见祀还要叫他难受。更何况这个时候的他,无法提供给贺子裕任何帮助。
“秦见祀。”贺子裕飘了过来,缓缓伸手,“朕在这人间,好歹也当了十年的帝王。”
秦见祀顿了下,抬起眼来。
君王玄色龙袍加身,飘飘然间身姿卓绝,立在他的面前。
“平时确实嬉笑惯了,但朕倒也不用你事事护着与操持,”贺子裕扬了扬唇角,“两世沧海桑田,总也该轮到朕为你做些什么。”
“陛下为臣做的,已经足够多。”
“那就再加这一件吧,秦见祀。”贺子裕飘在半空中,捧上他面颊,“朕替你去阴曹地府瞧瞧,到底是谁敢算计我们的楚江王,你难道也甘心,就这样受人摆布?”
秦见祀微微一怔。
阴气森森蔓延开来,帝王的眼中带着执着与锐意,意气风发间不容置喙。秦见祀差点忘了,这十年来朝堂大事,总也得经过龙椅上帝王的敲定,才得颁布实施。
如今的贺子裕,早已可以独当一面。
许久之后,椅子上的猫儿打了盹,秦见祀微微颔首,答应了他。
“好。”
第89章 老婆不回来
冥冥地界,幽深不见。
北阴酆都大帝执掌所有,辖下五方鬼帝,罗酆六天,而十方阎罗统治阴曹地府。浩荡鬼气绵延出一条长道,除此道外,两侧皆是一片晦暗。
牛头马面在前边战战兢兢地引路,灯笼里幽绿的鬼火一闪一闪,依稀明灭,而贺子裕在后头负手从容走着,自从进入冥界之后,他就化出了实体。
“哥,恁说咱为啥要怕这皇帝捏,”马面冷得搓了搓手,“他也就一寻常野鬼,我咋见得这么害怕捏。”
“哥也不知道,但这跟过阎罗王的就是不一样,”牛头挨着他肩膀,“小心伺候着吧。”
贺子裕一边走着,一边想着秦见祀。王府里贺子丰本来也要跟过来,最后被他拦住,毕竟一只道行尚浅的妖,跟着他来这种地方太过危险。如若无事,能摸清情形解除误会最好,不然怕是难办。
“这里距离鬼门关还有多远?”
“快了快了。”牛头马面应和道。
贺子裕渐渐走着,不知为何感觉体内精神越发充盈,在他看不见之处,四面八方的鬼气涌入他体内,仿佛认他为主。
“楚江王的人。”
黑暗里像是有人阴恻恻笑了声,随即不见了踪迹。
每走一步,道前的黑暗就受着鬼火照明退去一分,直至黑暗退无可退,瓷白色巨树铺就的宏伟大门渐渐显露在眼前。
贺子裕才停住脚步,不远处,是曼珠沙华大片弥漫的红。
鬼门关处,神荼郁垒照旧在那下棋,他们是看守鬼门关的两大鬼神。
“哎,你让让我,攻势这么猛干什么?”
“去,难得看着像是能赢你一回,你可别耍花招。”
两人低语着,捻着指腹看棋盘,贺子裕走了过去,上边分明没棋也没盘,不过是一截断了切面的巨大树根。
他看了会儿,还是看不懂,他只有五子棋下得好。
“楚江王怎么样了?”贺子裕问他们。
“二殿?还在人间历劫呢。”神荼头也不抬地回道,“宫主改了司命的话本,要了判官的生死簿,罚二殿轮回百年不得回来,这会儿怕是想死也难。”
郁垒指尖在树根上一落,摇摇头,“惨咯。”
“这么说,是罗酆六天的宫主下的令?”贺子裕抱胸看着,“这件事还有挽回余地吗?”
“不是,你谁啊?”
神荼郁垒不耐烦地抬起头,对上贺子裕以后一愣。
随即神荼摸下巴端详着,轻嘶了一声,“眼熟。”
郁垒:“好像在哪见过。”
“眼熟吧,”贺子裕掀袍去,在树根旁坐下,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花田,“先前我还在那飘了几百年,你们不认得我?”
两鬼神一对视,神情渐渐变得有几分不对劲起来。
并不是他们认不出贺子裕,而是贺子裕实在变化太大,原本一只低微的野鬼,如果不是楚江王的话根本无人会去关注,如今瞧着却像是有些脱胎换骨,不同凡响了。
“难道是被二殿用鬼神之力滋润了?”
“我瞧着是这样。”
“难怪二殿非要入这趟轮回,人间滋养十年,那可真是同一般野鬼不一样了。”
两鬼神窃窃私语着,完全不顾正主就在身边,贺子裕见状踢了踢树根。
树根忽然起来,攥拢了他的脚,并延伸出细小枝条湿冷地往他小腿攀爬去,吓得他连忙踹开去。
“我回来,是因为你们二殿的事……”贺子裕佯装镇定,“听说司命因为二殿入火医地狱了,你们与我说说是什么个情形。”
两鬼神又默默对视去。
“他怎么这么趾高气扬?”
“我们好歹也是堂堂鬼神,他怎么可以仗着二殿的威风狐假虎威。”
“那到底要不要回答他呢?”
贺子裕默默握紧拳头,深呼出一口气。
“其实这事也简单,”神荼见状话锋一转道,“恬昭罪气天宫宫主回来,自然要办许多累积的公务,是有罗刹在宫主身边吹耳旁风,说是二殿以公徇私。”
“二殿不在,其他九位殿下自然要忙许多事,一来二去疏忽,无人替他美言。”
“宫主下令彻查,司命遭了殃,二殿也在无知觉中领了罚。”
“小道消息,”郁垒悄悄低语道,“听说那在宫主身边吹耳旁风的罗刹是司命的烂桃花,所以这事八成还是为了对付司命。”
贺子裕眉头微抬。
那这事听着倒也没那般难办了,只需走走关系,找到人来替秦见祀美言,和朝堂上的事情一样,都是一个办法。
可是,找谁呢?
贺子裕目光看向神荼郁垒,这二位虽然活得像个门将,好歹也是领了东方鬼帝的封号,治理桃止山与鬼门关。
“你们怎么没替二殿说说话?”
“人间百年,转眼即过,”神荼郁垒道,“这处罚其实轻了,所以不必再说。更何况我们与罗酆六天,管辖本不在一处。”
“司命什么时候能出火医地狱?”
“宫主说,二殿什么时候回来,司命什么时候出来。”
贺子裕垂眼,听明白了。神荼郁垒的意思是这事不用忙活,回去等着过完百年就行,他微微颔首,那此来一趟,也算了解了状况。
“多谢两位了,”贺子裕拱手行礼,“先前有些急了,对二位失敬之处,还请海涵。”
“无妨无妨。”
“下棋下棋。”神荼郁垒又坐下了。
贺子裕转过头去,牛头马面已经走了,前边是黄泉路,青石板路崎岖不平,往后一片黑暗,是来时路。
他想了想,往来时路走去。
黑暗拢上脚,随即自下而上渐渐吞噬了贺子裕,贺子裕一步步走远去,而下棋的神荼郁垒心有所感,抬起头来。
“他来了啊。”
“这小子,还真是个有造化的。”
而贺子裕无知无觉,脚下的路早已非来时路,冥冥黑气指引着,裹挟着他直往罗酆六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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