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离渊不由摸了一下侧脸。
他刚刚明明已经把血都擦干净了。
江月白的目光向下,看向地面的石子。
“不错,”江月白说,“这次做得很好。”
虽然刚才待在石子摆成的阵眼里看江月白和别人接吻差点要了他的命,但现在江月白一句“很好”,穆离渊又觉得刚才的事好像也没有多委屈。
毕竟江月白明明什么都没做,是这个混账玩意单方面觊觎江月白,完全不关江月白的事。
仙门大能出现在人界,当然需要寻个僻静之地,用屏障隔绝以免引发不必要的动乱。
师徒多年未见,叙叙旧有何不可?
至于那个吻......
只是江月白看这个痴心人可怜,不忍拒绝而已。
北辰仙君是亿万苍生的父母,对天下人中的每个都心怀怜悯,有什么错?
错就错在自己太会胡思乱想,
而且小肚鸡肠。
如此看来,江月白根本和此人没什么瓜葛,清清白白。
自我安慰完后,穆离渊心情好了些。
心情变好的不止穆离渊一个。
听到江月白与自己分开这几十年里并没有随意收徒教别人什么,藏松也松了口气,心情愉悦了不少。
只是这愉悦没持续多久。
“我们回了,”江月白说,“你也该启程了。”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藏松几乎是阴郁想要发怒的。
尤其是看到江月白很自然地揽了那个乡野村夫的肩膀。
“老师!”藏松喊住了要走的江月白。
可江月白步子没停。
“你难道真的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藏松终于忍不住了。
他可以接受对方无拘无束四海为家。
但不能接受对方重逢后这样淡漠,连“这些年你过得如何”这种话都不问一句。
虽说对方当年只是在他最艰难时保护了他、提点了他几句,但“老师”这两个字对方认下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哪怕往后相隔天涯。
老师仍是老师,那是永远扯不断的线。
更何况他对老师的心思毫不掩藏,还对老师做过许多师生不该做的荒唐事。
这样独特又微妙的关系,
竟然不值得一句简单的关心?
江月白终于转过了身。
月光下长睫的阴影是银色的,像是落了层薄雪,亦幻亦真。
“嗯,”江月白似乎思索了下,“是有话要交代。”
藏松紧紧盯着江月白。
“你不再是小孩子了,”江月白的表情和口吻都很平静,这样的平静近乎一种严肃,“凡事都要分清轻重缓急,大局为重,不然还要重蹈当年的覆辙。”
......
晚风里有呛鼻的气味。
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几里外都能瞧见。
柳韶真转动着轮椅,指挥着医馆的伙计抬水灭火。
火情发现得太晚,几间房屋和院里的药材彻底烧毁了。
“这也不是天干物燥的季节,怎么就走水了。”江月白回来时,火已经灭了,他经过那些烧成灰烬的药材,问柳韶真,“人没事吧?”
“人都还好,”柳韶真抹着汗,“我吩咐徒弟们把景驰救出来了。”
江月白脚步微顿一下:“惜容呢?”
柳韶真没有立刻回答,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看到柳韶真欲言又止,穆离渊忽然很邪恶地希望他说出“惜容被烧死了”这样的答案。
可惜没有。
“惜容他......”柳韶真暗着脸色,“醒了。”
江月白似乎从柳韶真的神色里看出了什么,沉默一瞬,道:“什么时候醒的。”
“着火前醒的。”柳韶真说。
穆离渊跟着江月白走进屋子时,惜容正披着一条薄衾,给床上的景驰擦着烧伤的地方。
扭过头时,脸色是极度苍白的,额头还渗着虚汗。
柳韶真也转着轮椅跟了进来。
几人对视的一瞬全都沉默无言。
显得气氛有些诡异。
穆离渊以为江月白会问惜容些什么,毕竟种种迹象都指明了惜容很有问题。
那天的饭菜除了自己就只有惜容碰过。惜容醒后,江月白不在,景驰的屋子就立刻着了火。
哪有这么巧的事?
可江月白什么都没问,进了屋就径直往柜子处走。
拉开柜门,拿出了锦盒。
低头看了一眼,确认了东西没事后,才重新锁好盒子放了回去。
看到江月白更关心珠宝首饰是否安好,几个人都神色各异。
那套金玉满堂,屋里的几个人都知道是什么来头。
可惜容还是明知故问:“当时看到公子重金买下那枚镯子时就好奇了......主人要买来送给谁?”
他用病恹恹的嗓音和虚弱的语气,像是不经意问出的。
江月白一手解外袍一手点桌上的烛台,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很随意地回答了:
“买给我爱人。”
还是这样一句,直白,简单,但足以摧毁在场每个人心神的答案。
烛火亮起,在江月白的侧脸留下墨笔画出一般的明暗光影。
光影遮盖了本就寡淡的表情,根本无法分辨出江月白说那句话时到底是什么态度。
穆离渊接过了江月白递来的外袍,大着胆子没有退开。
“主人的爱人......”他终于借着这个机会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是......什么样的人?”
爱人这两个字是浪漫的。
甚至是神圣的。
能让江月白用这样的称呼来形容。
他根本不敢去想那是怎样的感情。
柳韶真透露过那是一个江月白爱而不得的人。
每次想到这件事,穆离渊都难受得无法呼吸,他不明白为什么世上还有人会拒绝江月白的爱?为什么会有那么不知好歹的东西!
但又会有一点自私的庆幸,庆幸那个人不知好歹,还能留给他一线渺茫希望。
“好了,不该问的少问,”柳韶真出声打破了屋内的死寂,“你们都回各自房间吧,时候不早了......”
“没什么不能讲的。”江月白解着身上零零碎碎的东西,仿佛身旁都是不用避讳的人,先解了缠在手腕的发带,又抽了刚才在树林里折腾得半散的衣带,都丢在桌上,而后靠在了椅子里。
屋里有很多人,但此刻连呼吸声都没有。
都在等着不敢听又想要听的话。
“他是什么样的人......”江月白的语速不快,每个漫长的停顿都像是在深情回忆,“很善良,很正直,很聪明,很有文采,洒脱,风趣幽默,但有时候也很倔强,怎么都劝不住,让我很恼火,不过那是他的骨气。”江月白微垂着眼,放在桌边的手指无声轻敲着桌面,最后一句自嘲般勾了下唇角,“长得也很不错,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只注重品行的圣人。”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江月白抬起眼睫。
穆离渊动了动喉结,尽量调整好嗓子,可出口的声音还是沙哑的:
“没、没有了......”
他头一次听江月白讲这样长的一句话。
用尽了美好的词去形容一个人。
那些美好是他可望不可即的。
云泥之别。
“累了一天,早些休息。”柳韶真说。
转动轮椅时,他示意惜容和穆离渊一起离开。
晚风混杂着焦糊臭气,穆离渊行尸走肉一样下了台阶。
善良,正直,聪明,洒脱,有文采,风趣幽默,还有江月白最欣赏的骨气......
他一点都没占。
他原先还奢望着,或许可以努力模仿那个人的优点,在江月白向那人表心意之前,暂时做一个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