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晏点点头:“治好病就回家,好不好。”
顾城垂下眼眸,没说话,他浑身的力气都用在刚才那一句话上了。
秦晏腾出手,缓缓盖在他脑门上,很慢很慢地揉了揉:“对不起啊。”
“为什么?”顾城想了很久,才轻声开口,嗓音破裂得听着不像人能说出来的。
“不该剃你头发,不剃头的话,就不用去乔德受苦,”秦晏说得很慢,“也不该来得太晚,让你那么无助。”
顾城偏了偏脑袋,手被秦晏握着。
他动了动手指,用食指刮了刮秦晏的手心。
秦晏知道顾城没怪过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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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别嫌弃......我,”顾城忽然流出一滴眼泪,从眼角滑到耳道里,“秦队,别嫌弃我。”
秦晏难受得弯下腰去,脸贴着顾城手边的被子。
顾城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情况,他又重复一遍:“不要,嫌弃我。”
“不会,”秦晏隔着被子拍拍他,哄孩子似的。“不会的。我们顾城是英雄,是很厉害的英雄。我不会嫌弃你,一辈子都不会。我还准备等你好一点了,能出院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那套市中心的房子,你以前说房本写你名,我都记得,我攒了这么多年的钱,我交得起首付的,然后剩下的......我们慢慢还,好不好。”
顾城闭上眼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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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的时节,很冷。
秦晏一有空就雷打不动地去看他,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冬日的午后,忙完了手头案子的苏子柒也买了些能很容易嚼烂的水果带去了医院。
顾城好像比之前更瘦了一点。
秦晏坐在床边给他用勺子刮苹果上的甜水,一点一点喂给他,让他尝尝味道。
苏子柒笑了一下:“你真把这家伙当孩子养啊。”
“不可以吗,”秦晏淡淡地一抿嘴角,“我乐意。我就乐意伺候他,一辈子都行。”
苏子柒看一眼顾城,又看一眼秦晏,逃也似地跑出了病房。
他跑到厕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觉得心脏像有人揪住一样钝钝地疼。他脑子里全是那天跟秦晏一起不管不顾从武直上跳下来之后看见的画面,浑身是血的顾城,彪一手里的针管,顾城绝望的表情,花脸扭曲的眼神......
他还想到了这些事情没发生之前,顾城那欠打的嘴脸,每一次跟自己闹,都要仗着秦晏在场,嘻嘻哈哈躲到秦晏身后,秦晏就总是护着姓顾的,说苏子柒三十多岁了还跟个二十七岁的孩子计较。
还有那个姓宋的,那个老跟自己使绊子,偷偷摸摸结婚领证,结果到头来连一颗喜糖都舍不得买给大家吃的二百五。
姓宋的找不到了,永远找不到了。
姓顾的也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秦晏脸上的表情又更生硬了。
苏子柒哇地哭出来,然后疯掉一样不断按着马桶的冲水键,掩盖自己的哭声。
他回不去了,他们都回不去了,刑警队又回不去了,就像师父去世的那天一样,明明所有美好的东西就在那里,突然就啪地被打碎,再也修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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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在病房里熬了一个月。
也有可能是两个月。
但苏子柒记得,那会儿余观棋和老宋的孩子还没有出生,那估计就是一个半月吧。大年夜的时候,特别冷,粤东这个城市罕见地下起了小雪,窗户外面糊上了很多米粒一样的冰,不一会儿就化成水了。
过年的时候刑侦队总是特别忙,苏子柒和秦晏,还有吕老头和金琳四个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大家都在一起的时间,去医院住院部碰头了。
秦晏还是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低着头给顾城用勺子刮苹果上的甜水尝味道。
他不喜欢微笑了,案件一桩桩地来,忙不完的工作,还要计划着看市中心的房子,他思来想去觉得顾城可能太累了,护士也不允许出院,他就打算自己一个人去看,跟房地产的销售打交道,跟装修公司打交道,钱要省着花,又要装修漂亮,又不想用劣质材料让顾城以后住在那里不舒服。
他真的想养着这么个人一辈子,他觉得自己那点钱应该足够两个人花。他想,大不了把车卖掉就好了,卖掉那台自己早年买的车,或许可以够顾城以后不小心生病的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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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一直看着秦晏。
他伸出瘦得让秦晏心痛的手,去碰了碰秦晏的胳膊。
他骨架大,瘦了之后手还是宽宽的,但秦晏看着就难过。
秦晏感受到他的触碰,这才抿着唇扯出一个微笑,却维持不过两秒。
“累了吗,”秦晏摸着他长出来一些的头发,“睡吧,没事的。”
“秦晏......”顾城嘴唇好干,像墙皮一样裂开,“你——”
然后警报忽然就响了。
所有人都觉得很恍惚,它忽然就尖利地吼叫起来,警报声就像生命倒计时的丧钟,然后一大群医护人员涌了进来,秦晏手里的苹果掉到了地上。
后来护士们慢慢地对他们鞠躬。
“一月二日晚十点十五分,确认死亡。”
“家属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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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问了好几句家属在哪儿,直到苏子柒一拍秦晏,秦晏才从那阵错愕、不解和恍惚中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