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唯一的一抹红,给这间冷色调的屋子增添了一抹奇异的妖娆之色。
两个月前,施磊前来咨询。
每周一次,时间定在周一上午九点至九点五十分。
这是施磊第九次咨询。
他来咨询的原因是因为失恋了,但劈腿的人是他自己。他闹不明白,为何自己分明还在意男朋友,却又主动劈腿。他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不想喜欢你。”
施磊在来的路上就在琢磨该怎么开启今天的咨询,他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结果一到了这儿,一见着他的咨询师祁珩,鬼使神差地,他就说出了这句话。
祁珩心里一沉,顿时明白,眼前的这位来访者——施磊,24岁,性别男,爱好男——对他产生移情了。
本来,移情在咨询过程中并不罕见,只是处理起来要格外小心。咨询师需要节制,既不应该满足也不该拒绝来访者无意识的本能愿望,而应该解释它。
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施磊紧张地盯着祁珩的脸,生怕错过他脸上一丝丝的表情。可祁珩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就那么看着施磊,静静等待着他往下说。
祁珩这种处变不惊的姿态,一开始难免会令施磊感到难堪,可略一细想,似乎正好符合了施磊对于咨询师的期待。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想过祁珩会怎样回应他的喜欢。
没有反应,反而是最好的反应。
施磊又撇了撇嘴,垂了眼帘,颇有些难为情道:“如果有的选择的话,我……我宁愿自己不喜欢你。”
祁珩清了一下嗓子,语气显得一如既往地克制,“你能说说为什么吗?”
施磊拈起眼前的茶杯,手心有些出汗,他特别不愿意让祁珩看不起自己,于是强装镇定,喝了小半杯水。
额头上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来,然后才缓声说:“我觉得……我可能会受到伤害。好像你会伤害到我一样。”
施磊抬起浓密的眼帘,与祁珩的目光在空中相触,却像被野火烧着似的立即闪避开。
祁珩仍旧不动声色地坐着,眼睛看着施磊,不回避,不躲闪,一如往常。
很显然,施磊的话在祁珩的射程范围内,他甚至连眉毛都没挑一下,这让施磊有些受挫。
当施磊充分意识到祁珩不可能爱自己的时候,他忽然有些控制不住地愤怒,把茶杯重重地放回茶几上,茶水溅了一些出来,在透亮的黑胡桃实木茶几上积成一滩水渍,像情人被抛弃后怨恨的泪水。
“我注意到你有些愤怒的情绪,”祁珩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不做任何评判,而是试着描述他所观察到的事情,缓声问:“但你是怎么有这种感受的呢?”
施磊忽然冷笑一声,“你真的关心我的感受吗?”
“当然。”祁珩点了点头,眼神诚恳。
“如果我不付六百块一次的咨询费,我还能再见到你吗?”施磊有些气急败坏地质问,眼神蓦地变得有些哀怨和愤怒。
祁珩看着施磊有些攻击性的眼神,保持镇定,用温和的语气重申了一遍咨询师应该遵循的伦理规范。
“原则上来说,咨询师和来访者最好不要在咨询室以外的地方见面,否则会影响咨询效果,不利于咨询目标的达成。”
施磊冷笑一声,呓语似的说:“我就知道……你之所以会每周这个时候坐在这里听我絮絮叨叨,是因为……我付钱买了你。”
咨询室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一切都静止了,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滴答答”地走着。
祁珩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凝视着他,眼里没有一丝涟漪,眉心微蹙,思索了一下,气定神闲,“客观上来说,你说得完全在理。”
施磊在哒哒地发泄完堵在胸口的情绪之后,好像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太莽撞,尤其是祁珩镇定自若的神色,让他觉得自己的愤怒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劲儿。
祁珩收费贵,可他值这个钱,他从来不缺来访者。
他的日程表已经排得满满的,要接新个案,都要等旧来访结束才有空。
“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脾气。”沉默半晌之后,施磊终于轻轻地说道。
“你不必向我道歉。”祁珩微笑着说,“你能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感受,说明你已经开始信任我了,这是一个好现象。你不必自责。我说过,在咨询室里,所有的情绪都是被允许表达的。”
“我不想喜欢你。我知道喜欢上你是没有结果的。你是我的咨询师,你只能出现在咨询室里听我诉说。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感到自己爱上你了呢?不,不是感到,是确信。”施磊盯着祁珩看了几眼,又移开目光,看着自己的脚。
施磊猛然注意到自己的白色帆布鞋有些脱胶了,心内一紧,忙把双脚往后一收,比刚才说出爱上咨询师之类的话还要窘迫一百倍。
施磊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未经允许,擅自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未经斟酌,便把这份注定得不到的喜欢捧到对方跟前。
他恨不能抽自己两个耳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