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之上一片和气融融,忽听外头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是褚昉一母同胞的弟弟褚暄回来了。
“母亲,大喜事!”
听见自家夫君的声音,王嫮含笑迎了过去,恰碰上褚暄掀帘进门,便问:“什么喜事?”
褚暄旁若无人牵过王嫮的手暖在手中,走向郑氏道:“三哥平乱有功,晋爵安国公了。”
众人闻言,纷纷向郑氏道贺,堂上顿时闹哄哄一片,陆鸢却似淹没在滚滚沙海中的一粒微尘,一如既往无人问津,好像加官晋爵的人与她没有分毫关系,凭谁也不会将这份荣耀贴在她身上。
褚暄却在这时接着说:“圣上本来还有重赏,三哥都婉拒了,只向圣上要了一道恩旨。”
众人看向褚暄,却并不稀奇是何恩旨,想来褚昉加官晋爵,母亲和妻子定也有了荣封,少说也得封个郡君一类。
念及此,终于有人朝陆鸢投去几分羡慕,暗暗感叹她这个夫人虽不得宠,但只要占着那个位子,有些东西总是差不了的。
“三哥请求圣上赦免孟华表姐罪眷之身。”
一时之间,厅堂之内陷入静默。
李家犯下的是谋反大罪,阖府上下均已伏诛,按说女眷该没入奴籍,就算褚昉求情,能给郑孟华几分优待照顾,可免罪之请……
郑氏立即问:“圣上怎么说?”
“自是允准了,三哥本来不受公爵,只想请圣上赦免表姐,圣上大方应承,也未收回之前的恩赐,哦,对了,圣上还说今晚要亲临家宴,算是给三哥接风洗尘。”
众人刚松口气却又立即提了口气,圣上亲临,何等荣光!
不及多想,郑氏忙吩咐陆鸢:“圣上既要来,家宴得再丰富些,快去安排。”
郑氏心里明镜似的,知道王嫮不过一张巧嘴,眼高手低,干实事还得是陆鸢,遂直接把事情交与陆鸢去办。
陆鸢躬首答应,当即便提议添几道京城名食,请示婆母的意思。
她的提议委实中用,郑氏点头道:“好是好,只时间紧迫,怕是来不及。”
陆鸢说的几道名食只在摘星楼可以吃到,且听说那厨子每月只做三回,很多达官显贵想吃都得排号,他们现吃现订,怕是晚了。
陆鸢道:“儿媳来想办法。”
她商户出身,早年经营酒楼时与那厨子有些交情,添菜这事做来并不费力。
郑氏倒不疑她在安排宴席方面的能耐,挥手叫她快去。
才出厅堂,又有人来报:“主君回来了!”
陆鸢朝门口望去,见褚昉已转过影壁,稳步走来,只是他的目光并没落在她身上,而落在了跑出来相迎的两个娃娃身上。
“舅舅!”
郑孟华一双儿女亲昵地扑进褚昉怀里,被他一手一个托抱起来,在随后而来的簇拥中进了厅堂。
陆鸢被涌来的人群推向边缘,她听见屋内传来笑哄哄的声音,但她知道自己的职责是安排家宴。
她合拢双手轻呵了一口热气,望一眼零零落落的飘雪,并没贪恋屋内的热闹,抬步走进雪中。
作者有话说:
看文指南:
百花齐放,看文自由~不按头、不绑腿,不合眼缘,请君及时止损。
关于排雷,断章取义、歪曲文实者,抱歉,不纵容~你有看文自由,我有创作自由,各花入各眼,请互相尊重,望出言三思。
第2章 一时之欢
◎从不会给她怀孕的机会◎
直到夜色浓重,家宴才散,陆鸢脚不沾地忙碌了大半日,终于身子一松,回了兰颐院。
房中暖炉已经烧起来,陆鸢径直坐在离暖炉最近的暖榻上,唤青棠端来热水泡脚,她则斜倚着雕花靠背,闭目养神。
她的脚早已被湿漉漉的绣花鞋浸的发白,如两块冰疙瘩一般,单入目便觉刺骨冷意,青棠疼惜主子,细致地为她浸泡按摩。
不知是太累还是炭火的缘故,抑或青棠的按摩起了效用,陆鸢甫一合眼,神思便有些混沌,迷迷蒙蒙之间,旧事如潮涌上心头。
两年前,陆父依附魏王,在官场春风得意,一度做到了户部尚书。他为了帮魏王笼络褚昉,不止给褚昉下了药,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算计了进去。
这事被去陆家赴宴的宾客撞破,闹得满城风雨,陆父借机反咬一口,说褚昉酒后失德,污了自家女儿清白,要他给个说法。
褚昉没有多做争辩,承诺会去提亲。
陆鸢起初不愿嫁,最后还是妥协了,只提出要外祖留给母亲的两个铺子做嫁妆。陆父虽心有不舍,但把柄在女儿手中,只得应了她。
陆鸢出嫁之时便已想到自己今后的处境,这桩姻缘门不当户不对,还是父亲用卑劣的手段谋来的,她在褚家的日子怎可能好过?
父亲虽做到了户部尚书,但在外人眼里,终究只是寒门进士出身,靠着阿谀谄媚才至高位,如何能与钟鸣鼎食、世代公侯的褚家相比?
嫁入褚家这两年,陆鸢竭尽心力做一个好妻子、好儿媳,不争不怒,只是希望将来陆家落难,褚昉可以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魏王失势,陆家阖府入狱,陆鸢求过褚昉帮忙,他虽未答复,但后来父兄皆平安出狱,只是被降了官职,并无其他责罚,她私心以为是褚昉帮了她。
那时她想,褚昉或许会借机提出休妻,只要他提,她定坦然承受,绝无任何怨言,但褚昉没有。
而今,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回来了,总该有所动静了吧?
陆鸢倚着雕花靠背,半梦半醒,一会儿想到春宵一度的第二日,褚昉利刃一般的目光,一会儿又想到他今日抱着两个孩童笑意明亮的样子,甚至想到了他推拒公爵只为求得表妹自由身时的担忧和认真。
忽听吱呀一声,有人开门进来,陆鸢困意全无,抬眼看向来人。
是褚昉,他已换了一身夔纹绛色锦袍,沉步走来,披着风雪夜的寒意,将一室炭火暖意都压了下去。
褚昉是赫赫有名的儒将,但更多时候,陆鸢感受到的是他的冷漠,而非外人称道的温文儒雅。
“下去。”褚昉对青棠说道。
青棠是陆鸢的陪嫁丫鬟,对这位姑爷向来惧怕,不放心地看看陆鸢,见她点头才退了出去。
“你接了长公主府的生意?”褚昉在桌案旁坐下,沉目看向陆鸢,开门见山问道。
陆鸢没想到阔别两月,他回来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自己生意上的事,虽讶然,却旋即点头回应他,心中思量着莫不是圣上告知他的?
“退掉。”
不待陆鸢细想,就听他语气坚定,没有半分商量余地地说了这句。
陆鸢微微一顿,脸色映着昏黄的灯烛,晦暗不明,却是柔声应句:“好。”
“你做生意我不管,但你记住,褚家不是你敛财的工具。”褚昉厉色未褪,冷目盯着陆鸢,似在等她的答复。
陆鸢愣了下,仔细一想,明白了个中原委。
长公主是当今新帝的亲妹妹,因勤王有功被封为护国公主,在朝中颇有根基。陆鸢眼中的生意,在圣上和褚昉看来,便极可能是笼络。
而褚昉早就给她立过规矩,不可借附褚家权势谋生意。
“我知晓了,明日就去回长公主,给侯爷……给国公爷添麻烦了。”陆鸢声音很轻,带着一层微薄的凉意。
褚昉面色微有缓和,端肃冷意退却少许,起身微微张开双臂。
陆鸢忙趿上鞋,伺候他宽衣。
帐衾之内春意浓浓,一向端方冷肃的男人犹如一头囚困已久、终于得了自由的猛兽,在肆意中尽得欢愉……
陆鸢实是很累了,但似乎对褚昉并没什么影响,她额上的汗落了一层又一层,直到最后一丝力气和清醒也被他吸干榨尽,他才停了下来,放在她腰上的大手顿了片刻,起身沐浴去了。
陆鸢困顿地连抬眼的力气都没了,好在青棠听到褚昉起身离开的动静,不消吩咐便进来收拾了。
陆鸢穿好衣裳喝口茶,醒了几分神思,忽然一怔,下意识按向自己小腹。
他方才,竟是丢在了里面么?成婚两年,他虽未禁·欲,却从不会给她怀孕的机会,缘何这次?
大约贪图一时之快,忘了?
“夫人,姑爷回璋和院去了。”
陆鸢尚在出神,听青棠禀了一句,她微点头,并不奇怪,想来若非他离家两月方归,就凭她敢接公主府生意的事,他定要冷落她几日,连兰颐院的门都不进的。
···
次日一早,陆鸢便去了三月茶庄。
刘掌柜只当她放心不下长公主府的大生意,笑着道:“已经装好大半了,东家放心,定不会耽误了。”
陆鸢道:“这单生意不做了,刘掌柜,带上两匣上好的雪耳,去公主府回话,就说库存不足,难以供货。”
刘掌柜十分为难,好好一单大生意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
“东家,天儿越来越冷,生意越来越难做,听说这几日还要下雪,到时候闭市歇业都极可能的,错过这单生意,以后怕是再难有大生意了。”
陆鸢点头,“我明白。”
刘掌柜没再多说,他知道东家做下的决定一定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他只能依言照办。
陆鸢估算了一下退掉这单生意的损失。
那些花茶不能卖给长公主府,也不能再找其他买家,否则被长公主知道,三月茶庄便惹上了大麻烦,唯一的办法便是等到明年开春,商路畅通之后再行卖出,到时候长公主真查起来,也能以补足了货源为借口。
只是今年的生意便到此为止了,白白放弃了年关这个好时机。
陆鸢心有所忖,无意识抓了一剂茶包在手中碾磨,回神时棉纱包中的花茶已被碾的粉碎,面目全非。
陆鸢忽生一计,携刘掌柜上楼从长计议。
其实这花茶并非只有囤积一途,或许换个名字,换个外壳,便寻到了另一条商机。
陆鸢把心中所想说与掌柜,刘掌柜思索之后觉得可行,却仍是劝道:“东家,以后还是三思后行,幸亏还没给公主府答复,若是给了答复再出尔反尔,更加难办。”
陆鸢笑中生涩,她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是那个让她退掉生意的人,又怎会在乎她是否为难。
他只会觉得,她在借附褚家的权势。
看出陆鸢心绪不佳,刘掌柜反过来安慰道:“但东家才思敏捷,什么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陆鸢被他突如其来的马屁逗笑了,道:“好话留到公主府去说,快去吧。”
刘掌柜走后,陆鸢坐下泡了一壶花茶,拿出一卷《笑林广记》看起来。
府中人事繁杂,她只有在自己的三月茶庄才能清净片刻,她喜欢做生意,就如春种秋收一般让人踏实,只要付出就会有收获,所有努力都不会白费。
母亲和外祖都说,天道酬勤,功不唐捐,她是极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