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提着一食盒的凉面跟在她身后,王姝心情颇好的哼着歌,准备回去便明日出府的事宜。田里的事儿是等闲拖不得了,她今年一定要在七月份吃上最甜的西瓜!
“奴婢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袁嬷嬷竟然好口舌之欲。往日看她那般威严的模样,还以为什么都打动不了她呢……”提到这个,芍药就有些啧啧称奇。
她入府也有十多个年头了,从来听到的关于府上大管事嬷嬷,都是她如何铁面无私,行事如何规矩严明。连正经的女主子见着她,也得礼让三分。正因着这份威严,好些人对袁嬷嬷都是又惊又怕的。若非王姝几次三番的送吃食袁嬷嬷都收下了,她是真想不到她还有这一面。
“是人就有喜恶,好一口吃的并不多稀奇。”王姝耸耸肩,“袁嬷嬷再板正,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再说,你怎知她的吃食就是为自己收的?”
芍药听这话脚步一顿,抬头看着神色淡淡的王姝,愣住了。
王姝话说到这,又说起了明天要出府的计划。仿佛刚才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不过是她幻听。芍药捏着食盒的手捏紧了,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跳动了:“……小君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随便说说罢了。”
两人回到清辉苑,各方打探的人也回去了。
萧家后宅的女人就没一个简单的,稍微做点什么事,都知道。王姝几次往大后厨跑,思仪院也听说了。不过对于王姝,林氏除了觉得她拎不清,倒也没怎么把人放心上。
在她看来,身为主子讨好下人,这就是自甘下贱。王姝好歹是个商户女,怎地这般没皮没脸?
“莫管她。”林氏折腾了刘氏好几天,胸口的郁气可算是出了些,“一个受尽父母宠爱的原配嫡女,能被不受宠的继室卖了,王氏这人就是个草包。”
“既是蠢货,还管她做什么!”林氏冷哼一声,“倒是县衙那边,那刘仁的夫人倒是可笑,为了个庶女,竟然真巴巴儿地往府里递帖子来……”
刘氏挨了几天打,看似消停了,却不代表真能把这口气咽下去。
她虽是个庶女,但往日在自家,那也是受尽宠爱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与嫡出姊妹的更好,嫡出姊妹根本不似她那般得亲爹疼惜。林氏三番四次的欺辱她,她势必要讨个公道的!
苏嬷嬷想到那刘仁的正室也觉得可笑,妻不如妾,何等卑微。
“这人就是没个自知之明,真以为萧家后宅是她刘家呢?”
提到刘氏,思仪院里都是嗤笑,“没出过临安这小县城,不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真以为在个破地方当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就真有点人样儿了?不给她点教训,她怕是不晓得有的人是她惹不起的。”
这话林氏爱听,娇俏的眉头挑起来,鼻腔里一声轻哼。
苏嬷嬷见她高兴,想想还是提了一嘴:“还是寻个由头把人撵出去为好。癞蛤蟆咬不了人恶心人。这些个乡野村姑总在眼前蹦跶也碍眼,尤其是筑心阁马商家的那个温氏。娘娘不是要给京中老太君去信?不若跟老太君提一句,看老太君能不能帮着压一压。”
说罢,她压低了嗓音道:“主子爷虽然被废了,储君之位,京中的几个皇子还是不够格的。东宫之位往后会不会回到主子爷头上,说不准。说到底,主子爷的长子还是得出自娘娘的肚子才是最好的。”
林氏眼神一暗,看了眼外院的方向,负气地翻身背对着苏嬷嬷躺了下去。
被人当个蠢货的王姝丝毫不在意,回屋就连吃两碗面。
不知道是不是今年第一次凉面的原因,还是她今儿手艺超常发挥,竟然好吃到她想流泪。这得亏是没辣椒,要是给她一斤辣椒面,那不得好吃得上天?
上没上天不晓得,外院萧衍行被这酸辣又劲道的面给刺激的,额头都冒了汗。
茱萸的辣度对王姝不算什么,萧衍行却觉得已经很辣了。
吃了几盏茶,袁嬷嬷都要劝他吃不了就别吃了,眼看着自己的主子爷一碗面见了底。
袁嬷嬷:“……”
一口气吃了两碗面,僧袍的年轻公子优雅地漱了口,接过杨妈妈递来的帕子仔细地擦拭了嘴角。凉面又酸又辣很开胃,一不留心就用的有些多。
他站起来走动了几圈,还觉得不够。又吩咐莫遂取了剑来,一个人往竹林去了。
袁嬷嬷心里欢喜的厉害,忽然觉得这王家的小君找的真是好。
然而更好的是,这日夜里,已经放弃了子嗣大梦的袁嬷嬷发现,主子爷竟然去了清辉苑。
与此同时,王姝闲来无事,正趴在窗边翻看毛氏吩咐婆子塞给她‘嫁妆’。
原本她是要收拾行李的,预备将一部分衣裳送到府外新购置的宅子去。翻动的时候,意外翻出来的两本小黄书,不,春/宫/图。她秉持着猎奇的心态看两眼,没想到这书的作者是个神人,对那方面理解已经到了非一般境界。
哪怕是遍阅里番,王姝也没看过这么抽象的插图。
看得出来毛氏是真不想教她人事,火柴人打架都没这么离谱!
正当她哗啦翻页,看得入神。一道黑影从头顶投射下来,笼罩在了她身上。王姝眨了眨眼睛,抬起头,不其然跟一双沉静的眼睛对上了。
“你在看什么?”
王姝:“……俩小儿辩日。”
第十六章
四下里寂静无声,窗前明月高悬,草木中蛙声一片。
烛火映照得屋中明亮,一阵风吹入屋内,抚弄得烛光摇曳。将本就修长的人影拉得越发挺拔。王姝瞪大了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她屋里的人,眼角余光注意到屋子里没人了。
芍药和铃兰特别有眼色,这个时候是万万不会来打搅的。
“两小儿辩日?”
“……你看这扭曲的线条,像不像一个大大的太阳?”
“……”
萧衍行的目光顺着她的话,落在图册上。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头。扭曲的线条缠绕在一起确实有些不大好理解,却还是能看得出一些端倪的。
四目相对,王姝默默地将册子合上。讲真,她不是很理解萧衍行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屋子里。
闲来无事四处逛逛?
总不能是来深夜找饭搭子的吧?
“……爷?”
萧衍行点点头,神色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
王姝的屋子不算大,一张靠窗的榻。一张大屏风竖在床前,将屋子分割成两个不大但密闭的小空间。此时只是面对面坐着,王姝都能嗅到对面男人身上若有似无的檀香。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惊艳。
萧衍行的美貌王姝是见识过的。此时烛光映着他半张脸,纤长的眼睫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他的眸色浅淡,在烛光下仿佛粼粼的湖水。唇色也仿佛朱色由深往浅的晕染,泛着水润的光泽。王姝克制地收回了视线,警告自己眼睛放老实点。
但,这男的,容色的冲击力未免太强了……
萧衍行也是心血来潮才会过来。
人到这边,并没有惊动谁,只是想到了便过来了。此时目光还落在王姝手下的书上,嘴角若有似无地翘起来。
王姝干脆拿旁边的一本盖上去。余光一瞥,发现这一本也是小黄图。
“……家里给的嫁妆。”她必须得解释一下。
“嗯。”萧衍行轻飘飘一个应答,不知为何,莫名叫人耳热。
其实王家什么情况,早在王姝进府之前,袁嬷嬷就调查的一清二楚。就算听说王姝的嫁妆只是两本春/宫/图,他眉头也没动一下。
芍药适时沏了两盏热茶送进来。怕打搅了主子好事儿,茶水一放下就退下去了。
人一走,屋里更安静了。安静得王姝有些发毛。
烛台的灯芯噼啪一声作响,夜色渐深。
王姝早就做好了将来四择一二的时候被赶出府的准备,根本就没想过要跟萧衍行有什么接触。不得不说,他今晚突然出现在她的屋子里,给了她不小的惊吓。偷偷瞥了眼他的脸色,萧衍行神色淡淡,也看不出什么心思。
只见他端起杯盏,浅浅地呷了一口茶,自在得仿佛在自己家一样。
……不过转念一想,这可不就是他自个儿家?
许久,还是无人开口。王姝实在摸不清这位到底什么心思,又莫名有些如坐针毡。
思来想去,她主动找话说,给萧衍行介绍自己的收藏。
“可。”
王姝一听他感兴趣,顿时就来劲了。
清辉苑不是她以往的小院,没有私库。从王家拖回来的种子舍不得放在别处,就都存在自己的卧房角落。
这会儿,王姝转身去了内室,将自己的宝贝箱子打开。
里头种子分门别类,王姝只拿了其中两种。
东西摆在桌上,她兴致勃勃道:“这些是我私藏的宝贝,外面可都没有的。”
萧衍行目光瞥向分装的小袋子,除了麦种以外,一袋种子挺陌生,看不出具体是什么种。他的目光不由落到两眼放光的王姝身上。
王姝此时脸上并未上妆,素面朝天的样子十分干净。
乌黑的头发拿根红带子束起一半,与剩下的一半柔软地披在肩上。衣裳穿得也整整齐齐,她的穿着打扮甚至有几分保守。托了天生丽质的福,即便再不修边幅,这姑娘看起来依旧清雅动人。
“这个爷知道么?”王姝抓了其中一小把黑色的种在手心,献宝一样举到萧衍行的跟前。
萧衍行虽说没在王姝身上感受到半点轻浮,却还是不习惯跟年轻女子凑得太近。脸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一点。转瞬对上王姝干净的眼睛,方知自己反应太过。
顿了顿,他定睛去看种子。
身为储君,萧衍行自幼熟读各类文史古籍的,从未有过懈怠和偏颇。不仅通晓经史,农学也曾了解过一点。每年劝耕他并非作秀,他不似其他皇子那般敷衍了事,而是亲自下地去种过田的。
仔细辨认了番,他才张了口:“这是寒瓜的种子。”
“你竟然认得?”王姝惊讶了。西瓜在这个时代并不常见,好多人都不认识。没想到这位爷居然是个识货的。
“怎么了?我认得这些很稀奇?”萧衍行被她惊讶的样子给逗乐了。
当然稀奇,这年头又不是后世,西瓜可是个稀罕玩意儿。若是王姝没记错,许多朝代,西瓜是只供给宫里和朝堂的贡品。一些出身稍次些的官员都不一定认得。
心里一动,王姝的那个预感越来越强烈。
她偷瞄了一眼萧衍行。萧衍行虽说并没有太大的动作,但无论动作还是表情,都有一种刻到骨子里的雅正清贵。旁人学都学不来,气度当真很不一般。王姝回忆起《寒门贵女》这本书的剧情,那个卷土重来后来荣登帝位的的元后太子似乎就是被圈禁在西北蛮荒之地。
临安县并不算蛮荒之地,但也确实地靠西北。王姝记忆力一向很好,她记得元后太子这个时候应该还没被圈禁。
又看了一眼萧衍行,但,这人真叫人很难不怀疑他身份啊……
见萧衍行要看过来,王姝又立马挪开打量的视线。
“……不过你说的对也不对。”
说到自己的专业,王姝免不了就有些话多,“这是寒瓜籽,却又不是普通的寒瓜籽。你知道如今的寒瓜都是青瓤,汁水足却苦涩的品种吧?这个可不同,这是我选配出来的甜度非常高的红瓤寒瓜种。我爹花了大价钱从一个西域商人手里淘来原始种,后又经过我六年的培育才得这么一小袋,外头买不着的!”
“哦?”萧衍行听到这不由来了兴致,“甜度非常高?怎么个高法儿?”
“就比一般糖水都要甜不少,吃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不仅生津解渴,还能利尿消肿,缓解疲劳。若是能种出来……爷你亲口尝过了就知道了。”
王姝说到这忽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可惜啊,寒瓜的栽种讲究时节,过了时节就不好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