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种预感,这个话题暗含了更深、更可怕的存在。
“早前林奢译在幼儿园里做老师,所负责的向日葵班是李知遥就读的班级,而你被阳霁拜托照顾李知遥,自此两人有了重逢的机会。”笔记本发出了细微翻页声,引起了施妤不自觉的一个颤抖,被阎燕收入眼中,“之后,因为林奢译偶然救了李知遥,你向他表示感谢,你们间的关系进一步加深,直到重新在一起……”阎燕说,“这个孩子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
施妤回想起了几次阳霁拜托她照顾知遥的事。
早在最初艰难的那几年,其实她都没有如此频繁的“麻烦”过她……但施妤很快又自我否认了,她不认为林奢译会处心积虑地利用老师的身份接近她,他是真心喜欢着孩子们;而和阳霁多年互相扶持,患难与共的友情,也让她认定阳霁不会故意这样做。
心里冒出一个个疑问,又被她一个个地否决。
施妤的脸色几经变化,就在她似乎坚定了某个想法时,阎燕突然说道:“据我调查,无论是从前,还是再次相遇的现在,林奢译一直很爱你,感情浓烈,甚至存在过激自伤的行为。这一次你要出国离开,一去至少两年——据你的表述——林奢译非但没有开口挽留过你,也没有任何明确的表示,你觉得这符合他的行事逻辑吗?”
施妤反驳道:“阎警官,人都是会变得,他现在变得更好,为什么又非要用从前的事猜忌他?”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
“因为在距离阳霁家很近的甜品店里帮忙,所以林奢译时常有机会带着李知遥回家看你,”阎燕犀利地问,“所以当阳霁出事后,你会留下来照顾李知遥,也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吧?”
“……!”
阎燕的笔记本很厚,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了很多内容,用记号笔标注的重点,也有多次翻阅后的卷边痕迹,她迅速找到了证明的记录,“你购买飞往a国的航班是在今早六点半,然而现在已经八点了,”她抬头,视线精准地锁定了施妤,“你还在这里。”
她站在这里。
她的没有离开,就成为了最狼狈、最真实的证明。
施妤慌了心神,下意识地回避起阎燕的视线,不由也朝向病房内看去。
看见小姑娘身上盖得被子有些滑落,令她怕冷似的朝被窝里缩,施妤连忙进屋帮她扯回了被子,掖实了被角。
知遥睡得并不安稳,如被魇住了般。
施妤担忧地摸了下她的额头,没有烧,又摸了摸她的手心和手腕,温度也正常。
但知遥微皱着脸,沉在光怪陆离的梦里,她一直无意识地寻求着依赖。那独属于小孩子的柔软手指攥住了施妤,即使她攥得力道很轻,却也让施妤绝没办法挣脱了——
“感情留不住施妤,但责任感会困住她。”
原本不过是不经意间听见的一句话,此时在施妤的脑海中,竟无比地清晰起来。她的心神俱颤,磋磨着她的抵抗和挣扎。
“叩叩。”
阎燕轻声地敲了下病房门,示意施妤,她的“审讯”并没有结束。
施妤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颓丧:“阎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
顾及着屋内有睡着的小孩,阎燕配合地放低了声音:“林奢译有跟你提起过他要离开s市吗?”
施妤摇了摇头。
“根据调取的购买记录,他预定了去往h市的单程车票,时间也是今天一早。”
……这算什么?
阎燕故作猜测:“畏罪潜逃?”
“不会的!”施妤苍白地试图解释,“原本这个时间就是我要离开了,他说不定只是想在我离开后,回一趟h市……”
但身为警察的直觉,每每能让阎燕敏锐地发现字句里被含糊略过的问题,她追问道:“那林奢译有告诉过你这件事吗?”
“……”
“看来他隐瞒了你很多事。”
一声幽幽的叹息。
接二连三的变故和冲击,彻夜未眠,都让施妤感觉疲惫极了。
她没有力气去辨别是非和真假,甚至开始怀疑,阎燕口中的林奢译,与她一直以来朝夕相处的真得是同一个人吗?
阎燕观察着施妤,试探地问:“你在想什么?”
“你说的很多事,我都不知道。”
那个偏执、危险、步步行动皆在算计中的林奢译……那个对小朋友们温柔相待的林老师,深受大家喜欢的小林,那个对她悉心照顾,深爱她,每每受了委屈也只会隐忍的林奢译……不存在吗?过往的温馨相处,原来都是假象,是伪装吗?
*
结束了问话,阎燕收敛起咄咄逼人的气场,合上了笔记本。
有关于这次的案件她还有其他的证人要询问,时间紧迫,她简短地与施妤了告别,就要起身离开。
“阎警官,”施妤喊住了阎燕。
她的嗓音哑起来,说话间有种生疼。但她不肯罢休,坚持地重复着最初的请求:“我希望能见林奢译一面。”只一面就好,她答应过他的。这一次,无论别人再说什么,她都会选择站在他的身边。即便是谎言,是伪装,也要林奢译亲口承认,她才会信!
“抱歉,”阎燕依然是拒绝,“他现在需要配合调查。”
“……”
阎燕看着施妤,看她眼瞳里的亮,明灭地,两簇不定难安的火苗。出于某种同理心,阎燕最终不忍心般,开口道:“林奢译拜托我,跟你说一句话。”
“什么……?”
“对不起。”阎燕说。
他说:“施妤,对不起。”
第77章 (二更)
*
不知何时, 知遥已经醒了。
小姑娘悄无声息地流着眼泪,哭得脸红,打湿了一大块的枕头。
施妤安慰她说:“别担心, 阳霁没事了。”
幸好阳霁所住的楼层不高,老旧小区的二层被邻居长期占用搭建起了大棚,以往屡屡投诉无效, 反而在这次起到了关键的缓冲作用。阳霁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转入重症监护室, 但什么时候醒来还是个未知数。
知遥点点头,幼小的身体缩回被窝里, 只露出了几缕细软的发丝。
施妤怕她闷, 哄道:“到姨姨怀里来, 好不好?”
隔着一层被子, 小姑娘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可施妤听懂了。她何尝不担心阳霁, 担心林奢译呢。只因着在知遥的面前,她不能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才硬撑着装成一切安好。
随着日头的升高, 天色明亮,也似乎温暖起来。
然而房间内的空气却犹如凝滞,阴凉冷冰的惑人。有几滴水落在了被面上,浸湿出深色的痕迹。施妤茫然地抬起头,她不知从哪里落下来的水渍,直到又有泪水溢出,沿着她的眼尾滑落, 无声的碎在素白的被面上……
施妤抹掉了眼泪,语调轻松地问:“遥遥, 饿了吗?姨姨带你去吃早饭吧。”
知遥没动静。
就在施妤以为她又睡着了的时候,知遥掀开了被子一角,瑟缩地说:“姨姨,我的娃娃落在家里了,你能帮我取回来吗?”
“是妈妈送给我的娃娃,”知遥明显也不想哭,但她还小,没办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妈妈说,她不在的时候,娃娃会代替她陪着我。”
*
施妤和阳霁交换过家里的备用钥匙。
不过当她拿钥匙尝试开门时,稍推了推,她发现阳霁家的房门并没有上锁,只是虚掩上了。
拼到一半的巨型拼图摆放在墙角,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玩具,屋内不算整洁,总归是乱中有条,并没有丝毫打斗、挣扎的痕迹。唯有一扇窗户敞开着,像是阳霁在开窗通风时,不小心掉下了楼。
施妤惦记着独自待在病房的小姑娘,虽然有拜托值班护士帮忙照看,不过她依旧放心不下。根据知遥的描述,施妤快速朝卧室走去,找到了靠墙的衣柜后,她去拉最下层的抽屉。
第一下没有拉动。
多用上些力气,里面被塞得满当的杂物顿时发出了“滋滋”的扭曲声。
透过仅开的缝隙,施妤试着先抽出了些表层的废纸,再是陈旧的小玩意,被压在下面的资料……各种东西被她依次取出来,但直到她把抽屉掏空了,也没找见知遥所说的娃娃。
难道知遥记错了地方?
施妤陆续拉开了倒数第二层,第三层的抽屉,这次很容易就拉开了,里面是些叠放整齐的衣物,再看整间衣柜,其实也都收拾得很规整,反倒显得最下层的抽屉乱得特殊起来。
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地面上陈列的杂物,施妤捡起其中的一个本子,缓缓翻开……
“第一次见到他,以及之后发生过的无数事,我都历历在目。
就是因为太过于念念不忘,记得太清楚,所以今天在路过医院的告示牌时,停留,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享誉国际”“最著名心理学家”的前缀衬托得他一如既往般,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但曾经,我确实和他在一起过。
当他本人出现在我面前时,他用一种熟稔地口吻,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
——原来他也是记得我的。
我心里竟然觉得有一丝安慰。”
“诗人说‘所有的生命在献身之前,不是不知道应该闪避应该逃离,’我知道我应该拒绝,‘但隐藏的一种渴望,却绝不容许(*注1)。’我回复他说,好。”
“我还爱他。
我忘了问,他是不是还爱着我。”
“最近有点累,时而走神,工作上也几次犯错,挨了领导的狠批。他建议我辞掉工作,多休息,也能更好的照顾知遥。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拒绝了。
辜负了他的一片好意,让我心生愧疚。
看着他明显对我失望的眼神,他问我,真的爱他吗?
他说,那就证明给我看。”
“最近幼儿园要举办摄影展,我忙得脱不开身,多亏了有施妤帮忙带着知遥出去玩。
遥遥说,他们班上新来的老师很喜欢她的照片,不但选了好几张,放进了班级相册,还问能不能单独送给他几张留存。”
“施妤不小心,把知遥珍藏的小饼干都吃掉了。作为赔礼,她给知遥买了很多的零食,但知遥还是伤心。那个饼干卖相可爱,味道确实好,据说是那名新来的林老师自己做的,市面上买不到,他也只奖励给表现优秀的小朋友。
我偷偷给林老师打电话,解释了原因,问他能不能再给知遥一些。
没想到,他帮忙做了整整两大包,知遥吃不完,正好分给了施妤一包。”
“知遥很喜欢小林老师。
施妤有些吃味地问,难道比喜欢姨姨,还要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