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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上的却不是长安药铺这一辆,而是更显奢华的翠帷华盖车肆。
    行了一段路,已经到了城门口,江漓一颗受惊狂跳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转眸去看正闭目养神的男人。
    虽闭着深邃的双目,但男人面上的矜贵气度丝毫不减,尤其是那对剑眉,凌厉中带着威压。
    即便是不开口,往人群中一站,就足以震慑众人。
    就是这样一个人,还住在长安药铺只供贵宾住的疗善院,见她遇险丝毫不惧县衙刑法,直接将袁召就地斩杀,送上人头。
    他到底是谁呢?
    江漓这几年一直被关在后宅中,对外头的门阀世家知之甚少,所以抓心挠肝地想了半天,也没有任何头绪。
    正在此时,一旁闭眸许久的男人忽然薄唇微动,沉声道:“不记得我是谁了?”
    江漓被他突然的出声一吓,身子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仰,顿了会儿,才实诚道:“江漓的确不认得公子。”
    她只记得初次见面是自己脱开江府桎梏后,在长安药铺的门口,他许是来求医问药,正好两相撞上。
    其他的,真的想不起来了。
    可听对方的意思,她与他很早之前就认识?
    有了这层疑惑,江漓又问:“江漓从前,和公子认识?”
    “这倒不是,”陆凌霄睁开眼,一双沉潭般深邃不见底的凤眸看着她,映出小姑娘一张娇憨疑惑的脸,他唇角微勾,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轻快了语气,道,“眼下认不出也无妨,你总有一天会记起来的。”
    总有一天会记起来?
    江漓更疑惑了,她真的忘记了什么吗?
    她思绪一转,忽然想起了长安药铺连接几个院落的那条小路,皎洁月色下,男人手里拿着避火图册,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江漓心头一跳,面上也霎时红了。
    他莫非指的是那晚,他定是猜出了那本避火图册是她带进药铺中遗落的!
    顿时,方才的那阵感激之情,瞬间化作了羞惭和坐立难安。
    江漓心一横,正要开口解释几句,马车却忽然停下,外头传来车夫恭敬的声音:
    “主子,长安药铺到了。”
    ——
    回了长安药铺,林殷正在院内,江漓带着袁氏去见过舅舅,道出了缘由,听得林殷热泪滚滚。
    他万万没想到,袁氏竟然会这样狠毒,自己自甘卑贱却见不得他人风光,用了毒计使了这样一场连环掉包计。
    他当下红着眼,带着人就去找身在县衙的江城。
    一刻钟前,江城得人通传,有高官门户命手下送来袁府独苗袁召的头颅,此时两名手下正在正堂中等着。
    江城惊得丢开手头的案子,立刻起身往外奔。
    见到那颗鲜血淋漓、面目全非的头颅时,他险些吓得没背过气去。
    他为官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血腥作呕的场面。
    袁召是县衙多方找寻的犯人,虽然判刑后同样离不开一死,但以这样悲惨形式死去,作为地方父母官,职责所在,还是要将此事查清楚。
    他正要客气将两位送上头颅的“义士”入座,好好盘问清楚对方主子姓甚名谁,不想外头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原来是大理寺林殷直接带着他庄子上的继室来了。
    江城心头又是猛跳,一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袁氏不是被他关在庄子上了吗?为什么会由林殷带来?
    他的继室,即便是已经被他厌弃丢开,可这关一个外人林殷什么事?
    一个外男,竟然要插手他宅子里的事了,这让他身为一县之令,颜面何存啊?!
    他已经眼睁睁地看着林殷带着江漓走了,林殷还想要怎么样?
    想到这里,江城便憋了一口气,怒气冲冲地往外头,想要去找林殷理论清楚。
    可刚一到外间,江城还没开口,看到袁氏形容枯槁地跌趴在地上,浑身污浊不堪的样子,忍不住往后退了一大步。
    短短时间不见,袁氏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即便被他关在庄子上,怎么形容比一个粗鄙的婢女还要不如?
    袁氏好歹是好门户出来的女子,怎么成了这副丢人现眼的模样,他并未休妻,袁氏这个样子,丢的是他的脸啊。
    江城更愤怒了,瞪着袁氏就要训斥,林殷却上前一步,拦住了江城发作,道:“江大人,事关江府子嗣,借一步说话?”
    江府子嗣?
    江城骤然抬眸,看看八风不动、似有隐怒的林殷,又看看匍匐在地上浑身发抖的袁氏,还是不解发生了什么事。
    但直觉告诉他,此事不简单。
    他没再忸怩,往侧面一让,忍着无边的怒火和疑惑,道:“林大人,往里请。”
    ……
    两相坐下,独留袁氏跪在厅堂正中央。
    她自知狡辩无用,哆哆嗦嗦地将这么多年做下的事说了出来,尤其仔细地说了自己十多年前是如何故意和江府原配夫人套近乎,又是如何蓄意下毒害死了江夫人,自己鸠占鹊巢,用掉包计换掉了孩子。
    江城起初听的时候神色漠然,可听着听着,直接站起了身对袁氏怒目而视。
    他再也顾不得君子之形,上前狂扇了袁氏几个耳光,对袁氏破口大骂起来。
    骂了一场后,他气喘吁吁,终于颓然坐在了圈椅上目露悲凉,有气无力地问:“袁氏,你说实话,既然江漓不是我的孩子,那么我的孩子,究竟在哪里?”
    袁氏双手包着肩膀,似乎是害怕江城得责打,浑身颤抖着,声音细微得快要听不见:“被我……被我扔到乱葬岗……死了。”
    “轰”!
    江城只觉得一道天雷打在他头顶,瞠目结舌地站起身指着袁氏,连说了几个“你”字,竟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县衙的侍从都躲在暗处听着,见到县令大人急火攻心晕过去,连忙奔出来帮忙。
    至始至终,江漓都冷眼看着这一切。
    这手忙脚乱、喧闹不已的正厅,上演的这一场何其荒谬,却也何其悲凉。
    江城如此好面子的一个人,满脑子都是功利算计,一心都想要往上爬,可没有想到自己的枕边人,却始终对他没有一句实话,更是毁他家室,杀他亲女的罪魁祸首。
    而他,竟然对这样一个毁了他的家的杀人凶手嘘寒问暖,给了十多年的尊荣富贵。
    这是何等的讽刺和报应。
    好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一切都遭到了报应。
    江漓静静地站着,未发一言,却感受到了莫大的痛快。
    她已报仇雪恨,将袁氏十多年前阴暗歹毒的算计公之于众,剩下的,就由江城亲自料理了吧。
    如今江城面子里子都没了,她不担心此人不秉公执法。
    思及此,她上前对林殷恭敬福身,行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礼。
    林殷略带沧桑的眸子静静看着她片刻,终于道:“一切都结束了,阿漓,你做得很好。阿玉……和她早夭的孩子,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林玉,林殷的妹妹,正是嫁入江府的江夫人。
    江漓心头一酸,跟着林殷往外走。
    二人一路走出了县衙的大门,来到了大街上。
    暖融融的日光照在身上,林殷却觉得寒冷彻骨。
    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关心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想回京城找你自己的生母亲人吗?”
    “想。”江漓不假思索,抬头看向林殷,“林大人久在京城,是否听过有姓一家‘莫’的大户人家?”
    话毕,林殷却是勃然变了脸色,惊诧道:“你说哪户?莫?哪个莫?”
    这话是林殷多问的,京城之内,还有哪一户高门姓莫,不正是这个“莫”吗!
    他抑制不住自己的狂喜,上前一步,连声音都带着颤:“你的生身母亲,嫁入的是京城莫家?”
    江漓未料到林殷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以为是有什么意外的岔子,只好如实回答道:“是,袁氏在庄子上时,亲口跟我坦白,她在客栈时亲耳听到那户高门的下人称呼我生母为‘莫夫人’。”
    袁氏那时候已经穷途末路,又有江晚的性命在前压着,她不会再扯谎。
    “好啊,好啊。”
    谁知林殷听完,忽然激动地一击掌,抓住江漓的双肩,眼里的喜悦像是要扑出来,“我想呢,莫家长女怎的与我妹妹长相性情一点都不像,心中存着疑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心中多年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林殷喜不自胜,带着江漓就想要回长安药铺:“走,舅舅带你回京城!”
    第24章
    江漓听得更糊涂了,林大人怎么还是自称舅舅,她不是已经当着江城的面,查清楚自己的身份了吗。
    能够借助林府的力量摆脱江府,让与江府有关的人得到报应,且顺带得知了自己身世的线索,江漓已经足够感激,怎还能觍着脸乱攀这门亲。
    谁知林殷见江漓面上的疑惑,这才从狂喜中反应过来,拍一下脑门,歉意道:“瞧舅舅激动的,竟忘了跟你解释,我们边走边说。”
    江漓闻言,只好抬步跟上,心中的疑惑更深。
    林殷带着人一路上了马车,坐定后方长叹一声,道:“阿漓,你外祖只有正室夫人,所以到我这一脉只得三人,我,林玉和林源。”
    “当年你外祖父尚在礼部居要职,按照林玉的身份本不该嫁给区区江南小官,可她性子想来执拗,与江城在江南相遇时痴心一片,为了嫁给江城,不惜和家里大闹。你外祖见江城虽然能力一般,但到底没甚坏心思,就无奈允了。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没能躲过歹人谋害。”
    这些渊源江漓从未听过,闻言也是微微张开唇,内心十分唏嘘。
    如果江夫人当初没有被情爱懵逼,她可以在京城受家族庇护,寻一个良人好好度过下半生,而不是被心肠歹毒的袁氏谋害致死,甚至失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林殷连叹了几口气,又道:“我们的幼妹林源则嫁入了京都定远侯府莫氏,这是曾受祖上庇荫的异姓豪族,族中男子皆有军功,且相处和睦,但却出了一个怪事。”
    “莫氏侯爷莫凛与林源的次女莫珊,不仅长相与父母族人毫不相干,其秉性也多有歪曲,不仅善用阴私手段陷害别人,还谎话连篇。此等品行在少女时就显出,等长大后还了得,但又碍着莫珊的身份,其余人也不敢置喙什么,林源到底念着这是自己的骨肉,没下狠心将人送到庄子上。”
    江漓静静听着这一切,一颗心却扑通扑通狂跳。
    莫氏……定远侯府……林源……
    这些陌生的人名一一在脑海中划过,让江漓的心一点一点乱了,但在这之余,还升起了些微的雀跃。
    林源,真的是她的母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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