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巫和悦身上的味道。不是寻常公园里的草坪味,是更为清新的,混着点阳光的味道。
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巫和悦走在前面,时不时转身向他介绍街上的店铺。偶尔会有人探出身跟她打招呼,光看样貌穿搭几乎看不出对方与人类的区别,郁悰恍惚觉得巫和悦只是带他去到了乡下的村庄,而不是传说中的迷雾圣地。
等亲眼看见了会飞的扫帚和长着翅膀的猫时,郁悰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处在巫师自称圣地,道士称其为监狱的森林里。
这片森林里的生灵皆受过圣水洗礼,唯独他是意外。郁悰心里蓦然升起茫然无助,连脚下的土地都变得不真切起来。
巫和悦在人类世界时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郁悰没问,紧紧跟着巫和悦往前走。走了大概两三分钟,道路两侧的房屋变少起来。算不上荒,但也比先前走过的地方要安静。
路过一户人家时,巫和悦停下脚步,朝那家蹲在门口的孩子飞快地喊了下他的名字,大声问:“我外婆在家吗?”
那孩子抬起头,看见巫和悦后眼睛亮了亮,隔着铁门蹦跶回话:“不知道!”
“待会见了我外婆喊巫老太太就行,大家都这么喊她。”巫和悦半转过身,随口道:“你也别太担心,外婆她爱出门,你平常在家是见不到她的。”
“大家喊你什么?”
巫和悦转回身的脚步微顿,索性双手直接放在身后背着走,眯起眼笑道:“一般喊我天才巫师,或者巫大人,要不就是——”
“小巫。”郁悰趁她卖关子的间隙接了话。
巫和悦知道逗不了他,瘪瘪嘴转过身,“没劲。”
巫家跟别家不太一样,是一幢由石砖垒成的小型城堡,墙上布着紫藤萝,二楼有个巨大的露台。
巫老太太正坐在露台上晒太阳,远远就瞥见巫和悦和她身后的少年。她目光先是在脸圆了点的巫和悦身上停留了瞬,而后扶了扶眼镜仔仔细细打量起跟着孙女旁边任劳任怨推行李的郁悰。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后,巫老太太才摘掉眼镜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
“外婆,我回来了!”
巫和悦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了句,刚巧撞见巫老太太从二楼下来。
“巫老太太好,我是郁悰,打扰了。”
郁悰生疏地做了个自我介绍,鞠躬的动作也很僵硬,被巫和悦拍了好几下背才稍微放松了些。
“嗯。”巫老太太神色未变,“回来了就先去把你那破阁楼收拾干净。”
巫和悦眼睛一亮:“已经修好了吗?”
巫老太太:“前天刚完工。”
婆孙俩闲聊了会,郁悰安安静静在旁边听着。巫老太太说约了人要出去,巫和悦二话不说就给她让出条道祝她玩得开心。
郁悰也跟着挥手,被巫老太太睨了一眼。
“普通人在这儿要小心迷雾。”
巫和悦一愣,别扭道:“外婆,他是道士。”
“你说是就是?”巫老太太敲了下她的头,“既然把人带来了就要保证对方的安全,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出了岔子到时候不还得是我这一把老骨头替你收拾烂摊子。”
“知道了。”巫和悦卖乖耸肩,“您玩得开心。”
巫老太太走后,巫和悦显然松了口气。
她随手施法把行李放进房间,领着郁悰跟他介绍家里。
“这是吃饭的地方,除了这里其他地方都别乱去。房间在二楼,就这里,我就住对门有什么事敲门就行。”
巫和悦敲了敲自己的房门给他示范,随后压低声,拉着他的手放到门把上。
“最近月圆夜,晚上可能会有狼人乱嚎。你要是害怕的话就直接来找我,动静小点不用敲门,我外婆耳朵很灵会听见的。”
郁悰笑了笑,装作没看出她的心思,十分诚恳道:“遵命,巫大人。”
巫和悦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抬头看向楼上,犹豫几秒后向他发出邀请,“你要去看我的秘密基地吗?”
所谓的秘密基地是巫和悦的阁楼。
她在门上设了禁制,念出相应口令才能开门。
“好像哈利波特。”
“西方巫师的法术,我从雪莱那学来的。”巫和悦念完咒后,接着说:“雪莱一直都很想见你,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吃饭。”
门被推开,入目是满墙的架子。一半放着书,一半放着玻璃瓶。房间中央是个坩埚,窗边摆着书桌和张仅供一人睡的小床。
巫和悦在屋子里随意走着,边收拾边跟他讲这些东西的来历。当然,她掩去了自己不小心把阁楼炸了的辉煌成就。
丢了三次又重新找回的坩埚,看了一半的魔导书,敲一下就会亮光的晶石,金海岸涯边带回的细沙……巫和悦从小生活的地方由这些事物构建,每一样都存放着她的记忆。在今天之前,那些记忆里没有郁悰的存在,是一段他不曾知晓,独属于巫和悦的人生。
郁悰曾为此感到不安。这份不安在知道人类和巫师没法在一起后被无限放大,又在踏入这间秘密基地时逐渐消失。横亘的高墙被巫和悦推倒,掉落的石砖一点点填满心底的空虚。
丢了三次又找回的坩埚向他介绍过,看了一半的魔导书被他翻过,发光的晶石赠送给他,带回的细沙从他指缝里滑落……这些独属于巫和悦的记忆里出现了他的身影。聪明的女巫明白他的不安,牵着他走进自己的人生。
“那边瓶子里的是飞烛草,在脱离土壤的瞬间会发出月亮般的光亮,短暂却永恒。”
即使前方是未知的结局,即使这是一段注定不得善终的结局。但那又怎样?这段经历是飞烛草发出的,短暂又永恒的光,它将永远存在于我的生命里,即使日后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会永远铭记这段时光带给我的快乐。
这样就够了。
巫和悦很早就发现郁悰因为人类和巫师的不同而萌发的那些负面情绪,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安抚他。告诉他巫师和人类并无不同么,不,她自己现在都不确定是否相同,没法说服郁悰。
她只能带郁悰来自己生活的地方让他亲自去探寻答案,同时,巫和悦也想让郁悰见见自己的家乡。
巫和悦不知道郁悰有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现在还没到分别的时刻,她不想明明白白地说扫兴话,只能借飞烛草来隐喻。
等不到他的回应,巫和悦疑惑地抬起眼对上郁悰的目光。
“怎么了?”
“没什么。”
郁悰摇摇头,眼神愈发温柔。
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起帘子,将他的话带到耳中。
“我只是在想该找个什么理由来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