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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十六。
    桃花下山寺,美人入宫去。
    秦玉逢穿着妃位的吉服,被母亲扶着,一步一步地离开秦府。
    迈过门槛,她回头。
    见到眼中闪着泪光与不舍的爹娘。
    他们应当是很爱她的。
    她恍惚地想着。
    眨眼又清明起来。
    但他们终究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永远无法理解她。
    无法理解这世上本该没有“女子该做的事情”。
    也无法理解,君臣人伦之外,大家应该首先活得像一个人。
    这世上是有人能理解她的。
    她的同乡,她的三舅舅。
    对方也很希望她能够认为这世上只有他是跟她在同一个层次。
    真可惜啊,她没有这样的情感需求。
    母亲的眼泪滴在秦玉逢的手上,唤回她的思绪。
    “母亲哭得这样伤心,是怕女儿在宫中惹出什么事端来,连累家里么?”
    秦夫人被她说得一噎,也顾不得伤心了,神色戚戚地说:“娘不想当秦家的罪人,你还是不要惹事为好。”
    亲自养大的女儿,她当然清楚,女儿只是狂,而不是无脑。
    只要对方想,即使是最严苛的宫规也没法挑出错来。
    先帝那样心思深沉的帝王,不也被哄得服服帖帖?
    更何况是年轻又缺乏威望的新帝。
    秦玉逢轻轻地擦掉母亲脸上的眼泪,难得认真地说:“你们放心。”
    “入宫之后,我会努力跟诸位姐妹好好相处的。”
    秦父秦母都很感动,但又隐隐觉得不对。
    将女儿送上轿辇之后,他们穿过热闹的人群,一同进入佛堂,虔诚地希望女儿能够改变性格,在宫里好好过日子。
    他们现在也不求女儿能当皇后了。
    能保住九族就算成功。
    贵妃的仪仗从皇宫的侧门浩浩荡荡地进来,那宣告的锣声,叫皇后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皇后将手中端了许久的茶放在桌上,目色沉沉。
    她的面容很年轻,但皇后规制的衣服和端庄隆重的珠饰压在她身上,让人见不到一点儿年轻姑娘该有的朝气。
    阴沉的气场像是即将降下雷霆的乌云。
    服侍在侧的侍女劝道:“再怎么声势浩大,也不过是侧门进来的妾,皇后娘娘不必太放在心上。”
    “谁敢不把她放在心上?”皇后瞥了侍女一眼,扯出一抹冷笑来,“秦玉逢最风光的时候,连当时的圣上都要退避三尺。”
    秦玉逢的父亲是现任内阁首辅的半个弟子,在先帝时便很得用。
    她外公又是开国功臣,唯一扛过先帝打击的异姓王,虽不干政了,威望却还在。
    她本人更是很得先帝喜爱。
    先帝将无法回报姐姐的感情寄托在她身上,莫说公主,就是当时的皇子也没有几个人有她受宠。
    当年,先帝很想让秦玉逢当太子妃,或者是在诸位皇子中任选一个。
    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表态,夺嫡之争便如沸水般达到顶点。
    先帝被诸位皇子伤透了心,直言没有一个配得上她,便没有再提此事。
    此话一出,除了新帝,又有哪个人敢娶她?
    若不是今上为了韬光养晦,获得严氏一族的支持,早早地娶了严氏的嫡女,怕是要迎秦玉逢入宫为后了。
    皇后一想到此事,便如鲠在喉。
    “她向来是张狂的性格,在闺中便向来只有别人退让的份,若是制不住她,本宫怕是要给她当立威的垫脚石了。”
    皇后饮尽杯中凉透的茶,终于做了决定。
    “锦书,将我写的第一封信送去严府,你亲自去。”
    她写了两封信。
    第二封顾念了母仪天下之德。
    但终究是送出了第一封。
    没机会再离开的信被烛火点燃,火光与烟遮住皇后唇边的笑。
    早从三年前起,她就是皇后了。
    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不该,也不会畏惧任何人。
    皇宫的另外一边,迎了美人进宫的皇帝却是无法释怀。
    他坐在太后的边上,深深地叹气。
    太后也叹气:“听说那秦大娘子几月前回秦氏祖地的时候,把她祖母的外孙撵着打了三条街,闹得一族不得安宁。最后还是她祖母带着她姑姑表哥一起给她道歉,此事才算了。”
    她也有个外孙。
    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是她那过世女儿唯一的血脉。
    要是两人有点什么矛盾,她难道还得带着外孙一起向秦玉逢道歉?
    不,不行。
    她现在不是先帝的婕妤,而是太后。
    要有太后的威仪。
    皇帝又叹一口气:“您有担心外孙的工夫,怎么不担心担心儿子。”
    太后转头看他,有些犹豫地说:“你如今是九五之尊,她不至于怎么样吧?而且也是名冠京城的美人,当成不能摔碰的花瓶也是好的。”
    他扯了扯嘴:“凤藻宫那位尚且十句不离‘规劝’朕,何况是她?而且再漂亮,有着那样的脾性,也叫儿臣觉得丑陋。”
    要不是秦跃(秦玉逢的哥哥)是他手边最得力的武将,前不久还从西戎手里夺回一城,提升了他身为皇上的名望。
    要不是秦向安(秦玉逢的爹)是内阁里少有的未曾在夺嫡时站位的文臣,在墨成退下之后没有比他更适合总领文臣的人选。
    他是不想迎秦玉逢这个祸害入宫的。
    太后拍拍皇帝的手,叹息道:“总会好起来的,我儿能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取得皇位,往后的困难便算不得困难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位太监从门外进来,小心翼翼地说:“皇上,纤云宫那边已经安置妥当了,您看……”
    皇帝起身,倒是很干脆地说:“去纤云宫。”
    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抱怨两句便罢,没必要想法躲着。
    皇帝的仪仗同样声势浩大地往纤云宫去。
    灯笼将皇宫照了个通明,却照不亮许多人的心。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临进屋之前,皇帝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又狠狠闭眼,才挥退其他人,独自走进秦玉逢的寝殿。
    重重的帷幔被撩起,屏风被折起,一切都明亮而无遮掩。
    坐于正中的女子望了过来。
    云鬓花颜,冰肌玉骨。
    一双眼亮而分明,眼中的神色不是世人印象中的傲慢,也不是新嫁妇的娇羞。
    既不妩媚,也无放浪。
    偏有勾魂摄魄之能。
    皇帝望着对方想了许久,才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风月。
    它不是用来形容人的,放在她身上却再合适不过了。
    秦玉逢在心里连夸了好几句对方的俊美,觉得自己这波入宫不亏。
    当上皇帝后越发俊俏了,可见权利养人。
    她站起身,大方地朝着对方走去,满头的珠翠仅是微微晃动。
    而后,盈盈下拜。
    仪态也是极美的。
    皇帝甚至难以回想起对方当街甩鞭二皇兄车前马匹的英姿。
    也忘了当时坐在车中的惊惶。
    他伸手将对方扶起来,笑着说:“你今日已经很累了,不必行如此大礼。”
    今日是新帝登基以来,第一次从宫外迎妃子进来。
    又按照的是贵妃的规格,不免隆重些。
    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这份喜气,能够驱散先帝去世和几位王爷争斗留下的阴霾。
    秦玉逢偏头,笑了笑。
    没有说“这是臣妾应该做的”之类的客套话。
    但笑得实在是漂亮,皇帝在心里嘀咕了句“果然没有换人”,便抛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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