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魔帝叫你来当说客。”
珠珠笑:“你是贵妃,还有长子,你难道不想当魔后?不想当神州主母?这位置让给我,你就甘心吗?”
贵妃脸色变了又变,忙起身跪在地上,满面惶恐。
“妾身蒲柳之姿,自知与大王云泥之别,怎敢有如此妄想。”贵妃仿若急切说:“这后位非大王莫属,宫中姐妹无不敬服大王,都盼着大王正位中宫、与陛下琴瑟和鸣,若大王肯点头,妾身愿为奴为婢,日日服侍大王洗面更衣。”
珠珠看着贵妃,十分唏嘘。
当年燕煜不惜和她决裂也要盗取北荒琉璃珠救婉秀。
表姐表弟、青梅竹马,她以为利用之外怎么也得有情分,但如今,也不过就落得如此。
珠珠对贵妃谨慎诡狡的并不满意,她敲了敲膝盖,正准备说什么,就看见旁边默默看着这幕的少年。
她话声一顿。
贵妃死不死的无所谓,但这小孩难得不错,若是有个那样的混蛋爹,再没了养母,未免太可怜。
她最近天天摸符玉肚子,盼幼崽盼得有点母性泛滥了。
珠珠招手把少年叫来。
少年乖乖过来行礼,一双皂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她,隐忍也掩不住的纯善中正。
珠珠拍了拍他的脑袋,放弃了本来的打算。
“这件事我知道了,你既然已经来过,就算完成任务,以后不要再来了。”珠珠说:“我不会与燕煜成婚,谁来劝说都没用,叫他少废这些功夫。”
贵妃眼露喜色,强压住喜意再三哀求,珠珠懒得与她扯淡,挥手把她赶走了。
贵妃走了,临出门的时候,那魔族小长公子忽然看向她,少年的眼瞳玄黑,几乎已经被过早强行剥离去孩子的烂漫天真,情绪复杂。
下午,珠珠刚吃完几盘点心,梵玉卿来找她,说:“方才魔帝约我下棋,席间试探问起你的事。”
珠珠:“问我什么事?”
“问起…”梵玉卿像难以启齿,抿了抿唇瓣,才低声:“你身边那玉姓的青年…”
珠珠心里冷笑。
那贱人居然还没死心。
幸好没有让魔帝进北荒,否则照燕煜现在这样,看见符玉,百分百场面爆炸,这俩不得给她北荒炸成稀巴烂。
“他想和我成婚,彻底笼络住妖族。”珠珠:“他之前也派来说客游说我,居然还去你那边打听,真够不要批脸的,你不用理他,我已经拒绝了。”
梵玉卿含了含唇,却道:“我观方才魔帝情状,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不用管他怎么想,我只需要再拖延一阵。”珠珠摆手:“等拿到基石,我就与他宣战,到时候看鹿死谁手,再不用与他纠缠了。”
“……”梵玉卿其实还想说很多。
他想说魔帝还试探起他与她的关系,他看出来,魔帝在笑面之下,对他刻骨深深的嫉妒和杀意,魔帝觉得她对他留有旧情,许多人都这样想……她怎么想?
他还想问她对那个曾寄宿在玉中的诡秘的家伙究竟怎么想,想问她知不知道它是什么来历?可留有戒备?是不是真要与它——
他想问那么多,但看着少女冷淡而野心勃勃的神容,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梵玉卿坐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告辞走了。
傍晚时候,珠珠已经吃过饭,正在拿勺子挖瓜吃,宫人来敲门,说魔帝请她过去下棋。
珠珠看着快黑了的天色,呵呵。
这个点,过去下什么棋。
马上天黑了,到时候夜黑风高,孤男寡女,她还怕他在茶水里偷偷给她下黄色小药丸呢。
珠珠直接拒绝了。
吃完半颗凉瓜,珠珠趴在床上,拿出苍梧树的叶子和阿蚌通话,阿蚌给她报告基石的打捞情况,北荒基石沉在忘川底下的泥沙里。
这实在是个险峻的地方,要不是之前珠珠大量吸收了忘川中的浊秽之气,使忘川变得清澈许多,否则以原来忘川的凶险,无人能从中打捞出基石。
这可以说是一套连锁巧合,如果不是珠珠情劫渡不过剑走偏锋拔除情根——如果不是她突发奇想把忘川水塑成自己的命脉以顶替情根——如果不是她能吞噬忘川里的秽物,北荒永生永世拿不到基石、也就别想争夺神州帝位。
巧合太多了,就根本不是巧合。
珠珠已经逐渐看明白了这套曾经对于北荒的阳谋,也大概猜到荒古纪元发生什么。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珠珠道:“大人呢?”
阿蚌会意,起身避到旁边去,不一会儿,白金色柔软的宽袖垂落在叶子的映像中,珠珠忍不住翘起嘴角。
“符玉。”珠珠高兴喊。
几缕墨黑的发丝先摇曳着落下,青年的脸出现在映像中。
他散着发冠,落发垂腰,像是准备睡了。
“你还知道来信。”他瞥她一眼:“我还以为你已经把家忘了呢。”
这位祖宗看起来已经不生气了。
但珠珠可没忘这祖宗之前差点不当人的样子。
珠珠一上来就是甜言蜜语:“亲亲老婆。”
符玉听得忍不住弯唇笑,嗔道:“油嘴滑舌。”他像不经意说:“你那边怎么样了?”
珠珠立刻把这边的情况说一遍,强调表示自己坚贞的立场。
美貌神祇被哄得很满意,眉眼都松缓了。
“我会早点回去。”小鸟不要脸说:“给老婆暖床。”
符玉笑,说:“好啊,那你快点,我都想你了。”
珠珠心里冒粉红泡泡。
煲了好久叶子粥,珠珠才恋恋不舍放下叶子,在床上美滋滋翻了两个滚,就听见外面魅女的惊呼。
珠珠一皱眉,爬起来披上外衣往外走,推开门,就看见阶上跪着一身是血的少年。
是魔族的小长公子肃。
他重重磕头,额头都是血,仰头看她,眼眶湿红,嘶哑说:“大君,求您,您能不能…救救我的母妃。”
珠珠皱起眉,大步沿阶往下,拍一下少年的肩膀:“起来。”
小孩通红的眼睛望着她,嘴唇苍白皲裂,他抹一把眼泪,起身趔趄追在她身后。
珠珠先去后宫,路过远远就听一片哭声,放眼一片狼藉,到处是抓捕着贵妃宫中宫人的禁军。
珠珠转头去了前廷,魔帝仰倚在榻枕,闭着眼睛假寐,几个美人正跪坐在旁边打扇,见她进来,连忙起身跪到地上行礼。
珠珠问魔帝:“你又发什么疯,干嘛突然抓贵妃。”
听见声音,魔帝睁开眼,看向她,布满腥厉血丝的眼瞳柔和下来。
“你来了。”魔帝半撑起身,拍拍身边:“来坐。”
珠珠懒得废话,说:“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抓贵妃。”
“你何必管她死活。”魔帝道:“我重新拷问了南域几个人,从元苍的私库里新找出一些东西,其中有一封旧信,是三千年前你和他决裂前夕,贵妃写给你。”
这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珠珠自己都快忘了。
“她包藏祸心,写你我的旧情,名为帮忙,实则故意让元苍发现,火上浇油,想让他盛怒杀你,借元苍之手解决你。”
魔帝说着,眼露怒意,冷喝:“那时我在闭关,一直没发觉,今日才处置了她,容那贱人活到如今,她暗害你,早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珠珠听得简直要笑出来。
当年第一个坑她的是谁,可就是他燕煜自己!他现在居然在这里义正词严杀这个杀哪个,美名其曰为她出气,那他怎么不先给自己一抹脖子。
无论是天帝天后、琼犀、还是贵妃婉秀,她从来不是自己不能杀,她只是没有强烈的愤恨、也就没有必须把人杀了的动力。
没有必报的血海深仇,就不必把杀人当成目的,杀人也就只是一种手段,
如果可以借此得到更大的利益、当然值得杀人,但如果没有,那么光是强权带来的永世恐惧已经足够让他们战战兢兢昼夜难安,她也并不屑于屠戮这些早已卑躬屈膝无力反抗的弱者,这是从小爹娘教她为王的胸怀和气度。
珠珠不知道魔帝是变了、还是因为大权在握终于暴露本性了,他已经不是为了夺取利益杀人,而是凭借喜恶肆意无度地屠戮弱者。
“朕为你出气。”魔帝道:“朕欠你的,朕都会一一补偿你,千倍百倍补偿你,珠珠。”
魔帝说着话,眼眸紧紧盯凝着她,像期待她的反应,仿佛认为她会感动。
珠珠只觉得可笑。
无论贵妃对她怎样,对魔帝从来是忠心耿耿温柔体贴,一个对服侍自己多年为自己抚养子嗣的妃妾都没有半点温情、随手当工具拿来讨好别的女人的人,如此冷血凉薄的人,怎么会让人觉得感动。
她只觉得更恶心厌烦。
珠珠看了看跪在身边的少年,说:“我不用你瞎管我的事,你留下她的命。”
魔帝没看见她任何的动容,眼底倏然浮现血丝,呈现峥嵘的怒意,冷笑:“晚了。”
宫人低着头,谦恐端上来一个托盘,上面一颗如剔透琉璃的珠子,刚刚擦干血迹,纤尘不染,晶莹美丽。
是琉璃珠。
旁边跪着的小长公子全身晃了晃,眼眶瞬间红透,低下头。
珠珠的心情冰冷了个彻底。
她拿回琉璃珠,说:“这孩子跟着我。”
魔帝没想她竟如此反应,刹时厉怒:“你就想说这个。”
珠珠一句话也懒得和他说,拽起少年转身就走。
“苏珍珠!”
她听见身后魔帝猝然嘶厉的声音。
“当年我盗你的琉璃珠,你恨了我半辈子。”他嘶声:“如今我还给你,我还给你,你…你不要再恨我。”
珠珠头也不回说:“我早就不恨你。”她根本把他当个屁。
她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地径自走了,没有看见身后魔帝布满血丝颤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