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蕴停下弹琴的手扭着身子看向坐在旁边的贺光徊,圆圆的眼睛无措地眨了两下,咬着嘴巴问贺光徊:“爸爸,叔叔是觉得很辛苦吗?”
贺光徊坐得规矩,垂着眼睛轻声回答:“可能吧。”
贺蕴想了想,皱着脸问贺光徊:“那以后我回家就洗手,吃完饭把自己的碗筷送进厨房里,玩具也不乱扔了,叔叔会不会就不和老爸吵架了?”
这当然不是问题的根结,但贺光徊又不想让那么小的孩子为这点事不开心。
他摇摇头,低低解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大人觉得累是因为工作本身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就像你在学校里上了一天课,回来也要歇一会才能写作业一样。”
说话间,贺光徊手颤巍巍离开软垫,扶到操纵杆上。
“小蕴,去帮爸爸开一下门,爸爸出去一下。”
秦书炀还在和护工吵,听见走廊传来电动轮椅经过的声音迅速把香烟掐灭,“怎么出来了?”
他脸色还是难看,双眼在看到贺光徊的一瞬间变得柔和了一点。等贺光徊进入客厅,秦书炀着急忙慌地朝着半空中挥了挥手,驱散掉烟味。
贺光徊轻轻咳了两下,搭在操纵杆上的手就没那么稳,轮椅向前的动作一顿一顿的。
陪着贺蕴练琴已经好一会,到了贺光徊觉得累的时候。为此他的表情也不算太柔和,冷冰冰的又不同于秦书炀浮于面上的盛怒。
只轻轻一句“有什么好吵的”,客厅里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贺光徊收回手,平静地看向护工,“老实说你今天的做法确实令我感到不舒服,也可能是我这个人矫情,到现在为止仍旧觉得即便我不方便也应该得到该有的尊重。”
互相之间瞪大了眼睛粗着脖子吵护工一点都不虚,都是蓉城土生土长的汉子,谁还不是从小街头吵到巷子尾的。
但像贺光徊这样身子骨不太好,说话又客客气气的护工还真不会招架。
当护工太多年了,他见过的身患重疾,脾气也变得扭曲的病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这些人绝大多数已经下不来床,除了张着嘴骂人外也没别的本事。要是家里人在,护工就当听不见,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好。反正等家属不在家,他能想办法收拾回去。
吃喝拉撒都要靠别人的人没人权,能剩口气活着就行。
“我晓得的……”他回答的声音弱了很多,只语气还是生硬。
秦书炀双手插腰,越想越气,走到贺光徊面前说:“你和他讲那么多干嘛?我明天就去重新找人,我就不信了我还找不着个能干活的了。”
贺光徊才收回去没几秒钟的手抬了起来,蹭着秦书炀的裤子,“好了,炀炀不气。”
他仰起头,投给秦书炀一个温柔的充满安抚的笑容,很快手没力气掉了下来,指尖颤着垂朝地面。
他没管自己手,眼睛换了个方向看向护工,刚刚柔和的笑意收了起来,变成了最开始的那种冷冷的平静。
“不过我很清楚,我的这些坚持很大程度上增加了你的工作量。你才刚来第一天,需要磨合需要适应很正常。所以我今天没有讲你任何一句话对嚒?”
护工不安地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生出来一点愧疚。
贺光徊接着又问:“那我的家人只是想提醒你以后可以做得更好一点,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话音落地,护工又挺直腰板,不太服气地抱怨:“但秦哥语气也太不……”
贺光徊没所谓地动了动身子,“我出来这一趟不是我体力多旺盛要过来当小法官,判定你们两个到底谁错得多。我爱人这么晚把你叫过来目的也不是骂你一顿然后让你收拾东西滚蛋,我和他一个要上班一个身体不好,真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挨个挨个试。讲这么多,只是希望你能用心一点。”
“虽然付薪水的不是我,”他扯着嘴角笑了下,“但我说话还算管用点,我愿意给你再多几天的磨合期。至于你主观的想法怎么样我没法做主,如果你想好了,明天同样的上班时间,我希望你还能来帮我。”
说罢,贺光徊再不看护工一眼,把头转向秦书炀,软绵绵开口道:“炀炀我累了,抱我回去睡觉好不好”
照顾一个重度残疾的渐冻症患者不容易,哪怕只是稳稳当当地坐着贺光徊也会觉得不舒服,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翼翼地面对。
更何况贺光徊要求还多,他要体体面面,要干干净净。
按照这个要求,能做到的恐怕只有把贺光徊放在心尖尖上的秦书炀能做到。
但贺光徊不可能让秦书炀放弃一切只围着他一个人转。他也不舍得秦书炀在外累了一天,回到家还要为了这点小事和别人吵得脸红脖子粗,最后搞不好又要浪费时间去找下一个更合适的护工。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已经从秦书炀这获得了太多的爱和温柔,所以当面对别的不是那么顺心的事情时,贺光徊就不会觉得这些事情有多么的令他难以接受。
生活本来就不可能完美无缺,幸运女神指缝里漏下来的光怎么可能全可着他一个人身上撒。
让秦书炀气到需要抽两根烟才能冷静下来的这件事,贺光徊是真的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一天中能挨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他更想秦书炀能抱着他和他聊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