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爷,你喝醉了。”秦乐窈心知情况有些不妙,勉强笑着想将自己的小脸从他掌中挣出来。
“才一坛,还不至于。”赫连煜笑了一声,虽是没有醉,但上头必然是有的,平日里衣冠楚楚的外皮剥下来了几分,露出了些许野性与痞气,“我下午瞧见你那未婚夫婿了,弱不禁风的书呆子一个,与你,啧,不般配。”
秦乐窈的下巴被他托着,挣了两下没挣出来。
她做了这么多年的酒产生意见过的醉鬼不在少数,心知对付醉汉不能来硬的,往往是越激越来劲,便转而抬眸对他笑道:“家里长辈定下的亲事,做晚辈的怎能说拒就拒。”
赫连煜低声笑起来,“这个简单,你自点头,我出钱把你家酒庄收了便是。”
秦乐窈脸色都变了,即便知道这只是一句醉酒的玩笑话,仍是被点到了死穴。
这基业得来不易,儿时过得有多凄苦,这身家于她而言与性命无异。
“瞧你给吓的,开玩笑的,别紧张。”赫连煜也没想到她如此不禁逗,但性情使然,言语间的进攻性仍然很强:“那你说说,该如何办才妥帖。”
就这么短短须臾瞬间,秦乐窈将所有的说辞从脑子里过了一遍,只是无论哪一种都会得罪他。
可烂泥里折腾了这么些年,从端州到上京,以为终于折腾出了个人模人样来,为的是什么。
她不愿再过回那受制于人的恶心日子。
等了半晌,眼前女子都是神情紧绷说不出话的模样,赫连煜轻笑一声道:“那薛府,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有数,无需我再多言。你是个聪明姑娘,我说的话,好好考虑考虑。”
第11章 寻衅
大年初一,一整日的不顺心,到深夜的这一番交谈结束。
醉酒的赫连煜心情愉悦的离去。
男人自诩身份贵重,不论家世样貌还是品行气概,他比那薛府的书呆子都不知好了多少,那老板娘只要不是个眼瞎的,都该知道该如何抉择。
秦乐窈之前跳马车的时候身上不少地方都摔青了,再加上心里忐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第二日一清早,天色刚露熹微,秦乐窈便找小厮要了一匹快马,准备赶早下山去,避开与那位爷再有什么正面交集。
林间尚且还笼罩着薄雾,刚出了庄子没多久,秦乐窈就在半山腰上碰到找了她一整宿满脸疲惫的薛霁初。
“乐窈!”薛霁初扔掉手中打草用的木棍,满眼激动冲上前去将人抱住,“谢天谢地,真人菩萨保佑,你没出什么大事就好。”
薛霁初昨日听着小厮回报的消息说秦乐窈的马车出了事,便心急如焚地带人上山来寻,他们找到了那翻在雪堆林间的马车,但却是始终没找到人。
“我没事,昨天那马车翻下去之前我先跳下车了,后来天色渐晚,遇见个贵人搭救,收留我在庄子里过了一晚上。”秦乐窈拍着男人颤巍巍的大手安慰着。
薛霁初显然是吓坏了,男人的形象颇显狼狈没了平时的端方雅正,抱着她一遍遍宽慰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年节之后,各大酒肆酒楼都是最先开始恢复营生的地方,沉香酒庄也不例外,秦乐窈赶在正月十五的元宵之前开了门,给提前回来上工的伙计们包了红封讨了彩头,便算是正式开始了新一年的期许。
秦乐窈这个年过的算不得多顺心,那天晚上赫连煜的话里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但她对那些权贵男人的心理揣度还是有些伎俩在,那往往都是一时的气氛冲脑烈酒上头。
气氛散了酒醒了,兴致头也就跟着一道淡下去了,若非真的是看入眼了很感兴趣,才懒得再费什么周折在个普通女子身上。
而这么多天时间下来,赫连煜并没有再来寻过她,便也是佐证了这个猜想。
只要后面她别再出现在他面前晃悠,花丛里的女人那么多,贵人应该很快便会将她这种小人物抛诸脑后。
午后出了太阳,之前在酿制局里被咬伤了的那条大黄狗伏在门口睡觉,忽地竖起耳朵,抬头往外瞧了眼,是有客人到访。
自年前在水云楼里出了那档子事情之后,这还是秦乐窈头一回瞧见白凤年。男人笑盈盈地执着一柄扇子,一边示意让小厮将东西提上来,一边道:“秦老板新年好,这是白某新得的茶叶,今年的第一批阳春白雪。”
那件事在秦乐窈这还没揭过去,面对白凤年的主动殷勤,她不冷不热瞧了眼,接着低头拨动自己的算盘珠子算账,稀奇道:“什么风把白掌柜的给吹来了。”
白凤年并不在意秦乐窈的态度,自觉坐在了椅子上,将扇子展开像模像样摇了摇,说道:“年前那一阵是真忙,衣不解带的,这不,一直到现在才顾得上来跟秦老板商议商议今年酒水的生意。咱们水云楼的进账流水是真可观,今年的酒水,据我估量,起码是这个数呐……”
白凤年朝秦乐窈比划了一个手势,自信绝对能有相当足够的吸引力,但后者扫了他一眼,却仍然是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变化来,显然是小姑娘心中还憋着气的。
秦乐窈噙着笑,不咸不淡讽刺道:“白老板这生意诱人,我可尚且还不敢接了,原先还以为端州边陲偏僻所以容易出些不着调的野路子,格外仔细着,不成想到了这上京城天子脚下,反倒是还被栽了次跟头,这可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白凤年是老狐狸了,什么话都能接得住,笑眯眯地摆手,一副对晚辈苦口婆心劝导的模样道:“上京跟别处比起来,是繁华富贵些,这盖在上面的皮子迷人眼睛,但是下面呐,其实没什么区别,甚至是还要再暗流涌动些。秦老板,你是聪明人,能明白的。”
秦乐窈视线落在他的手指上,虽是对男人的行径有所不齿,但也不是真的要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
如果真能吃下水云楼,即便只是一年,少说便是五千两的纯利打底。
“只有互惠共利是真,”白凤年惯会察言观色,笑眯眯朝她比划着摩挲了一下手指,“其他的,都是假的。”
一个下午,两人便将细节基本敲定,白凤年是有诚意的,定金的银票都给带来了,二人立了字据摁了手印,一式两份,各自保管。
“就先预祝咱们合作愉快。”白凤年将东西收进怀里,笑着道:“那过几日元宵节的酒会,秦老板还是亲自来跑一趟吧,数目大,有你盯着,我也放心些。”
“这个自然,白掌柜不说,届时我也定会到场的。”钱进了口袋里,秦乐窈的口气都跟着一道好了不少,好言将白凤年送出了门去。
十五这天的酒会是年前就已经筹备定好了的,酒水提前一日送去了水云楼入库,秦乐窈全程都跟着亲历亲为,第二日也是早早便带人出了门往水云楼去。
生意场上,她又换回了男装的样子,着一身素净典雅的墨竹长衫,面相清隽,腰背直挺,好似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白凤年瞧见了,也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眼,神色颇有些微妙,并未再多言什么。
秦乐窈进门前小声吩咐小厮道:“去车马那边转一圈,瞧瞧有没有威北王府的马车。”
小厮回来后禀报,并未瞧见有王府旗号,秦乐窈也算是彻底安下了心来。原本以赫连小王爷的身份,水云楼必不可能请得动他,上回开业只能算是来瞧个新鲜。
水云楼中间的场子非常大,除了正中央的舞台之外,还有用层层叠叠的花影屏风专门分隔出来的一个小赌场,供宾客们消遣玩乐。
台子上的表演还未开始,赌场这边便是相当热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基本把天字号桌给围死了,因着桌上男人又再完胜打满了四十九个点数,南北东大满贯,人群忍不住发出了起哄热络的叫好声。
白凤年在二楼栏杆边上瞧着那男人手边的筹砖堆成了小山,就他站的这么半刻钟的功夫,那男人已经赢了第二个大满贯了。白凤年将烟管从嘴里挪开,指着下面热闹烘烘的一群人问道:“那个穿蓝色羽衫的男人,什么来头?”
身边随侍早就是将上京内的富贵子弟全都认了个遍,够着脖子瞧了一眼后便答道:“户部侍郎家的二公子,褚少昀。”
“两年前寻衅打死了水秀坊花魁的那个褚少昀?”白凤年愣了一神,有些对上号了。
随侍点头道:“就是他,此人风评一直不太好,行事乖张好出风头,得罪过不少人,两年前去了虞陵的军营,应是这两日才刚回上京的。”
“户部侍郎……”白凤年又吸了口烟管,慢悠悠吐出来,琢磨着道:“给我叫个赌场伺候的小厮上来回话。”
人叫上来之后,白凤年又问了一些那褚少昀进来之后的情形,小厮一一应答,说是这位公子来了不过一个时辰,就已经赢了两百来筹,坐上庄家就一直没下过,连着好几把都是大点数赢的。
白凤年视线打量着琢磨了片刻,想着还是找个行家来盯一盯才稳妥些,吩咐道:“去把沉香酒庄的秦老板给我请过来。”
秦乐窈上来后,白凤年将人请到栏杆边上,这位置的视野极佳,能看见下面场子里的所有赌桌。
“白某眼拙,秦老板帮着瞧瞧,这人可有出千?”
秦乐窈站着瞧了片刻,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是问道:“白掌柜是觉得他赢得太过张扬了,有故意寻衅的嫌疑?”
出千并不好捉,即便是看出来了,往往也很难抓到确凿的证据,光凭她一句断言的话显然不够,若非是十拿九稳能当众揭穿,往往会引起其他赌客的反感不快。对付这种人,办法只有一个,便是有个更厉害的人能在牌桌上将他压下来,刹住锐气。
白凤年知道她听懂了,含笑扫了她一眼:“秦老板是个明白人。”
“明白归明白,但这是得罪人的事情,那位公子,看起来不像是个泛泛之辈。”秦乐窈心里有自己的成算,并没有一口应下来。
白凤年瞧着她,静静等着后面的话。
“白掌柜这赌场虽然位置不大,但也是正经开了几张桌子的,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日后怕是不会少见,乐窈自认还算是有些小本事,原是乐意为水云楼效劳的,只是若是因此惹上了什么祸事,牵连了酒庄受累那就不好了。”
“白掌柜你看这样如何,您许我一个入伙的名头,就只论赌场这一片来单算,占您两成利,日后您这牌桌子上需要出力的地方,我一概包了。”
秦乐窈一直都有这个想法,就是在等一个今日这般的机会,能让她破题切入。
第12章 豪赌
单单赌场这么几张桌子本来就是娱乐成分居多,和主楼的体量比起来赚不了多少钱,两成利并不算多。
但重点非是钱的问题,重要的是能搭上这艘背后有人的大船。
白凤年上下瞧了她一眼,秦乐窈便又接着解释道:“如此这般,我担着赌场里的名号,有什么事情冲突的在场子里解决,也不会有人觉着我越俎代庖好管闲事不是。”
这要求听下来并不过分,白凤年没有考虑很久,意味深长点头道:“既然秦老板说得这么有信心,还希望不要让白某失望才好。”
“这个您放心。”秦乐窈勾唇笑着,知道这就是应下了,只要她今天能将事情完美处理掉。
赌桌上,褚少昀笑得豪迈将骨牌往下一推:“豹子,哈哈!”
周围的人跟着下注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一绝,桌上另外三个对家脸色难看,裤子都快输掉了,但一个风轮没赌完不好直接离场,只能硬着头皮生等风轮结束,才一起不约而同起身离席,灰溜溜地走了。
“欸,怎么就走了,二爷还没玩够呢,这场子的人输了就走不懂规矩啊。”褚少昀拍着桌子大声嚷嚷着,吸引了场中所有人的目光。
褚少昀尽兴极了,他在虞陵那鸟不拉屎的穷酸地方关了两年,总算是回来了,脖子扭得咔嚓响,冲隔壁桌的几人道:“你们几个,来,过来,陪二爷再玩几把。”
谁要去沾那火星子。被指到的几人纷纷垂眸偏头,却又不敢正面跟这看起来就跋扈的男子起冲突,只纷纷不作理会。
正当褚少昀得意洋洋之时,桌子前头的人群分开,有人在赌桌正对的位置坐下,褚少昀抬头扫眼一见,倏的连脸色都变了。
赫连煜一身玄色蟒袍,嘴角噙着笑,目露谐谑睨着他,“哟,这就回来了,虞陵好玩吗。”
褚少昀其人,嚣张跋扈肆意妄为,跟很多人结过梁子,但家世地位摆在这,力气大拳头也硬,真正要说在谁手上吃过大亏的,数来数去还真就只有一个赫连煜。
那年冬月,一场约赌,褚少昀被活生生打断了一根肋骨,肺腑皆伤,数九隆冬里高烧不退,险些直接撒手人寰。
宫里的御医来来回回往褚府跑,流水一样的补药往下砸,才终于是把人从阎王殿里给抢了回来。
那场架,褚少昀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才能勉强下地走路。
这样却还是没完,等着他的还有为期两年的艰苦军旅,那虞陵山高水远,对于习惯了上京繁华的公子哥来说,与坐苦牢无异。
这两年来,赫连煜三个字有多少次令褚少昀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其血肉,但挨过打的疯犬到底有记性,于是男人绷直的上肢又再松了力道靠回了太师椅中。
“小王爷啊,真是好久未见了。”褚少昀皮笑肉不笑,两颗略显尖锐的犬齿半隐半现。
男人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迫切的需要宣泄憋在胸口的邪火,指着隔壁桌的赌客们厉声喝道:“都他妈一个个的聋了?老子说让你们滚过来没听见是不是?”
这声音不止吵还刺耳,赫连煜不悦拧着眉头,调整姿势单腿起身一脚将那赌桌往前蹬,桌腿在地上挪出了沉重难听的声音,重重怼在褚少昀的椅子上。
“吵什么吵,蠢狗。”
褚少昀险些向后翻倒摔下去,他被困在椅子上往后狼狈后退两三脚才稳住身形,沉息运气,哗的一下摔了椅子站起身来厉喝:“赫连煜!”
冲突一触即发的刹那间,白凤年的声音从花影屏风后面赶至:“褚少爷——冷静些,和气生财嘛。”
这一声极其有水准的迂回腔调成功暂时停住了屋里的火.药味,所有人偏头屏风看去,只见白凤年满脸堆着精明笑意,手里摇着折扇,身后带着一位清隽少年郎走了进来。
赫连煜的一条腿还踩在赌桌上,男人天生的人高腿长,侧颜更加突出了鼻梁峰峦的轮廓,那侧目斜过来的一眼尚且还带着带着浓郁戾气。
褚少昀冲脑的热血被这一声打断暂时给唤回了些理智,右脚重重将歪斜的椅子勾正,往座椅上一踏,就这么坐在了扶手上。
他阴阳怪气道:“你们这这酒楼的赌场好生没规矩,开了桌子,连人都上不齐,那还开什么赌桌,不如砍去烧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