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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样哀痛的过去宛如利箭刺穿他尘封已久的内心,帝仲长长叹了口气,近乎呢喃地自言自语:“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那天遇到了很大的暴雪,我被一阵风迷了眼睛,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莫名去到了终焉之境,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要如何离开,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吸引着我,我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对不起……姐姐,对不起,你一定很担心我吧?一定以为我在雪中遇了难,一定会自责,不该让我冒险出门吧?”
    他梦呓一般地望向“姐姐”,说出那句深埋在心底数万年的期盼:“阿姐,你能原谅我吗?”
    女人的脸已经有些扭曲,但九尾狐只会依照他内心做出回答:“当然,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帝仲笑了笑,一步一步走上前:“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我吗?”
    杀气让幻境的气氛极为压抑,女人咽了口沫,本能地接话:“我永远不会怪你。”
    “哪怕——”帝仲拖长语气,看着她控制不住紫光闪烁的双瞳,微笑追问,“哪怕我现在杀了你,你也会原谅我吗?”
    女人无言以对,因为恐惧不住往后倒退,直到再也承受不住扑面而来的压力想要落荒而逃的刹那间,帝仲精准的抬手一刀斩断对方的脑袋,他的眼睛被滚落在自己脚下的那张脸刺得一片血红,无名的怒火让古尘的刀光暴涨,他在原地重击挥砍,听见耳畔不断传来类似镜面炸裂的声响,随后雪原的幻象赫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九尾狐在不远处剧烈地喘息,幻境里的那两刀已经将其重创无法动弹,只能低低发出痛苦的哀嚎,紫色的妖瞳惶恐地看着帝仲朝自己走来,紧握长刀的手臂青筋紧绷,压抑的怒火灼烧着身体,让他每一步踏出都将地面踩得粉碎,他在受伤的九尾狐面前蹲下,不知沉默了多久才低低开口:“你逼着我亲手杀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我自认为脾气很好不会轻易动怒,可你真的、真的让我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愤怒让理智一瞬间荡然无存,他甚至没有提刀,而是直接用手捏碎了九尾狐的脑袋,然后甩去血污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1229章:密室
    幻境散去之后他发现自己早就离开了重光楼被送到了一个古怪的密室里,一晃也不知道到底又过去了多久,帝仲揉了揉额头,苦笑自己的失态,他暗暗催动风灵认真感知方位,忽然听见黑暗的某一处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喊,惊讶于这种地方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其他人在,帝仲好奇的用刀光照亮了周围,很快一个人影就被这边的光线吸引大步跑来,那个人气喘吁吁的叉腰扶墙,在看清楚帝仲的一瞬间似乎是迟疑地往后退了一步,脱口:“你是谁?”
    帝仲也在打量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年轻人,明明是对方主动发出声音在找他,现在反过来一脸紧张的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出,少年手里握着一个可以照明的夜明珠,很显然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似乎也隐隐说明他的身份并不寻常,帝仲顿了顿,转着刀柄主动开口:“被拖入九尾狐的幻境之前我还在重光楼,应该是被空间通道之术不知不觉的送到了其他地方,说明重光楼被改造过,你能在这里,说明你也是他们的人,对不对?”
    韩诚警惕地看着他,半晌才咬牙回答:“你到底是谁?我以为来的是萧千夜,怎么他还有其它帮手吗?”
    “千夜?”帝仲好奇地打量着他,大概猜到了对方的身份,点头,“他本来是要过来的,不过大宗主忽然催动了霞烟山的铃铛,我只能让他先去那里救人了。”
    “霞烟山……”韩诚紧咬牙关,用力跺脚毫不客气地骂道,“霞烟山距离这里来回的大半个月,如果已经催动了铃铛之力那根本就不可能赶得上!你们搞什么鬼,之前我就已经告诉他那三个铃铛很危险了,我还把帝都城的改造图纸一并给了他,你们该不会看不懂上面画的东西吧?怎么还是让大宗主这么轻易就催动了?当时说得那么信誓旦旦,还不是什么事都做不好!”
    帝仲眨眨眼睛,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这么训过的他尴尬地抿抿嘴,晃了晃手上的草环戒指,还是很肯定的回道:“我让他过去就一定来得及,放心吧,霞烟山的铃铛之力并没有完全被催动,虽然山脉会受到影响爆发地震,但我解开他穴脉的同时暗中灌入了自己的灵力,足以让他日行千里赶过去救人,只要不是整座山完全塌陷,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应付,至于图纸……他也不是专业的,顶多随便看看就直接让人送去给白兆霆了。”
    韩诚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帝仲则环视了一周,问道:“这个密室有些古怪,应该是什么非常重要的地方吧?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诚咽了口沫,握着夜明珠照亮了身后那面漆黑的墙,上面密密麻麻分布着许多奇怪的机关扳手和正在运转的齿轮,他没好气地介绍道:“你知不知道刚才帝都城也爆发了强烈的地震,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提前守在这里,现在整个望舒城都要陪葬了!你们做事这么不靠谱,让我怎么相信你们能打赢大宗主、从他手里解救太曦列岛?哼,我早就感觉关于你们的某些传闻太过离奇,果然都是夸大虚词,全是吹牛的吧?”
    “哦……”又挨了一顿训,帝仲竟然有几分心虚地沉默了一瞬,鬼使神差地脱口,“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韩诚显然并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男人是谁,振振有词地埋怨,“天工坊受邀来到太曦列岛之后,武器司负责军队和修罗场的装备改进,灵器司和建筑司则负责城市的改建,帝都城的改建图纸虽然是我画的,但是按照别云间的要求加上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当时我就感觉很奇怪,因为那些东西看起来并不像是用于防守的,而且恰恰相反,它们足以毁掉整座城市!我有意无意地向师父试探过口风,但他很谨慎对我也没有松口,所以我才暗中留个了心眼在改建的同时装上了应急的设备,要不是我刚才及时把全部机关停止下来,现在整个帝都城都要被活埋了!”
    帝仲不可置信地倒抽一口寒气,终于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韩诚认真检查了一遍,松了口气:“帝都城只改建了不到十分之一的工程,其中一大半都是在地下,他们在城下安装了数量惊人的火药,只要一个爆炸,火油就会顺着预先埋设好的管道通往全城引发连锁反应,你现在看到的这些机关都是我私下装的,作用就是阻断火油的传输,这地方连韩公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帝仲心有余悸地皱眉:“我被九尾狐拖入了它的幻术里,对方应该是想利用空间通道之术把我引开,但被我中途破阵闯出,会来到这间密室纯属巧合吧,毕竟空间之术本就复杂,一点灵力波动都会偏离原有的方向,呵呵,看来大宗主是真的想鱼死网破,拖着这么多无辜的人垫背,倒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很奇怪吗?”韩诚冷哼一声,不屑地道,“我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当年也是被战乱毁掉了国家变成了孤儿,你们这种有权有势有能力的人,怎么可能在乎普通百姓的死活?呵呵,谁要和你们这种家伙同甘共苦啊,你们要打架要夺权能不能找个空地自己解决去?非得拉上无辜人垫背才开心吗?我就是看不惯这种恶毒的行为,生意是天工坊接的我没权利拒绝,但他们需要我施工,那就管不了我暗中动手脚了。”
    虽然每个字都充满了敌意,帝仲反而对这个人有了莫名的好感,韩诚上下打量着他,语气里俨然有一丝讥讽:“你运气真是不错,竟然这么巧掉到我的密室里来了,那只九尾狐非常厉害,据说大宗主偷袭皇城的那一天,就是九尾狐堵断了西侧军营的支援,望舒城西边驻守的是二皇子白兆霆的军队,好像是说一直提防着修罗场所以没有被他们的迷药影响,最后才让九尾狐去那边以幻术迷惑,那只大狐狸去哪了?不会又被它跑了吧!”
    “我杀掉了。”帝仲习惯性地转动刀柄,好像只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韩诚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杀了?真的假的,你不会又在吹牛吧?”
    帝仲冲他咧嘴一笑,一刹那有些神思恍惚——九尾狐的幻术很强,但是也有非常明显的弱点,它只能窥探接触过的人心然后将其具象化,对于从未接触过的人,比如幻境中他的姐姐和云潇,那就只能通过他的渴望呈现出他所期盼的模样,真实世界的遗憾在幻术里变得完美,才会让人无法自拔,这其实是任何有武学法术根底的人都能轻而易举看穿的东西,但真的沉沦其中,连他也有一瞬间的犹豫,想要永远留在虚假的幻境里再也不愿意清醒。
    他或许是真的渴望心中所念的那个人能回到身边,但他又如何能放下那刺心而过的一刀,葬送她全部的牺牲?
    而他记忆中的姐姐则是温柔又强大的,绝不会强留他在那个贫瘠的雪原一辈子碌碌无为,她一定会微笑着在每次临别前帮他披上外衣,告诉他好男儿志在四方,意气风发在少年,会教导他红尘颠簸,无负所择,岂能安命一人身?
    那样看似美好的幻境,无声侮辱着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他怎么能沉溺其中,辜负了所有的期盼?
    帝仲用力闭了一下眼睛,从沉思里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淡淡回答:“九尾狐真的已经被我杀掉了,幸亏来的人是我,要是换成千夜,以他那样糟糕的身体状况陷进去可能真的就出不来了,可惜重光楼里有苍礼留下的空间通道,趁着我被拖入幻术的这点时间让他们跑了。”
    “应该跑不远。”韩诚认真地回忆着一些事情,提醒,“苍礼好像因为前段时间大范围、超远距离地开启空间通道之术让六部进入太曦列岛支援而伤了元气,这半年以来他基本都在自己的府邸里修养,重光楼里确实有他留下的法术,不过原本的目的是为了盯着天工坊,所以源头肯定不会很远的。”
    “你倒是知道得不少。”帝仲笑了起来,忍不住夸赞了一句,韩诚也跟着“嘿嘿”一笑,浑不在意地回答,“反正韩公只是把我当成工具人,我如果不到处留个心眼,指不定哪天帮他挡了枪,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帝仲再次握紧刀柄,低道:“只要还在望舒城他们就跑不了,只不过城里有奚辉残留的神力干扰,估计得浪费点时间找人了。”
    “奚辉?”韩诚一颤,显然是听过这个名字,一瞬间警觉的望过来,“你是说上天界的夜王?”
    “嗯。”帝仲点点头,看见对方豁然挺直了后背僵硬的问道,“你喊他‘奚辉’?这个名字是不能乱喊的,传闻大宗主养的那些妖兽原本都是夜王座下的,要是不小心被外面游荡的妖兽听到,会刺激它们更加发疯的。”
    “我一直都是这么喊他的,他本人也没有反对过。”帝仲看着对方呆若木鸡的脸淡淡笑着,手指拂过墙壁的时候已经让自己的神力如网一般布设开来,然后才转向韩诚叮嘱,“外面不安全,你就留在这个密室里不要乱跑了,多谢你保护了全城的无辜百姓,我一定会找到他们,一个不留的全部铲除。”
    第1230章:异心
    帝仲按照韩诚所指的路离开地下密室回到望舒城,发现自己站着的地方距离重光楼不过几十米之遥,虽然已经第一时间及时阻止了火油的蔓延,但突如其来的爆炸还是让城市的一角受损严重,民房经不住那样猛烈的震动倒塌,熟睡中的百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直接被尘土掩埋,冬天的日光毫无温度地照耀着这座一片狼藉的城市,到处都是受伤的普通人,他们有的面无血色地呆站在原地发愣,有的重伤不治倒在大马路上,有的相互搀扶着自救,还有的正在徒手挖开碎石废墟,不顾一切地想要营救自己的亲人朋友。
    恍惚之中,他莫名想起飞垣碎裂时期惨烈的画面,或是被这一幕刺中心扉,帝仲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又在即将转身的一刹那听见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他本能地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不过短短数秒的时间就有一队人马横冲直撞地闯过来,完全无视道路两边受伤的百姓挥着鞭子就要直接踩踏过去,帝仲一惊,古尘立刻撩起刀芒逼退马匹,马背上的人被厉风掀翻在地,狼狈地滚了几圈后才勉强按着地面调整好平衡,那人目光如电地望过来,低声骂道:“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看不到飞羽营的标志吗?公然挡道,找死!”
    那人抽出腰上的武器就冲了过来,全然没有察觉到对手眼里一闪而过的凛冽杀意,帝仲只用一刀就宛如千军万马横扫而过,一瞬间便将全部人斩杀于原地。
    周围的百姓惊恐地看着他,没有一个人感谢他的出手相助,反而如惊弓之鸟更加谨慎地远离了他,帝仲感觉额头一阵阵抽动,一种莫名的不适让他紧咬着嘴唇毫不犹豫地收刀离开,在远离那条街道之后,他忽然有些眩晕的扶墙稍微站了一会,这才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气,一个老人复杂地看了他许久,悠悠提醒:“公子不是我们这的人吧?刚才那只马队脑袋上都有白色飞羽的印记,他们是修罗场的人呐!你这么当街杀了他们,会惹麻烦的。”
    “修罗场?”帝仲重复这三个字,习惯性地转着手里的刀柄,老人摆摆手,摸出怀里断掉的烟杆用力吸了几口,他看起来似乎是在昨晚的爆炸中受了伤,整个人颓靡不振地靠在墙角,一边用脏兮兮的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血沫,一边面无表情机械般地嘀咕,“这几天修罗场的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城里打转,据说皇上把他们全部调回了帝都城,呵呵,我看十有八九又是要打战了吧,这个国家算是要彻底完蛋了,走吧走吧,看你身手不凡,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帝仲沉默不语,听见老人唱起了靡靡的歌,苍凉的歌声让气氛平添几分阴郁,更让他心神不宁分外烦躁。
    与此同时,在皇宫深处的某个房间里,大宗主满头冷汗地靠在椅子上,即使是拥有迦楼罗自焚后留下的纯青琉璃心,那只被古尘砍断的手臂依然血流不止,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生命正在倒计时,无数过往浮云一般掠过眼底,忽然,他的目光微微一凝,仿佛是从遥远的画面中看到了什么刻骨铭心的东西,精神也终于微微一振,有气无力的问道:“苍礼,秀爷呢?”
    “秀爷已经走了。”苍礼紧张地回答,大宗主和解朝秀早就认识,但是这些年秀爷并不怎么亲自和大宗主见面,反倒是和自己聊得投机经常会来螺洲湾逛逛,果不其然他在这一秒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些许不快,好在解朝秀的性格一贯如此,大宗主只是沉默了一刹就抿抿嘴作罢,苍礼暗自松了口气,记忆中叱咤风云的大宗主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出如此虚弱的一面,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忧心忡忡地劝道,“大宗主,现在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秀爷之前说过那种给军队的迷药吃多了会损伤身体和精神,所以只能半年左右服用一次,按照原计划本来是下个月再给他们吃一次,可是现在……恐怕不好办了。”
    “那就让他们一起陪葬。”大宗主淡漠地接话,眼里全是玉石俱焚的狠辣,“我若得不到太曦列岛,那就让这里的所有人一起陪葬!无论是军队、商贾、文武百官和平民,都要死!”
    苍礼的心“咯噔”一下,完全不理解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声提醒,“大宗主,别人先不提,军队那可是有几百万人,全部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没有十几年的时间培养不出来的……”
    “精兵不能为我所用,就和废物没有区别。”大宗主打断他的话,那双同样琉璃青的眼眸透着某种让苍礼无法理解的憎恶和癫狂,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得苍礼心头发怵,诡异一笑,“苍礼,这几年秀爷和你走得很近,难道他一次都没和你说过我的事情?”
    苍礼冷定的微笑,语气平稳如实回答:“属下也不敢打听您的私事呀。”
    大宗主无声地笑着,然后才疲倦如死地看着被扔到一边早就吓得缩成一团的韩公,转了话题低声道:“帝都城铺设的火药为什么没能成功引爆?之前你信誓旦旦地说只要一角引爆就能连环全城,结果就是个哑弹一点用也没有?”
    韩公被吓得旧病复发无法呼吸,哪里还能回答他的问题,大宗主厌烦的一脚踹了过去,踹得他口吐鲜血门牙脱落,还是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一群废物。”
    苍礼也不敢说话,他其实早就用法术观察过望舒城的情况,半年前天工坊过来之后,大宗主要求韩公对帝都城进行改建,由于时间短促,目前只有城墙、皇宫后院和地下暗道开始施工,不同于前两项是为了加强防备力,地下暗道的改造则是为了在退无可退的时候同归于尽,按照最初的计划,一旦火油被点燃,提前埋设好的炸药就会顺着暗道一路爆炸,而现在只有城北几条街损毁严重,整个帝都并无太大的影响。
    这个机关的引动中枢在大宗主的手里,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带着望舒城的几百万人共赴地狱。
    好皇帝……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苍礼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正在用力按压额头的大宗主,眼里有一抹微妙的光一闪而逝——六部进入太曦列岛之后他就因为空间通道之术的巨大消耗得到了大宗主的恩准可以不用上朝,每天安然地留在自己的府邸里休息,所以对那份施工计划图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了解过,还是解朝秀有意无意的和他提过几次,仿佛是在刻意提醒他注意什么事情。
    他的师父也是前任苍天部的统领,在他年少时期的所有记忆里,凌驾于六部之上的大宗主都是宛如天神的存在,他能号令修行千年的妖兽,举手之间便是翻云覆雨,那样强大的力量深深刻在少年的眼底,成为他心中最为敬仰的存在。
    师父去世之后,他凭借天赋异禀的能力顺理成章的接管了苍天部,很快就被安排去了螺洲湾成为龙傅的护卫,但每年除去例行公事的汇报,他真的很少能见到大宗主,所以说他对这个效力了很多年的人其实不甚了解,反正螺洲湾的生活富足自由,是人是鬼见了他都得给三分面子笑脸相迎,他还能时不时得到一些罕见的、可以提升修为的宝贝,何乐而不为呢?
    太曦列岛的计划大宗主并未向他透露过分毫,而是交给了经验更为老道,处事更为圆滑的白琥和黄琮,以至于在螺洲湾灯红酒绿许多年的他一脸蒙圈地听着这二十年的布局,明明身为六部之首却无知的宛如一个局外人。
    苍礼忽然笑了笑,很久之前模糊的记忆竟然鬼使神差地清晰起来——就连那朵来自魔教的金莲也是大宗主亲自拜访六欲顶之后,以一只饕餮作为条件换回来送给他的,当时年少的他受宠若惊,还以为是自己的努力得到了那个人的赏识,直到那一天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么多年大宗主一直鼎力支持、亲力亲为的找寻法器也要帮助他提升修为的空间通道之术,最终的目的也是为了攻占太曦列岛。
    但凡有点野心的人,想自己登基称帝好像也不能算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龙傅当年虽然没有顶着皇帝的头衔,其实也是手握实权货真价实的土皇帝,而他要做的就是按照大宗主的命令将分散在各地的六部暗中送到太曦列岛,至于之后那些争权夺势封官加爵的事情,他本人根本就不在乎,既然大宗主给他放了假,他也乐得清闲在家里舒舒服服地睡懒觉,他是个懒散惯了的术士,皇帝这个位置对他而言谁坐都一样。
    相比这些东西,他更为感兴趣的……或许真的是秀爷口中,迦楼罗自焚后留下的那颗纯青琉璃心。
    苍礼的目光在悄然变化,仿佛在这一瞬间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微微勾起了嘴角,无声的笑起。
    第1231章:背叛
    大宗主并没有在注意到忠心耿耿的手下这一刹那眼里的锋芒,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断臂,知道被古尘所伤会无法愈合,他虽然拥有迦楼罗的纯青琉璃心,但毕竟没有浮世屿皇鸟那般逆天的生命力,如果一直放任不管要不了很久他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想到这里,大宗主只是冷定的深呼吸,仿佛丝毫不介意自己的伤势,低声问道:“苍礼,之前让你调集六部和修罗场所有人回帝都,现在如何了?”
    苍礼当然也看到了对方血流不止的手臂,如实回答:“修罗场的本部就在望舒城外不远,眼下早就全部召集完毕,六部分散各地,这半年一直在盯着各地军队的动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赶到。”
    “传令下去……”大宗主顿了顿,似有一刹那的犹豫,然后用更加坚定的语气命令,“传令修罗场,屠城。”
    苍礼眉头紧蹙,没有第一时间应命,大宗主冷酷地扫了他一眼,呵斥:“苍礼,你听不见我的命令吗?”
    “大宗主,帝仲就在望舒城,我们真的没必要和他起冲突。”苍礼认真回答,抱着最后一丝情分理智的建议,“虽然不清楚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但根据苍天部这段时间对他们的调查,萧千夜的身体情况并不太好,所以他也没有和我们正面对抗,他第一次现身是在弦歌岛杀了白琥,而帝仲则是在小云梦泽杀了黄琮和鬼车,这中间差了大半个月,说明帝仲和萧千夜不是同一时间来的,他应该没有打算插手太曦列岛的事情,只是为了救他才特意过来的。”
    “所以呢?”大宗主面无表情的听着这些话,苍礼咽了口沫继续说道,“近期一直有传言说上天界内部又出了什么事情,似乎是一只非常危险的魔物和冥王搅在了一起,帝仲为此特意回去看过,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不会放任不管长时间留在这种地方耽搁的,眼下我们还是避其锋芒,就算暂时失去太曦列岛,以别云间的势力很容易就可以东山再起,您的伤也能找秀爷帮忙……”
    “失去太曦列岛?”大宗主的眼眸一瞬间因充血变得通红,嘴角却诡异地上扬出大笑的弧度,“不可能,太曦列岛是我唯一的目标,如果失败,那我宁可带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绝不妥协。”
    苍礼凛然神色,感觉面前男人仿佛突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和记忆中那个运筹帷幄将六部管理得心服口服的大宗主判若两人,他不解地追问:“大宗主,别云间这些年虽说名义上是黑市的护卫,但无论是金钱财力还是名声地位,都不是一般的国家那些王孙贵族能比得了的,我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几座流岛的皇帝敢在您面前多说一句话,之前属下一直以为您争夺太曦列岛是为了以此为筹码逼对手知难而退,但现在您宁可同归于尽也不肯暂避风头,到底是单纯地想坐这个皇位,还是……另有隐情?”
    大宗主在扶额冷笑,被他一席话撩起了很多遥远的过往,但他终究什么也不想回答,继续刚才的命令:“苍礼,传令修罗场,屠城。”
    苍礼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转身给他倒了一杯凉水递上,随口回道:“好。”
    他用仅剩的一只手接过属下递过来的那杯水,或许是因为思绪已经飘往了很远的地方,以至于心神不宁间根本没注意这一瞬苍礼眼里不怀好意的光泽,一个数百年呼风唤雨的枭雄,毫无防备地喝下一杯带毒的水,并在几分钟之后赫然感觉到身体火辣辣地灼烧起来,大宗主不可置信地抬眸,保持着手握茶杯的动作震惊不解地看着他,苍礼呵呵笑了,叹道:“我或许是真的不了解您,但是您……也是真的不了解我吧?大宗主,我其实对您的宏图壮志没有一点兴趣,相比之下,还是秀爷送的那两颗万年龙血珠对我更为重要。”
    “你……”大宗主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血沫已经从胸肺倒灌而出,让他双眼一黑险些栽倒,苍礼从他手里重新拿走那杯凉茶晃了晃,恍然大悟地又道,“难怪秀爷这些年都不怎么和您往来了,他对这些东西肯定也没有兴趣的。”
    大宗主全身战栗,明明身体的每一寸都开始出现诡异的冰霜,但他却清楚地感觉到有炽热的火在灼烧着血肉,苍礼拉了张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摆出一副恭敬的态度认真解释:“秀爷说您的身体里有迦楼罗自焚后留下的纯青琉璃心,正是因为那东西的存在,不仅让您获得了百毒不侵的体魄,还让云梦泽的妖兽们对您俯首称臣,纯青琉璃心是他帮您植入心脏的,也只有他知道其弱点,所以他给了我一副毒药,嘿嘿,我还在纠结到底要怎么样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您下药,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成功了,您对我真的很信任吧?”
    他想说话,但血已经灌满了嘴巴,只要微微动唇就会源源不断地溢出,苍礼转动着茶杯,自言自语:“我已经劝过您了,如果来的只有萧千夜,我或许不会这么做,但来的是帝仲,我可不想和他为敌,这种显而易见找死的行为,但凡脑子清醒都不会轻易尝试吧?可您不仅要让六部和修罗场全部集合,甚至打算拖着整个太曦列岛一起下地狱,何必呢?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我不信他们能一直找我,我和秀爷是一路人,对权势地位金钱名声都不感兴趣,他是为了治病,而我——我只喜欢变强,呵呵,我应该是个很上进的人吧,难怪这么多年您一直很看重我。”
    话音未落,从他背后的墙壁里迸射出一道灵力之光,解朝秀其实并没有走,而是在这一刻直接出手从大宗主的胸膛里重新挖出了那颗纯青琉璃心,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苍礼从他手里接过染血的心,好奇地放在眼前看了又看,最后才极为冷漠地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大宗主,眨了眨眼睛转向解朝秀叹道:“宁愿和上天界死磕,也不愿意放弃这座流岛,秀爷,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固执?”
    “他本来就是皇子,想当皇帝没什么好奇怪的吧?”解朝秀淡淡挥去手上的血污,甚至没有再看一眼自己曾经的合作对象,意味深长地笑着,继而说出了一个让苍礼完全意料不到的名词,“太辰你知道吧?《上天界·海外东经》记载的第二大流岛,虽然本岛面积只有太曦列岛的三分之一,但那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老流岛,你的这位大宗主,其实是太辰王朝的皇子啊。”
    苍礼张大了嘴,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愣愣接话:“皇子?大宗主是……太辰王朝的皇子?”
    但苍礼随即就倒抽一口寒气,眉头紧蹙地追问:“不会吧,太辰很多年前就覆灭了,虽然流岛还在,但早就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死地了,那么大的一座流岛荒无人烟,连路过的小鸟都不会上去歇脚呢,您说他、他是那的皇子?”
    解朝秀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百感交集地解释:“他就相当于太辰王朝的白兆霆,有能力有手段也颇得人心,可惜是皇次子,按照国家的礼法,皇位得由他的长兄皇太子继承,但他没有白兆霆那么好脾气,眼见着自己的兄长最终成为九五之尊,他心底的那种憎恨终于一发不可收拾,于是,他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兵变造反。”
    苍礼又一次对这个效力了多年的大宗主刮目相看,好奇地追问:“然后呢?”
    解朝秀平静地勾着嘴角,那些纵横捭阖的壮阔历史在他的口中平淡如水地说出:“然后自然是失败了,就算他是太辰王朝的白兆霆,但他的兄长可不是白兆擎,那同样是个有手段有野心的人,早就看出来自己胞弟会图谋不轨,做足了周密的打算,兵变失败后,那个人表面念及兄弟情义没有杀他,只是将他流放到偏远的荒地,但暗中找了杀手铲除异己,好巧不巧,他被下了毒扔下悬崖,命悬一线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过去找药的我,我一时好奇顺手把他救了回来。”
    解朝秀凝视了一眼倒地身亡却依旧保持着惊诧神态的大宗主,那些早就模糊的过去忽然清晰了几分,喃喃又道:“他醒过来的那一秒,那双充满复仇欲望的眼睛真的让我也为之震惊,我是个活了几千年的怪物,很少有一个人类的情绪能让我产生兴趣,于是我问他想不想报仇,他甚至没有关心我的身份,毫不犹豫的点了头,呵呵,于是我带他去了云梦泽,传闻那是上天界夜王驯化凶兽的地方,我知道那里有一只久伤不愈的迦楼罗。”
    万万没想到这其中竟然会有这么离奇的过往,解朝秀伸出手指放在唇心对苍礼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神秘兮兮的道:“你们可能不清楚,当时夜王已经六千多年没有现身了,连他座下的凶兽都对自己主人的动向一无所知,只有我这种能引出大星之力的特殊种族勉强能察觉到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我知道夜王不会再去云梦泽,所以我帮大宗主杀了那只迦楼罗,并将它自焚后留下的纯青琉璃心植入了体内,指点他水泽的深处夜王留下的心转之术残卷,是我一手成就了今天的别云间大宗主。”
    “果然。”苍礼似乎并没有多少意外,反而像是确认了心中的某种猜错,“我其实一直都怀疑大宗主的能力和您有关系。”
    “那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得到迦楼罗纯青琉璃心之后,到处找寻合适的妖兽试验自己的实力,结果正好撞见冥王血洗六欲顶,他在那里偶遇了一条刚从沉睡中苏醒的苍龙,并将其擒获据为己有,从此别云间仗着这条万年蛟龙开始崭露头角,六部的势力初步建成,而他也在一步步计划着向自己的兄长复仇。”
    解朝秀顿了顿,苍礼也更加好奇的屏住呼吸,主动追问:“他成功了吗?”
    “也许可以算成功吧。”解朝秀模棱两可的回答,苍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解朝秀笑了笑,嘴角却是勾起一丝玩味的讥讽:“那时候的夜王虽然数千年不曾现身,但座下凶兽仍是尊其为主的,即使有纯青琉璃心加持,大宗主其实也并不能很好的控制那些危险的妖兽,他带着云梦泽的妖兽围攻兄长,结果弄巧成拙,发疯的妖兽们摧毁了整座流岛,从此辉煌一时的太辰王朝不复存在,他、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国家,以一种极端的方法,成功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苍礼张了张嘴,仿佛有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起,解朝秀俯身帮大宗主合上眼皮,叹道:“在那之后他就像换了个人,一心一意经营着别云间,在山海集那种地方如鱼得水的赚到了富可敌国的金钱,也获得了远胜于当年太辰皇子的身份地位,我越发感觉这个人变得了无乐趣,也就不怎么再和他往来了,直到二十年前他忽然开始谋划夺取太曦列岛,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回答我,说如果不做一次皇帝、不亲自治理一个国家,他这辈子就永远超越不了兄长。”
    “二十年前……”苍礼若有所思,终于目光一亮,“我好像听师父说起过一件事,当年的白琥部其实也在山海集做护卫,确实有某个国家的皇帝出言不逊惹得大宗主大为不快,或许正是因为那件事的影响,让他开始着手了太曦列岛的计划,因为太辰已经是《海外东经》记载的第二大流岛,若是想超越那位兄长,只有太曦列岛最为合适,所以就算这次别云间没有招惹上天界,他也还是会进攻太曦列岛的,而且不成功便成仁,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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