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到这个考场的不止南佳一人,还有另外两位同班同学,当时他们挤在张贴考场分布名单白墙前,大声吐槽太倒霉分到这个考场,真实想吐槽的并非考场而是监考老师中有黄锋,以雷达眼著称,眼风一扫就知道谁要作弊的厉害人物,别的老师考场上打哈欠,打盹那是真困,黄锋是套路,以此迷惑学生。
南佳这次落在他手里,周围离得近的学生皆是一脸“不死也要脱一层皮”的同情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场英文考试是高一部月考的最后一场,考完正好是下午四点,豊市一中允许提前半小时交卷,南佳原本打算提前半小时离开考场回去帮家里出烧烤摊。现在出了这事,一切原定计划全部被打乱,只想尽快解决这件事重新坐下把试卷写完。
她轻呼一声,有理有据分析给黄锋听:“这个纸团我不知道是谁扔的,不过刚才是从左边扔过来的,老师如果想知道出自谁手,可以把靠近左边区域学生们试卷一一检查,核对字迹,应该不难排查。”
她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原本还有小部分没抬头的人纷纷抬头看向这边。
黄锋轻轻点头,拿着纸团朝南佳提醒的区域去,从第一排开始,认真比对每张试卷上的字迹。考场昏昏欲睡的氛围彻底消失,除了前方站起来继续盯着学生们考试的两位女老师,大部分人已经被勾起了好奇心,迫切想知道这张纸团出自谁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黄锋检查完一竖排没有任何发现,转身开始检查靠窗学生们,从后往前。
直到——
黄锋不留任何情面,纸团早已被当初扔过来时揉捏得不成样子,带着明显的褶皱拍在靠窗第三排男生桌上。成年男性手掌的力道是不容小觑的,尤其在愤怒中,裹挟着慑人的威势向学生施压:“关智斌!我就知道你考试不可能老实,这字迹和你的一模一样,怎么着打算扔给哪位?”
关智斌油惯了,这点质问不足以让他摆正态度:“老师,你说话要有证据,你亲眼看见我扔的?”
黄锋一时语塞。教室里没监控大家都知道,出了这事要是亲眼看见容易处理,怕就怕既没亲眼看见又没当场抓住,再有理,对付关智斌这类学生是压不住的。
“你别狡辩,这字迹和这上面写得一样,你又怎么解释?”
“老师,就几个abc,大家写的都差不多,不能以此断定就是我字迹吧?”
被学生当场质疑,黄锋脸色又难看几分,把纸团对折放进衣兜,粗粝食指在空中比划几下:“你不用和我抬杠,这东西我会交给你们班主任,让他看看是不是你字迹。”
剑拔弩张的氛围似乎下一秒谁再多说一句,整间考场里的学生全部都要遭殃。黄锋有过先例,当时在宿舍楼后墙死角发现刚灭的烟头,去监控室查了半天都没找到是谁抽的,最后处理结果是距离事发地最近的一楼一间宿舍倒霉,理由是他们宿舍窗户护栏坏了不上报,有“作案嫌疑”。黄锋也算一战成名,在高一部彻底打响了名号,在各班级一传十十传百,添油加醋的润色中,黄锋喜获豊市一中最具特色外号——
一中锋王。
南佳和另一位监考老师同时望向黑板正中央的墙钟,在黄锋和关智斌的较量中,谁输谁赢还不知道,但留给南佳的时间又减少了十分钟。
大气不敢喘的考场里,南佳犹豫片刻,微微侧身,视线落在双手叉腰,腰圆背阔的黄锋身上:“老师,我可以坐下了吗?”
黄锋回头许久不出声,那双充满审视的目光停在南佳身上,大概在最后确定是否真无嫌疑:“南佳是吧?考试结束和我一起过去找你们班主任。”
南佳强压心中不适,她清楚自己和关智斌,和黄锋口中刚提及的北野不同,他们家庭优渥,上至校长下至老师,都知道他们身份背景。他们没有优异成绩也可以进豊市一中,而她想进来除了没日没夜的挑灯夜读,以优秀成绩考入,不会有捷径给她走。
课铃声仿佛盘旋在每一位学生头顶上空,两个小时久坐,已经和腰好不好没关系,光是翻来覆去盯着一张不知道能考多少分,对多少题的试卷,都出现了倦怠和烦躁之意。
黄锋把南佳和关智斌试卷提前拿走交给讲台另一位监考老师:“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南佳把东西收拾好,到考场门前时肩膀被撞了一下,速度很快,力道不轻,故意的行为。她盯着走在前面突然转身的人身上,朝她恶作剧得逞地坏笑。
高一部办公室按照授课班级分布,南佳所在班级是高一(3)班,凡是教课3班学生的老师们基本上都在一间办公室,据说是为了方便老师们平时私底下交流学生们最近学习状态和情况。
每间办公室有两间教室大,可以容纳十位老师左右。黄锋带他们经过第一间办公室时,靠窗的几位老师颇感好奇,待看到南佳身旁男生时,似乎见怪不怪了。
三班班主任顾严授课物理,戴着黑框眼镜,说话时喜欢时不时调整两下镜框,凶系长相,和黄锋身材不相上下。南佳和这位班主任只在上台自我介绍时说过两句话,不太摸得准这位班主任究竟是什么脾性。
黄锋推开办公室门,见顾严正好在倒茶,走过去把纸团扔在顾严办公桌上:“你们班学生考场作弊。”
顾严办公室不在授课老师那间,他在一中本部刚带完一届学生,当时办公室被安排在楼层拐角,因地方不大里面只有四位老师,巧的是连同他在内的四位老师今年都被安排做了班主任,调来新区。黄锋现在说的事,对其他三位老师来说已经能以平常心看待。新学期以来,他们经历了太多。
“黄老师亲眼看见的?”顾严把纸团展开,密密麻麻英文字母,“你写的?”
南佳摇头否认。
黄锋在考场窝了一肚子火,碍于学生面不能做的太过,这会儿干脆不忍了:“字迹不像她写的,但作弊纸团就扔在她课桌旁。”
顾严把手里杯子放下,捏着纸团不停查看:“你有什么想说的?”
南佳组织一路的话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我不认识他,黄老师当时在考场也指出字迹出自这位男生,这件事从头到尾与我无关。”
顾严对眼前这位学生有印象,拿到分班表时也给他们班主任分发了每个学生入校成绩,她成绩排名高一部前三,本班第一,成绩耀眼,一直保持下去是一中着重培养的大学苗子。要说作弊,在他这儿概率为零。
顾严沉默须臾,护短道:“她成绩不错,不至于做这事,更何况她也说了不认识这男生。”
黄锋过来是要解决这件事,说白了他需要顾严以严厉的态度处理这件事,而非轻描淡写几句话助长歪风邪气,语速急了点:“既然你这么说,不如问问关智斌纸团到底给谁的?”
顾严没再多说,把目光投向进来后站没站姿的男生身上。
“这是不是代表我能决定一个人生死了?”关智斌微弓的腿顷刻站直,“老师我的纸团其实是扔给她的,不过有点倒霉被发现了。”
黄锋一脸“我就知道情况是这样”的表情不停给顾严使眼色。而顾严错愕看向南佳,印象里南佳不爱说话,遵守课堂纪律,上课认真听讲,是哪位老师见了都喜欢的好学生。他还是不太相信:“如果其中有隐情,你现在说出来也方便老师处理这件事。”
南佳向右侧脸,出现在视野里的是关智斌欠揍的笑和无所畏惧高挑的眉。她不认识他,连话都没说过,但他并不打算把事情以真相公布的方式解开,大有拖她下水,要死一起死的恶趣。
办公室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南佳身上,原本低头改作业的老师们时不时抬头打量,看进度如何。她从衣兜掏出另一张纸团递给顾严:“在黄老师发现那张纸团时,还有一张扔在了我身上,来办公室前我打开看了一眼,上面有清晰字迹以及内容表明,这是一个三人团体。”
顾严把纸团展开,黄锋急于知道真相脑袋凑过来一起看,情不自禁读出声:“晚上叫上俞飞去撸串,你正确率极低的答案留着自己欣赏。”
顾严斜睨黄锋一眼:“黄老师,这怎么说?”
黄锋监考从无败绩,就没人能从他眼皮子底下成功过,眼前的纸条是对他能力的赤.裸.裸.侮辱,心情不佳,说话语气谈不上多好,从顾严手里把纸条抽走,在南佳面前比划两下:“为什么当时在考场不交出来?”
南佳静默不语。她的确有私心,其一是想快点写完试卷提前半小时出考场,回去帮家里忙活烧烤摊的事。她很清楚这张纸条交出去,整个考场一定会人仰马翻,比现在的情况好不到哪儿去,牵涉人员甚至更多。
其二,南佳听过这几位大名,其中当属北野的名号最为响亮。刚进学校第一天因没穿校服被校长当着全校师生面点名批评,第二天上课公然迟到,第三天上午无故旷课,第四天坐在教室后排睡了一整天……
可以说新学期开始,丰富的校园生活就没从这位身上挪开过。课间休息时,北野是大家最津津乐道的男主角。哪怕南佳对此并不感兴趣,架不住前后桌皆是大嗓门,宣传式聊天法,这些信息一字一句传入她耳中无法屏蔽。
考试前一天允许学生提前踩点看考场,她对一中不熟悉,混入踩点大队去找第二天考试的地方。他们所在考场是临时添加的,地方不大,只有二十五位考生,站在窗外很容易找到座位号。
在她确定好自己所在位置准备离开时,肩膀被人撞了一下,虽不疼但没有等来对方一声最基本的抱歉。一窝蜂涌来的男生们勾肩搭背,她站在最里面被迫困在他们高抬的手臂下。耳边是天南地北的谈话内容。
“看座位号。”
耳边略显稳重的少年声成功制止几位男生越聊越不成调的话题。大家都很听他的话,勾肩搭背的手依旧没放下,探头探脑透过玻璃往里看。
“17号。”男生惊呼,“阿野,咱们怎么离那么远,靠!”
南佳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从这群男生中走出来的,却清晰记得17号在她斜后方位置。她盼望考试顺利,不要发生任何事情,但所有盼望中都会占比50%的墨菲定律。
纸团扔在身上的那一刻,南佳没感觉疼,心脏却蓦地骤紧。那种大事发生前的慌乱,心脏是明显的提醒。她恨自己为什么调整坐姿,完美接下那团纸。她甚至僵硬着身体踩下纸条,一步步小幅度挪动到课桌下空间,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趴在桌上答题。
是的,那一瞬间她不想被牵连,如果弯腰捡起,势必引来监考老师注意,如果不捡,凭黄锋的雷达眼一定会发现纸团的存在。她做好了沉默的打算,装作没看见。她并不想和那位鼎鼎大名男主角牵扯过多关系,直觉告诉她,这样的人远离不会错。
直到黄锋让她跟着去办公室才敢故作收拾东西的模样,迅速捡起纸条紧紧捏在手心。
顾严轻咳一声提醒:“南佳?”
南佳回过神,眉眼微垂,就黄锋的疑问给出说法:“我是收拾东西离开座位时发现的,起初……并不知道。”
顾严心里还是更倾向于信任本班学生,对南佳印象也不错,成绩好又不惹事的学生本身在老师眼中会多一层滤镜,无可厚非。
黄锋没了刨根问底的必要,他现在更急于知道凭空多出的第二张纸条出自谁手,龙飞凤舞的字体要想找出来并不难,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碍于在办公室里,为人师表这四个字是一定要做到的:“还不承认?”
第5章 初次碰撞
关智斌遇事时,脑子反应速度成倍增长。黄锋问话的语气和眼神已经在给他台阶了:“老师我错了,以后绝不再做这种事!”
黄锋余光瞥见办公桌上堆放的书籍,拿起其中一本卷成柱体敲打关智斌:“这事我会告诉你们班主任,再有下次,就别怪我告诉校长!”
关智斌摸摸挨打的部位,油嘴滑舌感谢:“谢谢黄老师不杀之恩,一会儿我自己找班主任去,主动承认错误,深刻反思行为!”
黄锋风风火火领着人过来,阵仗之大还以为会闹出大动静,领着关智斌出去时做做样子骂了几句。
办公室归于平静,南佳的心却无法静下来。折腾这么久,她被黄锋误解为作弊一员,领着她过来找顾严,严肃作风在看到她交出去的另一张纸条后,没再继续追究反倒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口头上给予了警告以及关智斌未必会去找班主任处理的承诺。前前后后的结果似乎都由她在承受?
顾严看出她不太高兴,有些话不好当学生面挑明说,只能予以安慰:“老师相信你不会做这种事,我会和他们班主任说,考试也结束了,你先回去吧。”
彼时的南佳有着青春期的犟脾气,被人误解和诬陷的愤怒,没想过更没看清,在这个现实世界里,装傻和吃亏是保全自己的最佳方式。只是那时的她不懂,所以当着顾严,当着办公室所有老师的面,问出了一句大家心知肚明却从无人敢提起的事。
“因为作弊的人是北野,所以这件事不打算追究了吗?”
静。
连同批改作业,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一并消失。
当他们抬头统一视线望向她的那一刻,南佳第一次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好似所有人都在责怪她不懂事。在名为“学校”的圈子里,有些事不提并不是禁忌,而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她的话打破了表面的“和平”,将他们伪善嘴脸当着彼此的面戳破,哦,原来你竟是这种人。
当他们互相打量对方的瞬间,仿若在照镜子,看清各自的虚伪,剖开人性最丑陋的一面,把包装下的自己重新展露,对他们而言是羞辱更是被揭开后无从辩解的跳脚。
这一次不是剑拔弩张的氛围,是刺骨,冷如冰窖的沉默。
顾严粗胖的手覆上南佳肩膀,往外轻轻一推:“这件事老师会处理好。”
南佳知道他在尽量把尴尬氛围恢复到之前,脚下每走一步不是出于她本意,而是来自顾严的催促。
直到走廊的风吹过,顾严带她来到了楼梯口,这个时间点安静没有任何人随意走动楼道,是谈话的最佳场地。
“老师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不过北野这位学生,不论他的家庭背景还是成绩,都不是你们私底下传的那样,以后别再说刚才的话。”
瞧,越想隐藏的真相往往都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马脚。顾严不提,兴许南佳不会多想,话语间的暗示和提醒是在坐实一些流言蜚语吗?
“我知道了。”她淡淡应下。
顾严清楚这次的事黄锋处理方式实在欠妥,想抓关智斌错处被南佳一张纸条打乱,牵扯到北野,在校老师或多或少都会有所避让。这位刺头是全校老师头疼对象,现已经采取“放养”模式,只要别明面上让老师下不来台,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我知道你成绩不错,好好学,等到文理分科时争取去实验班,以后考上大学的概率又高了不少。”顾严沉声叮嘱,“至于今天的事,别放在心上,哪个学校都有不听话的学生。”
南佳没有吭声,顾严絮叨的话一直没断,直到耳边响起“你先回去吧”,她找回状态,礼貌和顾严说了声“老师再见”。
办公楼分前后两个楼梯,防止逃生通道拥挤造成第二次伤害。顾严办公室在拐角,和南佳谈话的位置刚好是出了办公室门转角就是楼梯。她走得快,边走边看表,估算赶回家的时间还来不来得及,没留意前方铁质栅栏门下约有五厘米高的门槛,鞋尖踢上去,踉跄往前扑。
她没有摔倒,眼皮微微上瞭,只看清分明的下颚和他冷冰冰的眼神,特别,不耐烦,眼睑下垂睨她。
南佳反应迅速,直起腰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不好意思。”
简单一句,不足以让被撞的人平息不爽的情绪,他双手插兜向右跨步轻松拦住她:“关智斌在楼上挨训?”
听到这句询问,南佳终于意识到他或许比别人口中传出的还要不友善,似乎连起码的沟通也是按他的节奏来。她不喜欢和这类人说话,因为永远不在同一频道,但她还是做到了基本交流:“不清楚,他和黄老师一起离开的办公室。”
“你和关智斌一起被带走的,你不知道?”
南佳如果没猜错,他应该就是俞飞,纸条里提及的那位,和她在同一间考场:“我觉得你去问老师会更清楚。”
俞飞一怔,面部表情谈不上多好,不过好男不跟女斗的道理多少还是知道的,他不像关智斌不管男女,谁得罪他一视同仁欺负。
南佳绕过他们离开,她没有显赫家庭,除了学业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做,今天的事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
俞飞转身盯着那道奔跑的背影:“是不是你太吓人了?给人家吓得撒腿就跑。”
北野斜睨他。
“你别这么看我,我就是随口说说,人家刚才不小心撞到你,瞧你脸色难看的,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下一秒要揍人。”俞飞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情绪溢于言表无法隐藏,一个人心情是好是坏可以看出来。
“给关智斌发个地点。”北野低头看白色鞋尖多出来的灰色印记,把考试袋扔给俞飞,径直往洗手间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