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庄里正是个干瘪老头,姓叶名兴,认识字,年轻时是打猎的一把好手,但后来被山上野兽所伤,没钱医治,全靠山上的草药和自己命硬,侥幸活下来,右脸留下了骇人的抓伤疤痕。
叶兴脾气很急,还非常凶,村子里的人都怕他。
元日破晓时分,全村人都聚集在陶兴家门前的晒场上。
叶兴端出屠苏酒和椒柏酒,高声念:“小者得岁,先酒贺之……”
酒的味道很复杂,年轻人和孩子们硬着头皮喝下。
两种酒喝完,叶兴端出青青绿绿、生辣气浓重的“五辛盘”,让每位村民都尝一点,再念:“发散五脏郁气,预防时疫,不闹病。”
最后,叶兴端出珍贵的“胶牙饧”挨个分给老人家,饧味甜而粘软,一来考验老人的牙齿是不是够坚固,二来祝老人牙齿永不脱落长生不老。
叶兴前几日牙疼一直忍着,今天一大早就不疼了,满心欢喜。万万没想到,胶牙饧吃着吃着,觉得有两颗牙给粘住了,摇摇晃晃的要掉,刚要囫囵吞下去,这两颗牙被粘……掉了。
叶兴的笑当即凝在脸上,元日掉牙,这是什么坏兆头?今年会不会过得很艰难?甚至于,自己还能看到明年元日吗?不能细想,越想越慌张。
村民觉得叶兴的脸色古怪,忙问:“叶里正,你怎么了?”
叶兴特别好面子,猛的用力连饧带牙生吞了下去,差点噎到,还是强行挤出笑容:“嗯,好吃。”心里却慌得像打在打羯鼓,走神而不自知。
“叶里正?”桃庄的村民小声提醒,不知道他在发什么呆?
“里正!”桃庄年龄最大的老人提醒。
叶兴这才回神:“来来来,尝尝我家做的汤中牢丸?”很快,叶兴的儿子女儿和儿媳,就端出一盘又一盘半月形状的汤中牢丸。
“什么馅的都有,喜欢不喜欢都凭手气,大家尝尝。”
“谢叶里正。”年龄最大的老人先吃了一个,其他人才围过来吃。
吃了叶家的,村民们轮流招呼着去自己家:“大家不要客气,都来尝尝。”
即使是元日,平民也没有大鱼大肉的可能,但也算家家户户有荤腥,从村东头吃到村西头,挨家挨户地“传座”,不仅吃得饱还吃到好,是一年最开心的日子。
桃庄的村民们正吃着,忽然一匹快马从村子经过,向着上山的路去了;没多久,又一匹快马驰过……一直到正午时分,上山的快马共有十六匹。
叶兴的左眼皮跳个不停,附近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山上发生了什么大事?马背上的人只凭衣服分辨不出身份,但马有优劣,刚才经过的清一色都是良马。
快乐的“传座”结束,已经是正午时分,村民们收拾好自家物什,孩子们聚在一起玩闹,妇女们扎堆闲聊,男人们三三两两地说话,元日嘛,开心最重要。
傍晚时分,忽然又有人骑马经过,马背上的人武侯装扮,大喊道:“桃庄叶里正听好,即日起至上元节结束,桃庄任何人不得上山采药打猎,若惊扰或误闯入飞来峰顶,杖责二十!”
叶里正赶紧带着村民们围过去,行拜手礼。
武侯翻身下马。
叶里正再带领村民们行叉手礼。
武侯连说了三遍,神情严厉:“叶里正,你看好桃庄的人,若有违者,你难辞其咎。”
“是!”叶里正立刻答应。
武侯翻身上马,急驰而去。
村民们立刻围住叶里正,七嘴八舌地问:
“叶里正,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不能上山打猎?家里的肉没了,不打猎吃什么?”
叶里正沉着脸:“武侯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免得大过年的挨板子!”
村民们也不再问,刚要散去。
正在这时,有人眼尖地发现:“陶石,你昨天上山了?”
背着弓箭的陶石失魂落魄地从村民前面经过,仿佛失去听觉,游魂似的走。
叶里正用力一拍陶石肩膀:“问你话呢,你昨天有没有上山?山上有什么?”
陶石木然回头:“山上有仙宫,住着一群神仙。”
桃庄村民们惊呆了,陶石是全村胆子最大的,打小不知道害怕,有什么能让他吓得如此呆傻模样?
陶石一步一晃,喃喃自语:“阿耶不见了,其他人都不见了……我打了神仙……”
叶里正耳朵尖,一把将陶石拽住:“你阿耶不见了?其他人都不见了?”不能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难不成被野兽啃吃了?
叶里正这一喊,全村人都震惊了,迫于无奈去破庙的人,虽然于心不忍,但过段时间也要去收尸的,都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陶石挣脱叶里正:“我打了神仙……打了神仙怎么办?”
叶里正抬手就是一巴掌。
陶石半边脸都肿了,精神被疼痛激起来,吼:“你们不信就上山去看啊,我也不想啊……我怎么知道那些人是神仙?”
一位老者把叶里正拉到一旁:“这孩子莫不是中邪了?可现在是正月啊,今天还是元日!”
叶里正脑子里乱糟糟的,急性子吼回去:“刚才武侯来过,说上元节结束前任何人不得上山,违者杖责!”
“陶石,我们现在不能上山,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哪来的仙宫?哪来的神仙?”
陶石随手一指:“飞来峰顶有一座仙宫,夜晚会发光。”
飞来峰的山体并不规则,树木茂密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欢迎加入看文,桃庄这里抬头看,望不到山顶。
叶里正迅速抓住重点:“怎么证明你见过仙人?仙人向你训话了?”
村民们又惊又喜,纷纷拉着问个不停:“仙人长什么样儿?是庙里的样子吗?像话本子里一样腾云驾雾吗?”
陶石被吵得脑袋嗡嗡的,从衣服内里拿出一个谁也没见过的浅绿色的物件:“这是仙人纸,可以装雪而不烂,装吃食不腐坏……”
叶里正和村民们几乎下意识后退,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地凑过去,盯着陶石手里的仙人纸,仔细端详,七嘴八舌:“从没见过这种绿色……”
“这纸有双面色,外面是浅绿色,里面竟然是银色的?!”
“这纸被风一吹还能响,哟,这声音可脆了……”
“这上面的颜色可真好看,仙人纸上还用朱砂画红吗?啧啧啧,这纸得多贵啊?”
陶石随手捏了一团雪塞进纸筒里:“你们看。”
每个人都不错眼珠地盯着陶石手里的纸,完全不信这纸能装水,肯定像其他纸那样一会就破!
时间一点点过去,陶石看到仙人纸里的雪都化成了水,随手往地上一倒,哗啦啦,水都掉在地上,仙人纸完好如初。
叶里正捂着胸口,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陶石迅速把仙人纸藏到衣服里:“你们都不信,还看什么看?”
一位老者开口:“我们信,纸都遇水即破的,只有仙人纸才能包住水。”
敬老尊贤是大郢的传统,老者开口,那就是真事。
立刻有人追问:“陶石,仙人穿什么衣服,还有什么东西?”
“不对,陶石,你刚才说打到仙人了,仙人这么厉害怎么会被你们打到?!”
陶石进村时确实神志恍惚,现在彻底清醒了:“仙人们伐竹子,那片竹林里武侯明令不让乱动的,所以我拿起石块就砸过去……还射了箭!”
叶里正的声音止不住地发抖:“仙人被砸到了?被射中了?”
桃庄的人吓得后退两步,这还得了?!
陶石脸上的表情非常恐怖,伸手一挥:“仙人就这样,石头弹开了,箭也偏了……”
桃庄的村民们惊恐万分地望着叶里正:“我们快快上山向仙人谢罪吧,不然,万一仙人震怒,降罪下来……”
叶里正六神无主,难怪今天一早被胶牙饧粘掉了两颗牙,凶兆啊!大凶之兆啊!桃庄这是天降大灾啊!
“快,快,快,去准备!”
“准备上山向仙人请罪!”
“陶石,你必须负荆请罪!”村民们四散奔逃,像一群无头苍蝇。
叶里正想到了武侯,大吼一声:“站住!忘了武侯所说吗?如有违者,杖责二十!”
“走,把陶石捆上送到京兆尹去!”老者气得浑身发抖,“怎么能冲撞仙人呢?罪过啊……”
“对,先把陶石捆起来!”村民们附和。
“不行!陶石的阿耶已经没了,再把他送到京兆尹去,杖责二十会没命的,陶家要绝后啊!”
“是他冲撞仙人,就算绝后也是活该!”
桃庄里闹哄哄的,吵翻了天,叶里正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叶里正,且慢!”有位中年男子的声音格外响亮。
村民们遁声望去,吓得纷纷后退,又质问:“陶石,你这个逆子,你不是说阿耶和其他人都不见了吗?!”
“你阿耶回来了!”
第10章 神仙震怒
陶石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不停磕头:“阿耶!我上山去看你了,可你和乡亲们都不在庙里……”
陶石的父亲陶五是采药人,也是抢1床病人,穿着厚实的冬装和雪地靴,整个人仿佛几天就变得强壮了许多,脸上的脓疱已经消瘪结痂。
村民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纷纷看向叶里正,这还是之前那个病得要死的陶五吗?
说是鬼吧?从没见哪个鬼穿着这么暖和。
更何况,这衣服的材质样式颜色都是从未见过的。
叶里正壮着胆子问:“陶五,其他乡亲都还活着?”
陶五作为神仙选择的传话人,连回答的声音都格外响亮:“乡亲们都好着呢!他们都住在飞来峰顶的仙宫里,神仙们治好了我们的病,还给吃食和衣服。”
此话一出,桃庄的村民们都惊呆了,交头接耳,怎么这么不信呢?
陶石的脸色比雪还要白,跪着的姿势还在不停发抖。
叶里正擅长抓重点:“陶五,你儿子陶石自己说昨晚打了神仙,我们现在正打算把他送到京兆尹去。你怎么说?”
“什么时候?”陶石一个箭步冲到陶石面前,揪住衣领提溜起来,“你给我说一遍!”
陶石从没见陶五气成这样,不由自主地磕巴:“我上山想给你送吃食,发现你和乡亲都不在庙里……积雪那么深,脚印都没找到几个,看到山顶有亮光,就循着光摸到了竹林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