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之下,默默抬腿移了位置。
“啊,抱歉。”墨心竹踏在酒坛上,“踩错了。”
众人:“……”好随便啊你。
那位奇怪的仙师后知后觉惨叫起来,他两次伤到的都是同一只手,方才还灵活的手腕毫无生机地耷拉着,掌心掌背都沾着泥。
墨心竹一点诚意没有:“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才想起来,上一次看见这酒坛一般的玩意儿时,还是很久之前在某位须姓大长老的寿宴上。此物名为封灵坛,外表看似普通酒坛,实际用途其实也差不多,魔族常用这东西酿酒,先将妖兽捉入坛中,再放进上好的灵果,填上美酒,最后封坛埋入地下,半年之后取出,倒出的酒鲜红如血,尝过的魔族都说好。
墨心竹半滴没沾,她只是一个若有若无的存在,去寿宴凑数而已,没人劝她喝,她自己亦不想碰。
“你们什么意思。”赵仙师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我可是苍云宗的人,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吗!”
“知道得罪我们是什么下场吗。”一群服饰青白、修士打扮的男女快步挤上前,领头之人是个少年,面容青涩,他举臂提剑,对周围百姓说,“无关之人速速避让。”
他叫宁无忧,和身后一群一样,都是苍云宗的弟子。
由于祈福镇临靠魔界,常年受邪祟侵扰,苍云宗为护一方安宁,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弟子前来,以房屋为阵眼加固结界,使得怨气不可靠近,如此,起码在屋里时大家是安全的,也就可以解释为何此处的人总喜欢贴着墙根走路。
但是人嘛,躲在庇护下安宁久了,胆子也壮了,总觉得人间那么大,糟心事不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比如今天。
突然冒出一个仙师,许多人第一时间都是上前看热闹。
但方才一见,眼前“仙师”着实古怪,看热闹的脚底抹油赶紧跑了,唯一剩下个刘闲人,他站在人群后方,眼神耳朵都不好使,又总想特立独行彰显自己不随波逐流的风骨,居然开始义正辞严地质疑众人身份。
“你们又是谁?”
“我们才是真正的苍云宗弟子。”
“哦?你是仙师,他也是仙师,虽然你们看着更像一点,但有一说一啊,这位仙师说他收服了魔物,你们呢?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们是仙师?”
宁无忧说:“你方才没瞧见吗,他不是正常人,快些进屋吧。”
“语气这么冲,干什么呢,你们和他一伙的吧。”刘闲人指着黑衣男子道,“鬼气森森,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还有你。”
他又指赵仙师,“满身灰土,我早看出你是骗子,就想知道你后面还要耍什么把戏。那什么,你——”
“我?”墨心竹踩着封灵坛,疑惑,“我路过的。”
那人呵呵一笑:“路过?就这么巧,祈福镇地处偏远人烟稀薄,你怎么就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从这里路过。”
质疑接二连三,仿佛在说: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有人都沉默了。
唯独没见过世面的山雀扛不住这人言辞犀利,它躲在墨心竹肩上瑟瑟发抖:“他好厉害,我们身份暴露了。”
墨心竹无言以对,第一次来人间,她其实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我劝你快跑。”她说。
“怎么,你叫我跑我就跑?别人胆小,我可不,你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你怎么不跑。”
和这种人讲不通道理,墨心竹转头问赵仙师:“你这里面装了什么?”
“怨灵。”赵仙师被团团围住,他卸下面具冷冷一笑,“装进去不久,现在放出来,能把你们全吃了。”
墨心竹说:“听到没有。”
“哼,这点小把戏骗不了我。你们才是,赶紧离开祈福镇,别想在这里招摇撞骗……”
墨心竹打断他:“你别看我现在踩着这东西,方才滚落时,它好像裂了。你懂我意思吧?”
“是你踩裂的。”
黑衣男子毫不留情地揭穿她,那张脸看不出波澜,语气淡淡,仿佛全然不在意坛里是否有怨灵,他只想陈述事实。
墨心竹身体一僵,随即没听到似的,坚定地说:“摔裂的后果很严重。”
好歹算件法器,她怎么知道这个坛子这样脆!方才踏上去时她就是单纯地想阻止那人把它抢回去,谁料一脚下去,居然听到了轻微的碎裂声。
一点点,不过外表裂了一道缝隙,只要抢救及时,不打紧。
墨心竹这样安慰自己,结果刚才被那位黑衣男子一刺激,一个没控制住……
哦豁。
咔嚓咔嚓。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脚下,墨心竹有些尴尬。
黑衣男子说:“松开。”
末了平静补充,“再踩就碎了。”
哦,好的吧。墨心竹乖乖把鞋从封灵坛上挪开,她小声说了句:“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大师兄,她——”
戚庭扫了一眼裂纹清晰的封灵坛:“无妨。”
墨心竹一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边又觉得好奇怪,当前的气氛明明一点不适合他们这样心平气和的谈话,她一度以为这个“鬼气森森”的修士会声色俱厉地把她骂一顿,保不齐就要动手,压根儿没想到她的所作所为瞬间被对方轻飘飘一句“无妨”带过。
其他修士明显是有意见的,可是这位都开口了,他们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将不满全都吞咽下肚。
最终还是那位胆大包天的局外人打破这份平静,他指着碎裂的酒坛大笑:“我就说,江湖骗术而已,最多放只耗子在里面乱蹦,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来镇里行骗,黑白两道,演得天花乱坠,合伙骗钱来的。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偏偏大家每次都信。快,弄碎坛子给我看看,是不是耗子。”
没人搭理他。
坛中仅泄出区区几丝黑雾。
赵仙师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我明明把它装进去了的。不见了,不见了……怎么可能……”
他被宁无忧的长剑拦住去路,他高声质问墨心竹:“你做了什么!”
宁无忧大跨一步上前:“她什么都没做,反而是你。”
“我?”那人猛然一怔,他侧着脑袋,骨骼咔咔作响,“我怎么了?”
另外一名弟子发话:“你根本不是人。”
“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你吸引人群,还欲将封灵坛对准镇中百姓。”
那人又愣半晌,他双目空洞,呵呵一笑:“那又怎样。”
宁无忧说:“赵不言,你驱使邪物,此为修真界大忌。”
被叫出名字,赵不言眼珠转动,终于开始正视他们,他语气缓慢:“当真是苍云宗的人,我甚至没有见过你们。也对,我第一天就被赶下山去了。你们又是如何知道我的?”
“你从未被苍云宗承认。偷盗、窃书,残害生灵,你与魔族勾结,最终变成这副模样。”
“我哪样?我好得很!我不比你们苍云修士有仙丹灵药傍身,你们不肯收我,导致我修为却久久没有进益。”
赵不言记忆翻涌,越说越激动。
“那日,他们告诉我一桩秘法。”
“无论生灵、怨灵,只要装入坛中酿制成酒……”
苍云宗弟子质问他:“那你说,怨灵在何处。”
“怨灵……”
“怨灵……”
赵不言声音愈发沙哑,他垂下眼,表情在某个瞬间凝固,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吃了‘他’。”
紫黑色的烟雾从他身上溢出,原地人身顷刻消失,只剩一件浸满咒术的衣袍软趴趴瘫在原地,“它”在空中凝化成一团张牙舞爪的黑暗,粗壮的触手迅猛至极,直朝人群中最弱的那位袭去。
“啊——”刘闲人凄惨一声嚎叫,他在空中划成一道圆弧,恐惧之下脑袋一歪,居然晕死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时机
沙石翻飞,浓雾散发出血腥恶臭,墨心竹蹙眉捂脸,她从这些人的对话中将事情拼凑个大概,他们为抓捕“赵不言”而来。
赵不言与魔族勾结招惹祸端,如今化作怨灵,墨心竹大致能够猜出,地上那件咒衣正是赵不言能维持人形和理智的根源。
如此看来,“赵不言”算是她的前辈吧。
先是他本身,堕魔修士为魔族效力,他身上的咒衣与封灵坛一样,来源毋庸置疑。
其次是那只与他融为一体的怨灵,墨心竹抬头望向天空中的庞然大物,化作人身时,咒衣将“赵不言”的气息隐藏得太好了,又或许是墨心竹太弱,现今怨灵原身已现,她终于察觉到异样。
它身上有焚荒之野的气息。
墨心竹在焚荒之野边缘居住多年,除了偶尔的撞击声、吼叫声,里面的邪祟并未对她的生活产生多大影响。这种情况下,她甚至时不时用掌心贴住结界屏障,试图用灵力探查焚荒之野内的状况。
墨心竹从没怀疑过那里是她的故土,这片人人忌讳的焦野对她来说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她太想知道里面发生过什么,想知道自己如何诞生,如何从那片领域离开,想知道里面是否还有与她一样的生灵。很多事情无人教她,她只能去想去猜。
她的探查仅仅成功过一次,灵识越过结界后她看到一片焦土,没来得及深入,立马被反弹回来,疼得她在床上修养了一个月。
结界坚实无比。
这种情况下,墨心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里面的怨灵绝无出逃可能。
但焚荒之野是仙魔大战遗留下的产物,它存在了五千年,墨心竹经历的时间与之相比微不足道,她窝在那个不见天日的狭小角落与世隔绝太久,长时间的独居让她感知迟钝,对前史后事一知半解,对外界的变化更是一窍不通。
墨心竹经常感叹自己浑浑噩噩白活一遭。
若不是此次任务,可能再往下熬几十年,她真会活腻了主动化散于天地。
现在呢,除了自由,前方好像还有更多东西等着她去探寻。
墨心竹眸光闪烁,她有种预感,未来起码不会枯燥无聊。
想着想着,墨心竹情不自禁地说道:“生活有盼头了。”
山楂叫嚎:“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小心身后!”
黑色烟雾凝成的触手向她席卷而来,墨心竹手中化出枯藤,她扭腕一抽,枯藤破开眼前雾障,可惜没有太大作用,这些雾气很快重新凝聚。
山楂哆哆嗦嗦:“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现在跑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