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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请问有听到我说话吗?”
    程晚看着眼前忽然呆滞,甚至变得失魂落魄的男人,只觉莫名其妙。
    与此同时,她察觉到,自己也有些怪异。
    若换了以往,看到陌生人,她总是会低下头去,眼神闪躲,甚至会心慌意乱。
    她哪里敢直视别人的眼睛,甚至这般落落大方地主动搭话。
    好奇怪。
    可是这样的她,好像比从前畏畏缩缩的模样,要好多了。
    等她回过神来,才听到男人颤抖着声音问:
    “程晚,你不记得我了?”
    “我,”程晚十分疑惑,“应该要记得你吗?”
    梁屿琛呼吸一顿,只觉眩晕。
    程晚昏迷一周,他已心力交瘁。
    所以,当他失去意识那一个月里,她到底是如何熬过去的。
    医生说过,程晚的头部,一次在爆炸现场被碎片击中,一次在瑶瑶手术室外遭受重度撞击。
    再加之她满心以为爱人死亡,又同时面临女儿被截肢的痛苦。
    或许,会出现难以预料的后遗症。
    医生经验丰富,列举出许多的例子,而其中,就包括记忆丧失。
    遭遇重大挫折与精神冲击的患者,有时会选择封闭记忆,将自己隔绝于那段痛苦而黑暗的回忆之外。
    这是人类的应激本能,是自我保护机制的强行启动。
    一旦真的陷入这个境地,说明患者已处在崩溃边缘。
    任何一根稻草,都有可能,将她压垮。
    甚至,令她放弃自己的生命,主动了结最后的痛苦。
    医生所说的话,字字诛心。
    梁屿琛面色白了又白,心底的刺痛在扩大,扩大成为一片迷惘的、苍恻的茫然。
    直到程晚再次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他尽力保持平静地回答:
    “我叫梁屿琛。”
    程晚皱了皱眉,试图从记忆里寻找一些线索,可却一片空白。
    只能轻轻点头:“你好。”
    又好奇地继续问道:“那,那个蓝色眼睛的帅哥呢。”
    语气竟然比起方才,还要兴奋一些。
    梁屿琛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沉沉地望了Liam一眼。
    Liam脊背僵直,完全不敢与程晚小姐直视:“我是先生的助理。”
    “哦。”程晚情不自禁地在感慨,他的眼睛可真好看。
    她抿嘴笑,小腹处有一丝牵扯的钝痛。
    低头一看,发现腹部缠着纱布,头也有些疼,伸手一摸,好像脑袋上也有纱布。
    这才想起正事,着急地问:“我怎么会在医院里。”
    程晚明明记得,自己上一秒才路过村口的小卖部,为什么下一秒,就躺到医院里了。
    而且,这个房间,看起来根本就不是镇上的卫生所。
    倒像什么高级酒店,只不过将装潢换成全白而已。
    程晚十分不解。
    梁屿琛谨记医生吩咐,绝不能直白地说起那日之事,免得令她情绪再次波动,引发恐慌,甚至更严重的创伤后遗症。
    因此,他思索片刻,才缓缓开口:“那天,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们见义勇为,被歹徒伤害了。你撞到了脑袋,所以才出现短暂失忆的状况。”
    “啊?”程晚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
    随后又垂着头,嘴巴几乎咧到耳根,“哇,我好厉害,居然会见义勇为。”
    “而且失忆这种事,我只在电视剧里见过,哇哦...”
    “嗯。”梁屿琛没忍住笑,心脏倏地变得无比柔软。
    眼神里闪烁光亮:“你怎么不问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程晚并不是很想知道,但出于礼貌,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男人顿了顿,才认真地说道:“我是你的男朋友。”
    却不料,程晚忽地眼神警惕,直接反驳道:“不可能。”
    梁屿琛一愣,心脏微颤,连带着嗓音也不稳:“为什么?”
    “你看起来,比我大好多,我才十七岁,还是未成年人,怎么可能谈恋爱。”
    “被我爸知道,一定会把我的腿给打断的,说我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男人了,脏了身子,以后谁还愿意付彩礼钱。”
    还有更不堪入耳的话,她都耻于说出口。
    梁屿琛皱紧眉头,她的语气是那样稀松平常,却令他阵阵痛到心窝。
    “而且...”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好像有些排斥眼前的男人。
    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一直游离在她的神经。
    “不要靠近他,不要靠近他......”
    后面似乎还有一句,可她听不太清了。
    只是,这种潜意识里的警告,足够令她不寒而栗,泛起一阵阵鸡皮疙瘩。
    她顿时往后缩得更厉害了。
    梁屿琛感受到她的抗拒,十分揪心,眼眶酸涩。
    “我有点累了,”程晚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你能出去吗?”
    “好。”梁屿琛习惯性地想摸一摸她的脸,手却硬生生停顿在半空。
    他看着程晚对他充满戒备与提防的神色,心脏抽痛。
    “你好好休息。”
    随后,脚步虚浮地离开。
    /
    梁屿琛花费几日,才让程晚对他减少排斥。
    可她面对Liam,医生,护士,甚至是路人的神态,都比对着他,要轻快、松泛许多。
    每当看到她眸底一闪而过的警惕、闪躲、退缩。
    那一刻,就如同一根根燃烧的绳子,不断抽打、鞭笞他的心脏。
    梁屿琛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在她熟睡时,偷偷坐在她的床边,握住她的手。
    将她每一根玉白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摩挲、揉捏,甚至放至唇边,仿佛宝物般亲吻、描摹。
    也只有这时,他才不必担心,再看到她对他展露出猜忌与惊疑。
    他想,或许是最初,他对她的强迫,对她的欺辱,一直在潜意识里影响着她。
    没关系,这大概,就是他的报应。
    只要程晚还能醒来,哪怕她永远忘了他,也没关系。
    梁屿琛心力交瘁,今夜,竟直接伏在程晚床侧睡着了。
    程晚半夜想要起身去洗手间,睁眼,迷迷糊糊间,看到自己身旁趴着一个男人。
    明明应该大惊失色,甚至尖叫出声的。
    可那一刻,身体却像本能般凑近,将唇轻轻印在他的嘴唇上。
    “梁屿琛,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也不知道盖被子,着凉了怎么办?”
    她在朦胧中呢喃出声,贪恋地钻进他的怀里。
    却在清醒的一瞬间,猛地往后躲。
    怎么回事。
    程晚有些懵了。
    尽管这几日,她早已知晓,自己并不是十七岁了,而是二十三岁,且现在是个事业小有起色的视频博主。
    她看了自己的视频账号,也见过来探望自己的同事,在看到自己银行账户里的数额时,发出极其震惊的感叹。
    她也从身边人的口中,知道梁屿琛确实是她的男朋友,她曾是他外公的租客,两人因此而结识。
    可是,心里总还有一块空落落的地方,她大概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每每感到心慌意乱,却又无从问起。
    总之,一切都没有实感。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虚幻而脆弱的泡沫,似乎会一触即破。
    她活在一场,随时会醒来的梦境。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惊讶地察觉。
    自己的无意识的本能反应,竟真的是在依赖、关心、甚至渴望眼前这个男人。
    而且,她很确定,她的身体,是熟悉这种亲密的。
    唇上温热的触感,他强壮有力的怀抱,皆令她心跳加速。
    甚至意乱情迷。
    月光清淡淡地洒下,夜色朦胧,温柔似水,她鬼使神差地想要再次俯身。
    “不要靠近他。”
    可心底那一声警告,却在一瞬间于心头炸响,如最惊心动魄的雷鸣。
    程晚的头,一下便剧烈疼痛起来,如同被锋利的锉刀来回地磋磨。
    血液在太阳穴发疯般地悸动,恍如巨石砸下,快要令她窒息。
    她翻身下床,踉跄着往后退。
    看着床上男人的身影,一点一点缩小,她才逐渐获得喘息的机会。
    “不要靠近他。”
    脑海里的警告声又一次响起。
    这一次,她不再问为什么。
    她只能妥协。
    /
    出院那日,令程晚感到诧异,她的家人竟然来了。
    他们嘴里关心着她,询问着她的伤势。
    可程晚知晓,一切不过是表象。
    果然,在他们即将离开之际,父亲和弟弟退到门外,只剩下她的母亲,蒋桂帆,还留在病房里。
    “小晚,你现在事业有成,你看,能不能给你弟弟在老家买套房子。”
    “你也知道,他中专毕业以后,一直也没找到心仪的工作,若指望他自己娶上媳妇,那可真的难如登天,你也不想老程家断后是不是。”
    “妈妈知道,钱要你全出,不太公平。要不让你弟也跟着你工作,你不用给他发那么多工资,每个月扣点,就当还房款。”
    程晚默不作声地听着。
    看来这回,他们不仅要房子,还要给弟弟安排个好的去处。
    她这个弟弟被惯成什么样子,她是最清楚的。
    让他来上班,还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程晚抬眼,望向泪眼婆娑的蒋桂帆,正要果断拒绝。
    却被自己心里的决绝震撼到。
    她什么时候,竟能有这般坚定而不畏惧的勇气。
    明明印象里的自己,即便感到委屈痛苦,却永远只敢怒不敢言。
    明明拒绝的话,会在嘴里翻滚无数次,又被生生咽下去,最后全数化作无尽的苦涩。
    明明每次到最后,哪怕劝自己无数次,要拒绝,要反抗,可见到母亲老泪纵横,又会心软着妥协。
    那才是记忆里的她。
    突然之间,一段莫名的记忆骤然涌入脑海。
    “小晚,你救救你弟弟,他病得很严重。”
    “你嫁给那个人,弟弟就有救了。”
    “这是给你求的平安符,这是妈妈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
    这段回忆,应该不是她的。
    她没有嫁过人,至少,梁屿琛从来没有说起过。
    可这段记忆,从何而来。
    为何,她会感到痛彻心扉。
    与此同时,梁屿琛的声音响起:
    “程晚,下一次做决定的时候,不要顾虑太多。”
    “只出现一瞬的勇气,也要拼命抓住它。”
    是他吗,是梁屿琛吗,是他教自己的吗。
    程晚沉沉地呼吸,倏地攥紧了拳头。
    “不,妈妈,我不愿意。”
    她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似乎,不仅是拒绝了面前的这个要求。
    或许,还有过去,那些埋藏在回忆里,她没有记起的荒唐往事。
    一声迟来的严词拒绝,在此刻,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她抓住了那一瞬间的勇气。
    这一次,不再妥协。
    涅槃重生。
    面对母亲倏然惨白的脸,程晚毫不退缩地与她失望的眼神对视。
    “无论是买房子,还是工作的事情,抱歉,我都不能帮忙。”
    “弟弟也二十二岁了,你们再这样惯着他,迟早会害了他。”
    “而且,妈妈,为什么每次,都是他们推你出来做丑人呢,明明他们才是既得利益者,却总能躲在角落里,妈妈,其实你不需要做这种事的。”
    “妈妈,你是我的义务,我不会忘记你养育我的恩情。可弟弟的事,恕我无法,也不能帮。”
    程晚坚定的语气,一直萦绕在蒋桂帆的耳畔,直到走出病房,她依旧觉得震撼。
    程父与程弟鬼鬼祟祟地趴在门框上,见她出来,立即围上来,七嘴八舌。
    “怎么样,她答应给买多大的房子?”
    “妈,你说没说,我要当经理啊,月薪少于一万我可不干。”
    “怎么不说话,傻了啊......”
    蒋桂帆从前是不爱刷手机的,她总是很忙碌。
    早晚各有一份工要打,有时,中午还会去别人村子里的酒席传菜,只为了多挣几个钱。
    她每次回家,看到儿子游手好闲,窝在房间里又打了一整天的游戏,难免会叹息。
    可她就像魔怔了一样,哪怕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还嚷嚷着“怎么回来得这么晚,饿死我了”,她也会像中了邪似的,立刻去做饭,端到他的面前。
    只因为,那是她的儿子,是老程家的根,能为老程家传宗接代。
    女儿出嫁的时候,她每天躲在房间里哭。
    她如花似玉的女儿,为什么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十四岁的男人。
    可丈夫每次看到,都会一巴掌扇过来,直骂她晦气。
    直到后来,女儿在网上发视频,她每天翻来覆去地看,像是在苦涩又麻木的日子里,尝到一些甜头。
    她对不起女儿,她知道的。
    她也知道,其实,她不必做那些事的。
    蒋桂帆顿了顿,平静地开口:“小晚没答应。”
    轻飘飘一句话落下,程父与程弟顿时便炸了锅。
    “这死丫头,真是个白眼狼,我进去找她去......”
    “当了网红翻脸不认人了是吧,信不信我找人弄死她,在网上找水军造她遥,我让她得瑟......”
    “够了!”蒋桂帆忽然怒吼道。
    平日里温吞、好欺负的女人,此刻竟像炸了毛的狮子,赤红着双眼,怒视着眼前的两人。
    “程晚,她是你的女儿,是你的姐姐。”
    “她不是你们的仇人。”
    “你们要敢动她,我蒋桂帆发誓,一定会拿刀,把你们一个一个,全部砍死!”
    程父与程弟目瞪口呆,一下便熄了火。
    蒋桂帆又一声爆吼:“听清楚了吗!”
    两个男人,跟鹌鹑似地点了点头。
    离开医院的那一刻,蒋桂帆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
    小晚,就这样活着吧。
    妈妈祝福你,更佩服你,也羡慕你。
    /
    程晚回到高级公寓,没有一丝的记忆,更别说熟悉的感觉。
    “梁屿琛,”她对着身侧的男人说道,“你不是说,我之前是和你一起住在你外公的房子里吗,我想去看看。”
    梁屿琛面色一僵,犹豫地开口:“还是不了吧,那边有点乱。”
    这边居住时间不长,关于瑶瑶的痕迹,可以轻易抹除。
    可那里,处处都是厚重的回忆。
    他怕,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便会刺激到她。
    “为什么,”程晚不解,“我想去看看,看能不能记起什么。”
    “迟一些吧,”梁屿琛侧过头去,“最近潼宁不是很太平。”
    “等事情平息以后,我再带你去。”
    “哦,好吧。”程晚不情不愿地点头。
    却在转身的时候,不小心绊到一张小凳子,踉跄着往前摔。
    梁屿琛眼疾手快地抱住她。
    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有力且霸道地席卷她的所有感官。
    程晚不自觉地脸颊红透。
    可她也只能立马挣脱,在那句警告再次降临前。
    在剧烈的头痛与窒息感再次涌现前。
    她只能推开他。
    梁屿琛怔愣,四肢都发竣,身体彻骨地冷。
    可他,只能压下一切的心酸与苦涩,轻声地问:
    “程晚,明天是你二十四岁生日,我们一起过,好不好?”
    小心翼翼的恳求,每一个字都透露他的不安。
    不要拒绝,程晚,求你了。
    “嗯。”
    终于,得到她的应允,他像是被放生。
    “想要什么礼物。”他长舒了一口气,心跳得砰砰响。
    “没有什么想要的,”程晚摇头,“只想快点恢复记忆。”
    梁屿琛转过头去,不让她看见自己的失落与颓唐。
    只轻柔地开口道:“会的,不要心急。”
    程晚却在捡起散落一地的资料时,莫名地指着某处,嘟囔了一句。
    “好奇怪。”
    梁屿琛回过神来:“什么?”
    “这个超市的名字,有点奇怪。”
    梁屿琛定睛望去,发现她所说的,是应隆的金刚超市。
    “怎么了吗?”
    程晚咬了咬唇:“就觉得怪怪的,在我们老家,超市的名字不会这样取,只会用一些柔和的、亲切的词语。比如友谊超市,街坊超市之类的。”
    “叫金刚,是不是太冷冰冰了。而且,金刚塔什么的,不是用作镇压鬼魂的嘛,怎么会用在超市的名字上。”
    一瞬间,程晚的话如同晴天霹雳。
    梁屿琛的脑海里,瞬间涌现出无数个疑惑与无数个答案。
    他想过许多次。
    燕自章心狠手辣,从不留无用之人。
    杨英悟是潼宁的一把手,为他盯紧此处的一切风吹草动。
    汤坚白更是他多年的得力助手。
    应隆亦是当年的知情之人,可于燕自章而言,他毫无用处,照理来说,早就该被灭口。
    可燕自章,却一直留他到此刻。
    为什么呢。
    所有的事情,兜兜转转,绕回到最初的起点。
    拆迁。
    汤坚白与杨英悟极力推崇;应隆看淡生死,只想解脱;褚越启为了保住废旧戏苑,留存与妻子的美好回忆而全力反对;崔芸不明所以,只跟随大流。
    汤坚白和杨英悟,不会无缘无故推动此事。
    梁屿琛心急如焚地翻阅相关资料,终于在拆迁流程里,找到一项极其隐蔽的异常。
    金刚超市,需要使用炸药爆破。
    或许有些高楼或特殊建筑,确实要用上此手段,才能拆除彻底。
    可,那只是一座普通的超市。
    为什么呢。
    难道那里,有什么被藏起来了。
    而他们便是要通过此举,将其彻底毁灭。
    金刚超市,金刚神魂,镇压的,又是什么。
    当年那二十八个孩童,被剜去心脏,他们的尸骸,又在何处。
    詹佑津的尸体,是否也在其中。
    梁屿琛呼吸愈发急促,在程晚莫名其妙的眼神里,他有些颤抖地拨通向叶吉的电话。
    /
    翌日。
    警方动作很快,不过短短一日,便将附近群众疏散,清空街道,安置炸药。
    梁屿琛再一次,走进金刚超市。
    走进那一间,小小的茶室。
    周围是熟悉的,由应隆临摹的各式各样的字画,层层迭迭,纷乱复杂。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
    此时,数百上千张字画,被几名警察全部掀开,底下,竟是巨幅的钟馗漆画。
    钟馗画像,一般只张贴于门口,以驱邪魅,益静妖氛。
    而眼前硕大的、被遮掩的钟馗,豹头环眼,铁面虬鬓,令人顷刻间便生出畏惧与胆寒。
    他在此,守着什么,又镇压着何物。
    “梁先生,经过扫描,确实检测到,墙壁后藏有一保险库级别的储藏箱,体积庞大,在没有掌握解密方法的情况下,恐怕确实需要炸药,才能将其炸开。”
    “您和程小姐,可能需要再后退一些。”
    “好。”梁屿琛搂着程晚的肩膀,退到安全区域外。
    程晚此刻,却莫名觉得头发烫,眼发黑,全身发冷,身子软得像根麻绳,抖动得如同风中的草叶。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就是,从听到“爆炸”两个字以来,自己便感到一阵眩晕。
    如一只负荷过重的船,在水面上虚无地打转。
    她好像看到一个倒计时。
    冰冷的数字,在一点一点减少。
    可定睛,却只是她的幻觉。
    或是,记忆?
    程晚试图回忆地更细致一些,可头脑却像是被山压着,沉重得没有任何机会反抗。
    直到那一刻。
    轰鸣的爆破声,如同滚滚天雷劈落而下。
    火光冲天,卷起硝烟弥漫。
    程晚被死死钉在原地。
    漫天的火,如星散落。
    如同那一刻的炽焰,与绝望。
    她终于听清楚了。
    后面那一句,一直没有听清的警告。
    夹杂着那样深沉而绝望的痛苦。
    “不要靠近他。”
    “你会害死他的。”
    程晚无力地阖起双眼。
    梁屿琛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只跟随警察上前。
    厚重的钢铁之后,是二十八副漆黑的灵柩。
    触目惊心,令人不寒而栗。
    警察迅速排查后,向叶吉低声对梁屿琛说:“都是孩童的尸骨,没有成年人。”
    没有詹佑津。
    詹佑津,不在这里。
    向叶吉叹气:“谁又能想到,在这家人来人往的超市背后,竟埋藏着二十八个无辜惨死的孩童。”
    跨越四十年之久,他们才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向叶吉斟酌片刻,又开口说道:“梁先生,其实,您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性。”
    “当年,他们根本没有杀死詹佑津。”
    梁屿琛呼吸一顿。
    他当然想过。
    杨英悟编造的可笑谎话,燕自章一瞬而逝的迟疑与闪躲,汤坚白至始至终的沉默不语。
    他们想借拆迁,毁掉埋藏于此的秘密。
    可就连这最隐秘、最黑暗之处,也无法寻觅到詹佑津的踪迹。
    “可他,如果当年没有死在他们手上,为什么不回来......”
    他,到底去了哪里。
    四十年来,消声匿迹。
    让妹妹与父亲,一点一点熬干心血,痴痴等候,痛不欲生。
    向叶吉亦是同样的疑惑,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
    “他是不是去了什么,没有办法回来的地方啊。”
    梁屿琛闻言,眉头猛地皱起,心里却有一丝波涛涌起。
    向叶吉还有许多后续需要跟进,梁屿琛不再打扰她。
    回头去找程晚,却发现,她已不在原地。
    梁屿琛心下一惊,连忙拨打她的号码。
    幸好,她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接起。
    “程晚,你在哪里?”梁屿琛急忙问道。
    “我在医院。”电话那头的声音,却冷静异常。
    梁屿琛心急如焚,并未察觉异样。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程晚平淡地答,“就是想来看看。”
    “毕竟我在这里醒来,多来几趟,看看能不能记起些什么。”
    “好,”梁屿琛苦涩地说道,“答应好,今天陪你过生日的。”
    “但还要你去爆破现场.,对不.....”
    他话音未落,程晚便打断:
    “没关系,是我想要看的。”
    “好,那我现在去找你,好不好?”梁屿琛忽地感觉惴惴不安,只想立刻见到她。
    “嗯,能买一个小鸟形状的生日蛋糕过来么,最好是草莓味的。”
    “好,”那一刻,梁屿琛心慌意乱,只匆匆记下,“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
    不知为何,梁屿琛坐在车上,急促不安,如坐针毡。
    令他更失魂落魄,在此期间,他接到梁高砚的电话。
    划开屏幕的手颤抖不已,好几次才终于接通。
    “你打算在那边待到什么时候?!”
    熟悉的怒吼声,从听筒处传来。
    “父亲,”梁屿琛沉吟片刻,“还有最后一些事,需要处理。”
    梁高砚冷哼一声:“是指程晚和那个小丫头么。”
    梁屿琛身体一僵:“您......”
    “梁屿琛,她们因为谁,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难道不知道么?!”
    “你怎么还有脸待在她们身边的?!”
    “这次是小丫头丢了一条腿,下一次呢,是程晚的胳膊,还是她的命呢?!”
    梁高砚的斥骂,如同火爆的惊雷,灼烫滚烈。
    却令梁屿琛的心,一点点冰冷,沉坠。
    梁高砚起伏的喘息声过后,再开口,竟是难得的平静。
    “梁屿琛,你还记不记得,你四岁那年,和Jade回国住了一段时间。”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那一段昏天暗地的日子,每一段歇斯底里的争吵,每一趟前往深圳的火车。
    母亲的痛苦与泪水。
    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你以为,我真的会为了詹佑津,这个早已下落不明的男人,就轻易地放开Jade么。”
    梁屿琛呼吸一滞,神经隐隐作痛。
    “在你们离开前的一周,Jade被绑架了,”梁高砚语气苦涩至极,“是我的仇家做的。”
    “当时,我简直要疯了,恨不得毁灭世界,让所有人陪葬。”
    “幸好,幸好最后,Jade平安无事。”
    “可那一刻,我就明白,像我们这样的人......”
    梁屿琛已有些恍惚。
    “若无法将所爱之人保护好。”
    “便只剩下唯一一条路。”
    “是什么?”梁屿琛失神地呢喃出口。
    “放手。”
    /
    直到车子驶进医院,当他看清程晚站在门口的身影,才感觉冰冷的指尖,逐渐恢复知觉。
    他却依旧有些颤抖,步履蹒跚,跟在程晚身后,如同一具即将倒塌的木偶,机械地运转。
    就连程晚进了哪一间病房,竟都恍然未觉。
    直到生日蜡烛被点燃的那一刻。
    火光摇曳,照亮了程晚苍白的脸。
    还有病床上,瑶瑶泪流满面的睡颜。
    他几乎要被毁灭。
    “梁屿琛,坐吧。”程晚明明嘴角带笑,可眸底却茫然、冰冷。
    如同冬日里凝固的阳光。
    刺眼,却毫无温度,冰冷彻骨。
    “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可以许愿么。”
    然而,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程晚便自顾自地往下说。
    “第一个愿望,我希望,瑶瑶可以早日康复,可以坚强地面对,她的苦痛与迷茫。”
    “第二个愿望,我祝福你,平安喜乐,万事胜意。不要再被人用软肋要挟,也不要再遭遇任何危险。”
    “第三个愿望。”程晚在此停顿数秒。
    在他熄灭的心跳里。
    在他荒芜的世界里。
    她说:“梁屿琛,你离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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