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雾凇院,他才喘过一口气,
只觉得人脱了层皮。
手机里有朋友发来的一条微信:[强啊你,直接一步到位啦?什么时候谈的?一点风声都不漏!不地道!]
这朋友是他材料所的同事高博,今天就是麻烦他去自己公寓帮忙拿来了户口本。
宁好他没见着,车停路边从车窗里把户口本递出来就回单位了。
看见这几个字,闻斯峘才回味起一点喜悦。
像冻僵的人慢慢找回体温。
他启动车,打开车载电话:“在哪呢?出来喝一杯?”
“不是……你什么情况啊?”高博在那头夸张地叫嚷,“婚结没结成?结了婚不陪老婆喝什么酒?不会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吧?”
他微微弯一下唇:“她今天回父母家。想多了,你有什么值得play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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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斯峘住在单位附近的高科技人才公寓,单位有补贴。高博跟他一个部门,公寓也在他对门。平时两人懒得做饭,会凑在一起点外卖,单位里他们俩关系最近。
高博没听过没见过他有女友,谁知他一发力就搞个大的,输密码进门帮忙送个户口本倒不是难事,高博逮住他请客,意在惩罚他瞒得好严实。
科技园对面有烟火气十足的一条小吃街,白天是改良湘川口味的快餐,
这个点已全部换了夜宵烧烤。
晚餐饭点,闻斯峘的确听了宁好的建议去那家丽园小馆填饱肚子。
本帮菜口味清淡油水少,往返雾凇院来回两小时,又在父亲家中受了一番洗脑,这会儿饿了。
把车停进车位。
高博等在驾驶座外揽过他的肩:“吃什么?烤肉吧。”
正和他意。
暖色灯下,红肉在烤网上逐渐转成焦褐色,滋滋冒油,烟被呼呼抽进风筒。
听完他掐头去尾的概述,
高博用蔬菜卷起闻斯峘用烤夹扔进他烤盘的牛肋丁塞嘴里,含含糊糊问:“那这个老婆,你喜欢吗?”
闻斯峘那只正要把五花肉翻面的手顿时悬在了半空。
是哪个细节让他觉得可能不喜欢,质疑这个?
迅速在心里复盘一遍,只说了相亲认识,没说是领证前三小时的相亲;只说了彼此感觉还好、家里父母也熟悉,没说高中就是校友。去掉一些戏剧化因子,听起来就毫无涟漪。
闻斯峘垂眼,把那几块肉快速翻过来,
举出他认为最无法反驳的论据:“不喜欢干嘛结婚?”
“欸——真的?喜欢她什么?”
“这种答案是考卷上两行横线能写完的吗?”
高博笑起来,大灌一口烧酒,龇着牙说,“大多数结婚人士都彼此不喜欢,只是选择找个生活搭档。没想到你还是个纯爱战士!我以为你条件这么好,一直不找女朋友,是因为太挑剔。”
“我条件也就一般吧,现在尴尬的点也就在这。我父亲有身份有地位,她家里也是,按照他们声张的排场,要办个钟鸣鼎食。可我自己只不过一个普通人,和那种场合其实是不配的。”
闻斯峘说着也抿一口酒,他更怀疑自己和宁好是不配的,那样的场合,宁好可能从小到大习以为常了。
“所以啊,得为以后打算了。”高博嚼着肉,老神在在道。
闻斯峘看过来。
他继续说:“姑娘跟了你,你不会打算就让她接受这样的生活落差吧?峘哥,你应该出来创业,带上我。按你的技术,两三年,怎么也得整个身价十几亿吧。”
“你太敢想了。”
“怎么叫‘敢想’呢!你来之前,机器学习预测模型根本没人做,庙小和尚多,天天混日子,结构性能数据库都是你来之后带我们平地起楼。你一来,拨款多了,能干的肯能干的都看到点曙光了,你出去干,绝对一呼百应。你在所里才没前途,被占着萝卜坑的关系户压着,赚的钱还得养这群白眼狼。”
“这话在所里可别说,替我得罪人,”热气熏得闻斯峘眼都迷了,看上去像困倦,把眼镜摘下擦了擦再戴回去,“创业不像你想得那么容易,技术也不是重点。”
“合伙嘛,你管技术,外围关系这些我来跑,再拉上文哥,他早就想出来了。就是干!”
闻斯峘两根手指扶着太阳穴笑:“投资呢?没资本怎么干?有了资本怎么谈?国家基金不会投给私人,你以为跟在所里一样?商业的东西很复杂。”
“没投资找投资就是了!不去找,天上也不会掉下来。”
高博放大话有酒精的催化作用,也有他平时就反复这么想的原因。
他并不当真,只有一点,他听进去了。
闻家昌话里也透出相似意思。
结婚是个新起点,
以前他可以得过且过,以后要考虑的是宁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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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好晚上没找到机会给李承逸打电话,因为妈妈跟进房间,缠着她聊天,从端坐床边聊成东倒西歪的姿势,嫌冷又把腿伸进被子里,最后睡着了。
她妈妈郝时愿女士有时想一出是一出,在得到闻斯峘的情报之前,她一直把李承逸当亲儿子,在家炸了鸡翅都得塞五个给他。
闻斯峘的情报出现后,李承逸在她这儿一夜过气。
从那以后,在她嘴里,李承逸哪儿都比不上闻斯峘,
长得没那么硬朗,被她断言“以后只能生得出女儿”并且“女儿像爹”,那就不会读书、绣花枕头,傻白甜会让人骗得团团转。
结合遗传学和玄学等跨学科领域,从各种角度为自己喜新厌旧找依据。
宁好嘲她:“翻脸不认人呐。”
郝女士主打个人中心主义:“对我女儿有用的才配让我看一眼,没用了都是废品。”
这桩婚事,在外人怎么看来,都是闻家昌发迹后变卦了。
其实郝女士对李承逸本人没什么意见,也没什么感想,郝女士对他最高的评价是“长得比女孩还漂亮”,许多年后那话变成了“男人长得比女人漂亮不是什么好事”。
而现在,表面上宁好和闻斯峘终成眷属,至少双方家长的脸面都维持住了,皆大欢喜。
郝女士对李承逸突然就有意见了,家族矛盾变成家族内部矛盾。
宁好还没想好该怎么跟李承逸解释结婚的事。
如果不通电话,靠着来回发微信肯定说不清楚。
睡前1:47,
李承逸昨日23:11给她的最后一条微信留在聊天记录:[怎么不接电话?]
等明天消息通过他爸传到他耳朵里,又不知该有怎样一番腥风血雨。
第5章 尾灯
宁好早晨不赶上班,从父母家去项目要过江,不是高架就是隧道,都得堵,她就干脆摆烂了,慢慢悠悠出门。
专车叫到了一辆卡宴,经济下行,生活不易啊。
宁好刚在后排落座,总包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她拖拖拉拉不去上班,还有部分原因是为了躲总包。
工程到这个进度,又开始新一轮催款。她觉得离上一轮过年关时才没几天,真是关关难过关关过。
工程款是不可能在工程中结清的,宁好演太极推手应对软磨硬泡,
归根结底,要钱没有,其他都好说。
“江总啊,你看你也是老江湖了,怎么今天这么不大气?……是我的错,让你做大生意的人算起了这点小账……可你也知道海源的情况,外面看家大业大,越大越管不到细节,没有专款专项,却哪都是开支,只能这儿挤一点那儿凑一点……我一会儿还得去居委会,你说这些关系不打点好,今天投诉停工明天投诉整改,耽误了工期我们俩双输……后面幕墙景观都给你做,一来你早完工早结算;二来后面赚的才是大头,你看这六百万是不是非得卡着脖子现在跟我要?……”
挂了电话,她注意到,专车司机正通过后视镜盯着她看。
眼尾带着崇敬的笑意。
“都说房价要跌,什么时候能跌?你们业内人士,能透个信儿不?”果然来搭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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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包老江被宁好打发了,转身进了项目部办公室找工程师唠嗑:“哎呀呀你们这个‘小辣椒’真是一毛不拔,比她老子还抠。”
小张笑着分给他烟:“青出于蓝胜于蓝。京城来工作组打分,都把人往我们项目领,也只有我们项目拿得出手。”
老江点上烟:“小辣椒会用人,有组织有层次,很稳。”
小张受着夸,把功劳又往宁好身上推:“是嘛,管理到位,其实方方面面干活的心里都稳。”
“那高层变动,对她有没有影响?”
“不好说。有可能调回平台。新领导肯定要安排自己人。”
“调回平台就没意思咯。”这老油条真心替她遗憾。
老江抽完烟去工地了。
宁好干脆在外面办完事,下午才到项目部,两人没碰上面。
她前脚进办公室,小张后脚跟进来串门,给她汇报了老江来找过她,又通风报信:“我听宣洋说他们和律所碰过面了,金颂府项目要起诉,是不是想把锅甩给宁总啊?听说宁总这两天回江城了,跟这件事有关吗?”
宁好没听说爸爸说起这件事,她本以为他回江城是为了相亲,不过看他对相亲其实也不太赞成,原来背后还有诉讼。
这倒不奇怪,一朝天子一朝臣,
金颂府项目亏掉底裤,营销没做好,招商太差,可营销后面有人,这锅得想办法甩掉,只能往前朝扣,指责项目建设成本太高。
这项目的账,宁好看过,项目经理没大过错,宁永荣作为区域负责人就更无可指摘了。
不过即便是混淆视听恶心人,这种“秋后算账”的事儿这一两年也不会少。
要证明前任留了个烂摊子,
日后才能证明后人力挽狂澜起死回生。
只是这么一来,宁好在江城分公司的处境会变得更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