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方顿时脸色阴沉下来,气道:“我什么时候说要你女儿的命了?只不过她是宏儿唯一的同龄血亲,又能阴阳调和,要她一点血而已,怎会出人命?”
夫人含泪摇头,扯了扯年渺:“妙妙,快叫人呀,叫掌门。”
年渺很懵,来之前明明是教要叫爹的,为什么现在又是叫掌门?
他不敢说话,掌门倒是和善:“是叫妙妙么?已经六岁了罢。”
年渺点点头,妙妙是夫人女儿的名字,年是夫人的姓,现在借给他用了。
掌门夫人巧妙阻止了这一场寒暄,将年渺带进一间布满黄符的密室中,割开他的手指取了许多血,便把他关了起来。
密室里很冷,冷得像冰窟,像阿娘牵着他的手走向婶子家的那条雪路,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同龄男孩儿,躺在太极阵中白色的一方,而他盘腿坐在黑色的一方。
他流了太多血,又冷又怕,觉得有什么在吸自己的精气神,没过多久也昏了过去,再次醒来,他躺在一张椅子上,掌门和掌门夫人吵得激烈,周围还有几个仙气飘飘的男女,俱是看戏的模样。
见他醒来,掌门脸色和缓了些,告诉他:“妙妙,你娘仙逝了。你以后就留在爹爹身边罢。”
掌门夫人憔悴得不成人形,闻言尖叫:“留下她?!宏儿都没了你还好意思留下她?!陈止元,你有没有点良心?!”
“好了,别吵了。”一位清冷的女仙不耐烦道,“她一个六岁的孩子,没爹没娘的,能往哪儿去,正好我座下三十五女弟子,还差最后一个,让她去凑数罢,二师姐,一个孩子而已,我会让她没事别出落霞峰,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她的身份,你就当她不存在好了。掌门师兄,你也一样。”
算起来,年渺还是很感激夫人的,如果没有她,自己还不知道会被卖给什么人。他更感激的是师父,如果师父没有收留他,他孤零零被赶下山,更是难逃一死。
他顶着年妙妙的名字和身份跟着林月落住进了落霞峰,落霞峰上只有女子,三十六名女弟子都有单独的屋子,若是想不被打扰还是比较容易的。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日同众师姐修行听讲,暗暗学习她们的仪态说话,闲暇时便缩在自己的屋里,从不与人来往,不敢露出任何破绽。师姐们听师父说他身世凄惨,十分可怜,一开始还兴冲冲陪他,他却如见了怪物般惊恐躲避,久而久之也失去了兴趣,没人再管他。
年渺反而松了口气,握紧了脖颈上的储物袋和护身符。
夫人就那么轻易死了,只留他一个小小的孩童提心吊胆,担起了这个荒谬的秘密。
好在留给他两样东西,一样是护身符,只要贴身带着,元婴期的修士都没法肉眼看出他的真实性别。然而这符顶多只能管到十八岁,不过他也最多只能活到十八岁,若是能活得更久,那便是他的造化,得自己想办法了。
另一样东西,便是储物袋中的药,如果他能侥幸活到十几岁,身体一发育,男性特征便会显露出来,这药是极为阴柔之物,男子吃下去,身体特征会往女性方向发展,可是吃多了,会变的不男不女,阴阳难调,极为怪异。夫人给他留了六颗,从十三岁开始吃,吃到十八岁,也差不多了。
他便在山上浑浑噩噩过着,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从未想过自己长大后的模样,也从未想过自己能够长大。
直到八岁那年,他遇见了师兄。
第6章 鹿鸣
* * *
年渺八岁时,碧海门发生了一场意外,据说有年轻弟子无知狂妄,私闯禁地,放出来被封印了二百年的高阶妖兽,整个门派被破坏得不成样子,各峰弟子都前去禁地帮忙,他也迷迷糊糊跟在后面跑,可惜他堪堪入门,更不会御剑飞行,误打误撞跑到禁地时,战斗已经结束了,活人散去休整,只留下满地尸体和许多断手断脚。
他呆呆站着,被血腥味冲击得弯腰干呕起来,吐着吐着听见一个喑哑虚弱的声音从附近的尸体堆中传出:“小子,过来。”
年渺被吓得五色无主,抬头四处张望,遍地横尸和血迹的旷野之中只有自己是站着的,再无第二个活人。
“找什么找,除了你还有谁?”
声音虽然虚弱,但毫不客气,年渺顺着声音来源望去,依旧只能看到一堆尸体。
“抬脚,左边,走。”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年渺胆战心惊,只能顺着他的话,小心翼翼往左边走,避开地上的断肢,走了几步又听见命令,“停,右边,再往右一点,走,停,就这儿。”
年渺低着头,这才发现有一具尸体眼睛是睁着的,看他青色的衣服和袖口的滚边便知是掌门的弟子,算他的师兄。
“这、这位师兄。”他看着对方被穿了一个大洞的胸口结结巴巴道,“你还活着么?我去叫人来救你。”
“别叫。”师兄的嘴没有动,声音却十分清晰且不耐烦,“等我摸清楚情况再说,去给我找点水喝,不要惊动任何人。”
年渺连忙到处找,找到了一条河,从随身挂着的储物袋里摸出一个碗装了大半碗送回去,庆幸自己有被发现赶下山的觉悟,什么东西都往储物袋里塞,果然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