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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邬母送街坊和大夫出门,邬瑾又匆匆回了趟自己的屋子,从枕头底下翻出来留着买笔的两百文给弟弟,让他赶紧去抓药。
    等弟弟也出了门,他立刻去看父亲的伤势。
    邬父面如金纸,双目紧闭,被子随着他的身体起伏,然后在下半段骤然坍塌——双腿膝盖往下,没了踪影。
    “阿娘,”他眼里含着一点泪,没看进门的邬母,“我、我先不念书了。”
    邬母黄瘦的面孔忽的锐利起来:“不行!你只管念你的书,这些事不用你管,出去,睡觉去,明天还要上课!”
    “阿娘,我等阿爹好了再去读书也是一样的,我多做些饼,把下个月的屋子赁钱挣出来。”
    邬母用粗粝的手掌把他推了出去:“我有办法,不用你管,我会打饼,意哥儿晚点儿开蒙,当初你不是也做了三年学徒,卖了一年饼,十二岁才开蒙的。”
    她一路把邬瑾推回屋子里去,又把油灯点上,才带上门出去点火熬药。
    她极力地将这道门变成一个屏障,隔绝开乌七八糟的家事,让邬家出一个光耀门楣的读书种子。
    邬瑾在桌边坐下,沉默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听到弟弟回来的声音,才摊开竹纸,磨白砚,取过鸡毛笔,蘸墨写道:“元章......”
    一落笔,墨便浮于纸上,纷然而散,字难成形。
    纸、笔、墨都不好,字大半寸,都难书。
    邬瑾抬起笔来,拔去杂毛,再次落笔:“二十年二月初十,晴好,卖饼两笼,父伤重,望好。”
    停顿半晌,他顺了顺笔,再次落笔纸上:“老天爷知道我们家有多少钱。”
    第2章 再相见
    翌日,乍暖还寒,冷雨欺花。
    邬瑾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看着父亲能进下汤药,才在母亲催促下冒着细雨进州学“斐然书院”读书。
    跨进二门,就见学斋两侧粉墙之上贴了前两日算学私试排名,同窗都在昂首观看。
    有人见邬瑾来了,就笑道:“头名来了。”
    大家都回头看邬瑾,邬瑾勉强一一笑,没有言语。
    又有人指着进来的一人笑道:“垫底的也来了。”
    知府之子程廷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邬瑾算学当然好,他天天卖饼,算学不好,岂不是要把裤子都亏掉。”
    说完之后,他领着三粒老鼠屎挚友大步往里走,路过邬瑾时用力撞向邬瑾肩膀:“臭卖饼的,有本事你杂文也拿头名。”
    邬瑾杂文不好,用尽全力也只能中等。
    今日上午第一堂就是杂文课,讲郎出了“烛龙栖寒门”一题,限一炷香,让大家做一首试帖诗交上去。
    此题出自“北风行”,邬瑾思索片刻,先用首联破了题。
    “簌簌寒雨栖,碎碎观音石。”
    第二联再要如何承题,他却是一时想不出佳句,脑海中无数词句流动,混杂着父亲身上流淌出的血和汗,让他头昏脑涨,两眼酸涩,总像是有泪蓄积其中。
    等香燃尽,那卷上还是只有这一联,自然挨了讲郎的批,程廷幸灾乐祸,对邬瑾冷嘲热讽,讲郎在上面讲,他在下面讲。
    讲郎讲到要紧处,忍无可忍,怒将程廷揪了上去:“你这么能说,你来说!”
    程廷这才悻悻闭了嘴,还了学堂上一个清净。
    午饭后,邬瑾领了杂文讲郎的课业,走到书院后边的藏亭中,张望周遭景色,想要做出一咏春的好诗来。
    亭外细雨朦胧,风已寒透,四处都是一片濡湿,阴冷有了形状,绵如丝,利如针,往人四肢百骸里钻。
    眼前一颗榆钱树已经快要挂串,他却此时才抬头看见。
    忽的,程廷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冥思苦想:“我杂文作诗最为厉害,今天先生还让我上去讲呢,你会不会?”
    “不会。”
    回答的声音又甜又脆,像多汁的大白梨。
    邬瑾扭头看去,就见程廷打着伞,十分热忱的领着个小姑娘进了藏亭旁边的溪祠。
    溪祠养着一条黄狗,他一脚踩到狗腿上,那狗便懒洋洋的“啧”了一声,重新趴了下去。
    他收了伞,献宝似的对小姑娘道:“这狗大吧,你要不要骑!”
    大黄狗耷拉着个脸,调转方向,用屁股对着他。
    小姑娘穿着红褙子,头上用红绳扎着两个角髻,胸前挂着长命金锁,板着小脸儿回答:“不骑。”
    程廷贼心不死,对着小姑娘眉来眼去:“你要不要来州学读书,我让我爹和山长说,在书院里也办一个女学,这样你就可以天天出来玩了。”
    小姑娘低着脑袋看狗:“我不喜欢读书。”
    “我也不喜欢,咱两是知音,”他也低头看狗,“它还会打滚,我让它给你滚一个。”
    说罢,他踢了大黄狗一脚:“邬瑾,滚,打滚。”
    小姑娘疑惑:“狗叫这个名字?”
    “狗不叫这个名字,我叫这个名字。”邬瑾从藏亭里走了出来,都快被程廷气笑了,连带着心中郁气都散去不少。
    程廷猛地见到邬瑾,顿时羞了个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地瞪着邬瑾:“臭卖饼的,你敢偷听小爷讲话!”
    不等邬瑾说话,他扭头去拉小姑娘的手:“我们走!”
    小姑娘藏起薄薄的手掌,不让程廷拉她:“你送我去哥哥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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