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媛缓缓伸出一只手去,那胳膊腕子上皆是青一块紫一块,全是昨夜窦可鸣费力拉扯所致。苏氏见了,气的猛喘几下,盖了贞媛袖子道:“深更半夜,你又为何跑到外间去,这不是故意诱人犯错么?”
贞媛掩面垂啼不语,贞书忍不住插嘴道:“是贞秀拉了大姐姐出去的,谁知道她竟安了这样的心……”
苏氏一指头指到贞书眼眶里,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搅家精,既有了这样的丑事,慌忙遮掩还来不及,你还大声吵嚷出来,往后你姐姐坏了名声,我头一个就不放过你。”
贞书道:“是贞秀强拉了大姐出去,送到那窦可鸣身边,母亲不责她,倒来怪我?”
苏氏狠扭了贞书胳膊一把道:“她是块滚刀肉,是我自己生来罪报自己的孽障。可你不同,你惯常都是最懂事最知理,最知娘苦最不会犯错儿的,今日竟闯下如此大祸。
你可知贞玉回家,句句都是告你的不是?说你姐妹相戕,说你当着北顺侯夫人的面辱她,说你往她身上泼污水。你虽心在徽县不想留京,可贞媛贞怡两个怎么办?我本想此番在老祖宗面前侍奉的好一点,她发善心能留我们在京中长住,慢慢替她们打问合适人家,而你闯下这祸,至少我是留京无望了。”
☆、第15章 旨意
贞媛沏了杯茶来端给苏氏,这才慢言道:“女儿如今也不想嫁在这京城,那徽县许多富户,亦有诗书人家,但凡母亲放出风去,自然会有人前来求娶。女儿就嫁在徽县如何,还能顾及父母,不用远嫁离家。”
苏氏饮了口茶,听贞媛也说这样没志气的话,重重将那茶杯掷回贞书手中道:“自你生下来,我花了多少功夫和银钱栽培你?为的就是将来有一日你嫁在京中,我也能沾些光脱了徽县那寒苦之地。如今你也发这样丧气之言,我还不如死了清静!”
贞书亦围在床前道:“母亲,徽县天宽地广,渭河水沏沏,四野好风光,比之这局狭的京城好了不知多少倍。您是惯常不爱出门,若你……”
苏氏喝道:“够了,少说你那一套。或者真如北顺侯夫人所言,我太过纵你,把你纵在了个不知闺仪的鲁女子,这也是我的过错,自今往后,我要好好替你掰正掰正。”
母女几个彼此说服不了对方,皆是相对无言,怀中闭气。贞怡本还年幼,见她们几个盛怒不敢插嘴,此时好容易见她们俱停了言,走过来怯声道:“娘,贞玉姐姐的云肩好漂亮,我要也卖上几方来用。”
这云肩要及笄后的女子,方可披用。盖因其虽漂亮,但女儿家身子幼小时,并不能撑得起来,况且云肩本为女子出门作客上香时节,遮尘罩衣所用,寻常在家亦用不到它。而云肩用料华贵,绣式繁琐针法较多,一个手快的绣娘没有半年功夫都做不出一方来。便是贞秀有意要笼络贞玉,也才敢绣一副普普通通的柳叶春意纹云肩。而绣坊中一方云肩动辄十数两银子,于寻常人家来说,都够一年嚼用,那里会去买它来戴。
苏氏此时失望的五内摧伤,瞧瞧面前三个女儿,唯有贞怡最像她,最愿意追求华服美饰,愿意居在锦绣富贵乡中。而既大的几个女儿一个赛一个比着伤她的心,不如就将银资投在幼女身上,不定还能替她圆了重回京城之梦。
想到这里,苏氏揽过贞怡道:“好孩子,你若喜欢,明日咱们就去绣庄里逛一逛,替你买上两方来换着戴,如何?”
贞书忍不住劝道:“母亲,咱们来时本就花光了银钱,如今剩一些,总还要作去时的车马住宿费用。”
苏氏回头怒言道:“这个家有我在一日,还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她回头搂了贞怡道:“我也该替你再置备几样时兴的螺钿,长钗……”
贞怡笑着打断了苏氏道:“我还要贞玉姐姐那样的凤尾裙,还要她一样炸金带翠玉的项圈,还要……”
苏氏点头道:“好!好!都给你备。”
贞书与贞媛相视一言,皆不知该如何是好。
端午一过,宋府老祖宗钟氏千秋便近在眼前。因是六十六岁整寿,不同往年小操小办,要办满整整三日,才算规格够了。因荣妃在宫中颇得皇帝尊重,又她唯一的皇子去年封地凉州,做了平王,如今京中大家都看荣妃的面子,必要来给钟氏上寿。
沈氏自在自已院中畴划如何办宴不说,因贞书犯了错,她们一家除贞秀之外,如今都被拘在小西院中,寻常不敢走动。直到了五月初七这日,苗妈妈才来传唤道:“宫里荣妃娘娘降了旨如何惩处几位姑娘,请二夫人并几位姑娘一并到随和居听宣。”
苏氏垂头丧心,蔫蔫的扶着个贞媛,与贞书贞怡几个到了随和居,便见钟氏仍是坐在八仙桌旁的圈椅上,贞玉与贞秀两个坐在一旁小几上,亲热的恨不能绞作一股扭在一起的样子。
苏氏揩几个女儿讪讪请了安,就见钟氏对那吕妈妈道:“人既都来全了,就把荣妃的旨意念给她们听,也叫她们都心服口服。”
吕妈妈恭身告过罪,自内间请出一位光皮细面的小太监来,那太监对着钟氏一躬身清了清嗓子道:“荣妃娘娘信中言道:自吾离家,如今已有二十六年。余常忆母苦,念母之恩,从不敢间断。二弟昔年远赴西域,替吾寻来良药,才能解吾儿之身毒,余亦常不敢忘。昨北顺侯府夫人亦有书信至,母亦有书信至。余在深宫,不闻外事多年,然虽女娥争执之小事,亦关乎各门闺秀名声,余不得不慎。是以,肯请母亲宽慰心怀,撮两府之洽,亦撮两房之洽。另言告于诸位侄女,祖母千秋在即,各各放宽胸怀,勿亦姐妹之小过而互挞之,齐心替祖母办寿,吾必记汝等之功。”
小太监言毕,收了书信恭递给钟氏,笑嘻嘻言道:“娘娘还有句话要奴婢转告给老祖宗,她言小女儿间无大过,家和才能万事兴,请老祖宗一定宽怀。”
钟氏听了这话,却是半晌不言,书信都是吕妈妈恭敬收了过来,呈在锦盘中。
那小太监恭身辞过,钟氏才长叹道:“既是如此,大家都散了吧。”
贞玉忽而起身道:“祖母,您的意思是就这样放过她们俩?”
钟氏才要张口,外间沈氏进来报道:“老祖宗,北顺侯府备了两担礼物,又捆了个小厮来,说是来咱家谢罪的。媳妇该如何处置才好?”
钟氏沉吟半晌才道:“还有什么东西带来?”
沈氏递过一纸书信道:“这是他家奴才呈来的,媳妇识字不多,并未曾看过。”
不用看,钟氏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按下书信道:“他家虽捆了小厮来,咱们又如何能打得?你收下礼物,再回些礼物,把那小厮安抚一番,送回去吧。”
北顺侯夫人章氏最会互短,多少年来为了几个孩子,常与各府闹的不睦,她能主动派人来道歉,可见一是那窦可鸣错的离谱,再就是荣妃或许也给她施加了压力,叫她不得不为之。
钟氏起身道:“也罢,既北顺侯府不追究,我又有何理由惩责于你们?”
贞玉跟上来进了内屋悄声道:“祖母,您放任了她们这一次,往后只怕她们蹬鼻子上脸。”
钟氏拍了拍她手道:“好孩子,你姑母要那小太监当众宣读她的旨意,便是怕我拿到书信后不按她的意思行事,故意惩治二房。昔年二皇子在宫中身染怪病,御医束手无策,你二叔父在一本西域传来的书中找到救治之药方,然则那药远在西域,他一人孤身前去寻了药来,才治好了二皇子。你姑母常念他那点恩情,我若悖她心意行事,怕要叫她伤心。至于二房那几个,等这千秋过完,一并打发回去也就完了,先忍得几日吧。”
虽当日沈氏出言不多,然则毕竟救贞书于危难中。因今日下午钟氏解了小西院的禁足,贞书便一人到了随意居去找沈氏致谢。贞书进门就见沈氏身边的大丫环半兰坐在西屋檐下晒着太阳做绣活,走过去问道:“好姐姐,四叔母可在家中?”
半兰起身敛福笑道:“方才哄睡了两位小公子,这会儿怕在正房那临窗大炕上畴划老祖宗千秋的事情。”
说着便把贞书领到了上房,打了西屋帘子让了贞书进去。贞书见沈氏此时盘腿坐在炕上,炕沿上歪坐着她的大丫环蓉蓉。敛福请安道:“四叔母,今日可忙?”
沈氏伸手示意贞书往前,拉了她手道:“我正想去请你你就来了,快些上炕来,也替我筹划筹划。”
贞书也在炕沿上坐了,见沈氏面前一个大本子,上面录着些千秋寿礼该准备的详细事项,然则字却不是女子能写出的字迹。
沈氏言道:“你四叔父仍在外忙碌着,赶不回家中来。他老远送了这份单子过来,叫我做些事前的筹划,我因苦于咱们府中人手不够,正在此间发愁。”
贞书将本子拿过来看来,见果然宋岸谷将寿宴前十日内该预备的物件,人等,以及宴席间该用的食材,并何日购入那一些,又预估宾客数量,何人该安置在那间屋子,与何人同席,规理的十分详尽。
沈氏看贞书翻完了册子才道:“咱们府中的丫头婆子们,如今能顶事的越发少了。还要从外间雇些打短工的丫头们来张罗些粗活累活,只是她们人口杂乱又爱偷奸耍滑,不好管顾。再者,外间招呼停车下马跑腿办事的小厮也要十几号人,而咱们府中如今家生的小子们不过五六个,也是远远不够。这该如何是好?”
贞书问道:“四叔母说的粗活,可是指打理祖母身后那三进院子的事情?”
沈氏道:“正是,往年虽有寿宴,但也不过一日之事,来的眷妇也少,腾出我们这几个院子就仅够了。今年不同往时,至少五六个眷妇们还要在咱们府里歇夜,届时咱们府中一二等的丫环都不够相陪。”
贞书道:“以我来看,外间的小丫头要雇一些来,但干粗活却很不必找这些丫环。前日去广济寺路过东市,我见市场上有许多打短工等人雇的婆子,皆是三十上下的年级,她们有家有口又本份,还有力气,不比小丫环们娇气干不了重活,不如多雇些婆子来,那里都能用得。”
沈氏点头道:“三姑娘这主意好,只是那婆子们也多有偷奸耍滑者,又爱吃些酒,我怕我这手下的丫环们管不住她们,而咱们府中如今管家又丧了内人,正愁个管她们的人。”
贞书笑道:“当日在广济寺,多亏叔母挺身而出相救。我在徽县时惯常干些粗累活,不如这清理屋子的事情就分给我,我替叔母带着那些婆子一同干,可好?”
沈氏眉开眼笑道:“若是如此,我求之不得。虽与三姑娘相处不久,我却也瞧出来你是个麻利干练能办事的。既你这样自荐,那这事儿我就交付于你了。”
贞书又道:“咱们府中成年的姑娘就有四位,等那日王府侯府的贵眷们来了,一人指派一个照应着,又有脸面又稳妥,比之丫环,那些贵眷们自然更愿意。”
她自然是想叫贞媛在那些王府贵眷们之前露露脸,存个好影响,不定能替她打问到一门好亲事。
沈氏一时还想不到这里,却也点头道:“如此正好。这样的话内院大事已定,我便能专心操理厨房。等你四叔父回来,他再将外院操持起来,咱们也就轻松了。”
次日雇了一群婆子来,沈氏将贞书推到她们面前,面不怒而威,沉声道:“各位妈妈们,你们也都是有身份头脸的人物,来此也不过打个短工挣几个零碎钱。这是我们府中的三姑娘,你们在府中这几日,只管跟着她,她使什么差事你们便要紧着干,才不致失了大家体面,可好?”
☆、第16章 衣服
这些婆子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站在那里,衣着不华贵钗饰亦朴素,倒是大大方方没有半点娇气,反而像个普通人家的小女儿,倒露着些亲切气儿。其中一个大胆的笑道:“说句得罪的话,三姑娘看着十分可亲,我们来此就是为了寻些活计,岂有不听的道理?”
余下众人也皆附合道:“正是,正是。”
贞书目送沈氏走了,才回身俏然一笑道:“诸位妈妈们,咱们干的都是些苦活累活儿,若有衣料贵重,首饰金贵的所划破拉破的,就趁早脱了寄放到管家那里,咱们府里有的是作粗活的衣服,莫要为了一点碎钱再弄坏了衣服。”
这些婆子们忙摆手道:“我们本就是来作工的,那里有戴那些东西的道理。”
贞书道:“既是如此,那你们就随我来。”
钟氏随和居后面的三进院子,往年也不过略作修葺,除了她六十岁那年大寿时开了几日歇过人,如今整整六年没有住过人了。各处屋子虽空着,但鼠虫成群,蛇蚁成窝,蝙蝠倒挂,壁虎爬墙,已是十分荒凉的境地。这十日中,这些婆子们不但要掏鼠洞,赶蝙蝠,还要扯藤蔓,清杂草,等于把整个院子修葺一遍。
贞书自幼干惯这些粗活,一件粗布衣一罩,帕子包好了头发,样样事情都是冲在最前面。亲手掏蛇窝,亲手糊鼠洞,架起梯子从梁上夹蝙蝠,通梁鞘,因有她带着头,这些雇来的婆子们皆是干的热火朝天。
这积年的屋子里仿佛有扫不完的旧尘土,今日洒水扫过,明日再进来,青砖地上又是一层厚厚的陈土。虽则过年时才新上过漆,但漆痕累累现出旧日斑驳,每一层纹路上皆是岁月痕迹,昭示着宋府这些年的衰败。
等将几进院子清扫一空,就要晾晒从库房中掏出的积年铺盖,拆出被褥里的棉花拍松、晾晒、抖虫,洗被里被面,洗窗帘帷幔等遮盖物。
好在天气争气,一连几日皆是艳阳高照,贞书与一众婆子穿行在一院又一院,盛在大箩中仿如白云般堆起的棉花中间,五彩斑斓的帏幕中间,满鼻子满喉咙皆是春风送来的棉花。
贞书正伸展了膀子与一个婆子抖落一张被面,腰上忽而不知被谁掐了一把,又酸又痒。她甩身道:“是谁,要死不是?”
“三姐姐你又何苦如此卖力,就算你此刻抢着去倒夜香,老祖宗厌你就是厌你,再不会多看你一眼的。”贞秀今日穿了件凤尾裙,许是贞玉送给她的,腰身紧了些,勒出深深一道沟痕来。
贞书将那被面交到婆子手里,回头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也纳闷,为何我在这里辛苦了几日,老祖宗那里竟没有一丝动静。你是惯会讨好人的祖宗,教我些呗!”
她指了指边上耳房笑道:“咱们到那里好好说去。”
贞秀不疑有它,扭了腰身道:“你早就该来求我的,偏你心高气傲不肯屈尊。”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耳房,贞书一进门便关上屋门下了鞘。贞秀见这屋子里四壁空空,墙上都还是土坯,连个坐处也无,皱了眉转身欲要出去,回头便迎到贞书一拳打在鼻梁上。她吃了这一拳,顿觉全身的血都涌到了鼻子里,又酸又痛,连眼睛都睁不开,更别想瞧见贞书在何处。
“唔……”贞书见贞秀缓过神来欲要喊叫,掐住她脖子将方才随手顺来的一方桌帕捣进她张大的嘴里,这才骑压到贞秀脖子上,左右开弓照着她脸打了几耳光,揪了她衣领道:“你要不要脸?贞玉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敢把大姐姐送到窦可鸣身边去?”
贞秀自打替贞玉哄骗完贞媛,因怕苏氏与贞书找她麻烦,一连几日都是躲在善书院不敢出头。但是这几日苏氏带着贞怡忙着在外逛银楼绣坊,贞媛又闭户不出,唯一个贞书,因在家做粗活勇猛,阖府奴仆无论大小男女都在赞叹。
人皆有好奇尚异之性,粗仆会掏老鼠抓蝙蝠便是天生的份例,而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会这些,便成了项本领,而若这小姑娘干的又好又泼辣,便又要叫人另眼相看。
是以就连钟氏,一日里都要听吕妈妈与苗妈妈两个学几回贞书是如何掏老鼠,抓蝙蝠的新鲜事儿。
贞秀本以为上回钟氏发落了二房,惟独未曾发落她,想必到了寿宴上,钟氏要向各府贵眷们介绍孙女时,自会只带自己和贞玉,若是那样,她便能甩开贞书与贞媛一支独秀。谁知贞书不过干了几天泼辣活儿,竟巧打误撞得了钟氏赞叹。
她心中焦急,便要到后院撩拨贞书,叫贞玉抓住由头寻她个不是,再叫钟氏厌了她。
贞书心中却是冷笑,她心中存着广济寺那件事情许久,只因贞秀每每都跟着个贞玉同进同处才不好治她,谁知道她今日竟主动寻上门来。
她见贞秀疼完了仍是那幅皮痒肉不痒的赖皮样儿,索性又打了一回,才松了贞秀胳膊道:“我打你不为你歹毒,只为你愚蠢。你总以为大姐姐长的漂亮抢了你风头,叫你不能被男子瞧上,把点歪心思全用在自家姊妹身上。你可知,外面长的比你漂亮的女子多的是,你是否遇见一个都要害一个,若是如此,天下之大,你可害得完?”
贞秀自幼吃过贞书的打不知多少回,挨她的训也不知多少回,只冷冷听着,心里也知道贞书不敢狠拿她怎样,只要捱过时辰,捱过贞书的怒气,贞书自然还要放她回去。是以也不作挣扎,只仰躺在地上,任凭贞书在旁踢墙捶地,只是冷冷的望着她。
这样过了半晌,贞书自推门出去,仍到院子里去做那粗活。
贞秀自己翻身爬起来,理了乱发又揩了揩脸上方才哭出来的鼻涕眼泪,低头见那凤尾裙上沾的满满的皆是尘土,又疼又恨,却又不能耐贞书何,只能是悄悄出了屋子,趁众不人注意贴墙跟溜走了。
待到铺盖收拾已毕,沈氏自外间采购了油纸进来,四壁撕的干净的土坯墙上,皆用油纸糊的干净整洁,便要往各屋子里进家具。因这家具皆是大件狼伉之物,沈氏特意抽了半日功夫,叫内院女子们皆收拾了一应贴身物件,叫管家亲自带了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并小厮们,开库房抬家具。
待到家具摆放停当,贞书又带着这些婆子们把早已晾晒好的铺盖铺陈到各屋,再开库取了各样小摆件摆上,这三进院子,方才出落的干净明亮,清新整洁,浣然一新。
因这日已是五月十五,离寿宴不过一日光景,钟氏特意带了沈氏与苏氏,以及方才自外地赶来的三房陆氏一起到四进后院巡视。苗妈妈与吕妈妈成日把贞书当个稀奇事物来讲,钟氏早已听的烂熟,今见贞书带着一群婆子不过短短九日功夫,果将这早已凋败的四进院落整理的焕然一新,心里也是不禁赞叹。
只是她的赞吧,也不过就当贞书是个玩物儿一般,看个热门而已。心里仍是厌二房的,只是面上也不表露出来而已。
这日夜里,为那些雇来的婆子算过工钱送走了她们,沈氏便备了桌薄酒小菜,欲要与贞书饮上一杯。两人在随意居正房内临窗大炕上坐定,贞书见屋中仍是没有男人生气的样子,因而问道:“四叔父怎的还没回来?”
沈氏皱眉摇头道:“他早回来了,只是外间忙碌,是以歇在外面罢了。”
贞书见她面上愁苦,也不便深问,只拈了那小盅轻啜着甜酒,略动了几口小菜。
沈氏忽而笑道:“这几日你在随和居忙碌,我常抽空去看,见你一双天足跳上窜下,说不出的爽利痛快,真是羡慕。”
贞书收了脚讪笑道:“我也是贪恋这点爽利痛苦,才发狠打死也不缠足的。”
沈氏道:“你这样的女子,原不该拘在闺阁,那便是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