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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说的就是她的夫君夏大夫。
    栩栩更汗,也不由伤感,原来夫君已经成为神仙了么?若是他真的成了神仙,是否还记得他在人间还有个妻子呢?有没有打算好什么时候把他的妻子也带去天上呢?
    那人看着她发呆的模样,提醒道:“祭拜神墓是要交银子的,看你这一身寒酸样,身上带的钱够不够诚心啊?”
    “什……什么?”栩栩惊讶不已,“祭拜神墓还要交银子?这……这不是公然……”她没再说下去,因为前面的人正以非常鄙视的目光看着她。
    栩栩泪着眸子叹想,要是夫君知道此事,估计要气得从他的神仙位子上摔下来,便是托梦,也要找那些个干事的人算账。这不像是天齐医馆里的人能作为的,到底是谁想的这么个赚黑钱的鬼主意……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四)
    长长的队伍大约排了四五个时辰,栩栩几次迷迷糊糊地要站睡着,回过神时,天边已没了太阳,只见一抹余光。前面还有一个人很是耐心地等着,后面的人则散得差不多了。
    纪芸早已不耐烦,此时不知跑哪里逍遥去了。
    栩栩打了个哈欠,又等了一会,终于轮到她。
    前面的人出来时一脸的满足与喜悦,看得栩栩十分同情。
    正要若无其事地走进去,里面传来咳嗽声,门一侧的贴着诚心二字的钱箱十分夺目。栩栩挑了挑眉,按捺着老婆给老公祭坟还要交诚心钱的无奈和愤怒,从袖子里掏出仅剩下的一粒碎银,扔进了钱箱,这才顺畅地进了屋子。
    面前是一道柜台,一块帘布,只露出里面一指长的缝隙,可看到里面端端正正坐着一个人,以及一双手在纸上写写画画。
    栩栩挨着凳子做好。
    里面的人用着慵懒而不耐烦的声音道:“姓名,性别,家住哪里,有何心愿?”
    唔,还挺正经。而且这声音,还挺熟悉。
    栩栩再次挑了挑眉,十分平和地道:“栩栩,女,家住西河村,心愿是能祭一祭夫君的墓。”
    里面的身影一怔,帘布随即被掀开,露出了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果真是卫岩,他同以往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脸上多了道在战场上杀敌时留下的一道疤痕,从鼻子的左侧划到鼻子的右侧,十分的艺术。
    卫岩瞪着一双大眼睛,惊讶地打量着面前坐着的红衣男装的女子。那一副绝世的容颜,竟同四年前一般分毫未变。
    “你……你没死……你,你回来啦?”他有些激动,一激动,便结巴了。
    栩栩叹息纪芸没有耐下性子与她排这个队,不然很快便能看到一幕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她终忍住,没告诉卫岩纪芸为了寻他和她一起来了这里。这将是个惊喜,不该由她来揭穿。
    栩栩点了点头,“我回来了。”
    卫岩连忙起身,从里面走了出来,走到门前,冲着外面的人道:“今天到此为止,明日天明继续。”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外面还在等着的人一片哀怨。
    栩栩起身,看着卫岩,确定这里只有他一人在处理祭墓的事,惊讶:“借我夫君的墓赚黑钱,原来是你做的?”
    卫岩身子一僵,不好意思地道:“嘿嘿,此话差矣,这……这怎么能算赚黑钱呢,都是他们心甘情愿。毕竟,每日来祭拜大师兄墓的人实在太多了,天齐医馆的门槛都快被来人踏破了,我这不是为了帮人解忧,用这个法子来约束那些人吗?再者,大师兄生平喜欢宁静,我怎好让那么多人来打搅他,故而用个假的坟墓来掩人耳目。他们祭拜的,都不是真墓。”
    栩栩惊了半天,末了却开始敬佩起卫岩的聪明才智。
    卫岩好奇道:“话说,主子这三年都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大师兄此前找你都快找得发疯了,便是上了战场,还对你念念不忘,夜里做梦都喊着你的名字。”
    栩栩心一痛,忍着鼻酸泪涌,讪讪道:“我,我被人藏起来了。”
    卫岩惊讶不已,“什么?你被人藏起来了?是谁这么大胆,竟敢藏大师兄的女人?!”
    栩栩差些悲伤落泪,听那一句大师兄的女人,又心头一暖,一抹红晕在脸颊上散了开来,“说来话长,我现在只想去祭一祭夫君的坟墓,与他道一道话。然后,还请你安排我与天齐医馆的师兄弟见一见,我想以后能留在天齐医馆帮忙。”
    卫岩叹了一声,不再过问太多,只道:“那你跟我来。”
    栩栩连忙跟上他,担心地提醒道:“我要祭拜的是夫君的真墓。”
    卫岩身影一僵,尴尬地抓抓头,“习……习惯了,差些带错方向。”说罢,转了个弯。
    栩栩汗。
    一路走来,十分安静,偶尔遇到几个人,竟也是陌生的面孔。
    卫岩道:“大师兄走后,天齐医馆却因着大师兄的名声而扩大,来看病的人越来越多,不得已,只得降下收徒的标准,招了许多新人。”
    栩栩应道:“那样也好,夫君虽不在了,天齐医馆却还要继续存在下去的,将夫君济世救人的宗旨发扬光大。对了,卫岩,其实我一直好奇一件事,你既然没死,为什么要让人哄纪芸说你死了。”
    前面的身影突然一僵,紧接着十分落寞的模样,沉沉的声音道:“她在皇宫里会比跟着我要幸福得多。”顿了一顿,又道,“我以前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可以完全保护她。可是,天云山上那件事之后,我眼睁睁看着她中了好几箭,而自己便是拼死也没能护她周全,方知道所谓可以保护她,只是自己太过自负的想法罢了。我连她的安全都保护不了,谈何给她幸福,如此,不如放手,让她找到更好的归宿。”
    一席话,栩栩听得感动而心伤,感动卫岩终于成熟会为他人考虑了,心伤卫岩太不把自己的心意当回事,也太小看纪芸的心意了。
    “可纪芸和我说,她在皇宫里过得并不好,她只想和你在一起,也只有和你在一起,她才是快乐的。”
    卫岩愣愣道:“她……她是这么说的?”
    栩栩点头,“嗯。”
    天越来越暗,清冷的风扑面而来,冰冰的,侵入骨,入了心。她似乎听到了落泪的声音。
    夏大夫的坟墓就建在天齐医馆的后院,十分朴素,除了一块白玉墓碑,碑前几支弟子的焚香,什么都没有。
    卫岩将栩栩送到能够看到墓碑的地方,便离去了。他说他不想去看那个墓碑,因为他一点也不想承认他的大师兄死了。
    坟墓的周围挂了很多照明灯笼,医馆的弟子马若正在打扫没化掉的积雪,忽然听到一个女子沙哑的声音叫他:“马若师兄……”
    他愣了,没敢回头去看那个女子,直到那个女子走到他的眼前,走到师父夏大夫的坟墓前,跪下。
    墓碑上只刻了夏大夫之墓三个字。没有皇帝封的战神之名,也不加任何的修饰。
    夏大夫……明明他有那么多名字,最后墓上却只刻下了夏大夫这个不算名字的一个称呼。
    然而,天齐医馆的弟子却觉得这样便很满足了。夏大夫只是他们的师父,永远的师父。除此之外,他不是任何人。他其他的身份对他的那些弟子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
    “师父,阿栩来迟了,迟了这么长时间。”栩栩跪在了墓前,紧紧抱着冰冷的石碑,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
    马若终于忍不住,放下扫帚,看向栩栩,长长叹了一口气,“那只是个空墓,师父的尸骨被埋在战场上,我曾经和梁鬼他们一起尝试去找,但没有找到。”
    见栩栩仍是抱着那个石碑,哭着不肯放手,马若再次叹了叹,“师父常说,你小时候很懂他的,可后来长大了就不懂他了。但他觉得,只要能把你一直留在身边,总有一天,你会懂他。可是,你终还是辜负了他的期望。记得,那年,我偶然经过师父屋门前,听到他说,他想你保护他。当时我还觉得可笑,师父这么厉害,怎么会求一个女子保护。如今,我才明白,这个世上确实只有你可以保护他,因为这个世上,也只有你可以彻底地伤他。可最终,你并没有保护好他……”
    接下来的沉寂中,唯有栩栩的哭声。
    风中似乎传来了他的那年说过的声音,贴着她的耳边,轻轻低语:“阿栩,一直留在我身边,保护我,好么?阿栩,一定,一定要好好地保护我,别让我受伤,别让我绝望,别让我有一天为了一个根本不值一提的目的,而去做可怕的事,成为连我自己都害怕的人。”
    是她没有保护好他,是她没有保护好他……
    哭了好久好久,也哭得好累好累。栩栩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着马若,颤颤地问:“他可曾有和你们说我已经成了她的妻子?”
    马若苦笑,“他说了,很高兴地和我们说,也是很悲伤地和我们说。自然,他从不喜欢用太多的表情来表现他的喜怒哀乐,所以,他说的时候很冷静。他说他已经将你娶进了门,顾不了任何世俗的目光,让你成了他的妻子,但是,他如今找不到你了。他说,他爱你爱了好像有三生三世那么久。即使没有了心,即使死了一回,即使失去了记忆,他还是不可救药的爱上了你。那么你呢?爱他么?”
    栩栩忍不住地浑身发抖,泪光中看着坟墓上的字,依稀间仿佛又看到了他清冷的容颜,一身不染半点尘埃的白衣,这样的于世独立,这样的高傲如日月。可是,高傲如他,怎么会这么小看自己的魅力,这么小看自己的心意?
    他不知道,她爱他比他想象得要多,要久。她虽不是灵儿,可是她比灵儿还要爱他。
    马若说:“师父虽是杀手,但也是大夫,所以对生命很是珍惜。不过,也正因为师父是杀手,见证了太多的死亡,所以更加了解生命的脆弱和可贵,更加珍惜得之不易的生。师父说,他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希望你能活着,不论是以怎样的方式活着都好,只要能够活下去,就总会有希望的。”
    他还是希望她能活下去吗?
    可是若没了他,她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她一直好奇自己为什么这么倔强的活着,那是因为她想着他,念着他,为他而活啊!
    此生,她与他之间,隔了太多鸿沟,先是隔了灵儿,再是隔了一重师徒身份,又隔了大夏国的安危。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都无法改变这样的结局。然而,大夏国能有如今的太平盛世,他守护了国家,守护了天下,她又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但若是能够重来一次,她真的只想和他在一起,只想他守护她一人。
    夜幕渐渐降下,栩栩终抵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再加上连夜来的舟车劳顿,苦身苦心,又这么大动干戈的悲伤,如何还坚强得起来,遂眼前一黑,趴在冰冷的墓上睡了去。
    幸而马若去告知师兄弟他们的师娘归来的消息后,回来得及时,连忙把她抱起放回了屋子。
    夜深人静之时,关门后的天齐医馆里却炸开了锅,就师娘一事议论纷纷。有道师娘这一回来实在不仗义,不明摆着要代替师父成为他们的头吗?有道师娘也许只是回来看看师父便走的。自然,也有较为通情达理的,道师娘是师父的妻子,理应回来照料天齐医馆,天齐医馆没个掌门的,遇到大事都不好解决。而面对这样通情达理的,自然更有不通情达理的,道师娘只是个女子,什么都不懂,要她来治理天齐医馆,还不得把天齐医馆给弄关门大吉了。
    面对如此纷争,最有说话地位的马若开了口,却是怒道:“师父才走一年不到,老人家尸骨未寒,你们便这样揣测他的妻子,是何居心?让师父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不安心吗?师娘是走是留,要如何打算,还轮不到你们评头论足,一切待她醒来,同她商议后再做定论!”
    众人这才安静地闭了口,大眼瞪小眼,满腹愁思。
    栩栩没有等到天明便醒了,是被一双手点醒的。
    屋内点着灯火。灯火里,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小姑娘正蹲在床边,嬉笑着戳着她的鼻梁骨,眨巴着眼角,表情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这个小姑娘的模样,怎么这样眼熟?
    直到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传来:“倾城,你怎么跑到这里了,害得我好找。”
    倾城?!栩栩瞪大了眼角,终于清醒过来,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看着面前被她吓着的小姑娘,又看向走来的男子,这二人不正是三王爷的女儿倾城和夫君的师弟梁鬼么!
    梁鬼走过来,将吓得要哭的倾城抱入怀里,十分客套道:“打搅姑娘睡觉了,十分抱歉。”
    栩栩愣住,目光定格在梁鬼怀里的倾城身上,看着她仿佛几岁孩童的神情与行为,心中奇怪之至,连忙道:“没事的,一点也没有打搅。梁……师叔,你怀里的那个姑娘,她,她真的是倾城吗?”可她明明记得倾城已经死了。
    梁鬼摸了摸怀里小可人的脑袋,目光温柔得仿佛在看着一个世上最珍贵之物,那样一丝不苟的怜惜,生怕一个眨眼,她便消失了。这样的梁鬼,不复当年一丝的粗犷豪迈,唯余万千柔肠,简直换了一个人。
    他缓缓道:“她就是倾城。小沐师兄帮我救活了她。只是,她伤得太厉害,虽然救活了,也只勉强保住了性命,却没能保住她的心魂。她失去了以往的记忆,也失去了正常人的心智,永远只有得五岁的记忆,永远像个孩子。我带着她一直留在医馆,医馆里的人也一直在努力想方设法治愈她的心智。然而,努力了这么多年,并没有任何成效。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她会一直在我身边,我可以一直像以前那样照顾她。”
    栩栩听得心痛,眉头大蹙,“难道你打算以后一直这样吗?你明知道倾城她并不是想与你这样的关系,她是想与你……”
    “我梁鬼配不上她。”冷而决绝的声音打断了栩栩要说的话。
    我梁鬼配不上她……
    什么是配得上,什么是配不上?如梁鬼这样的一个莽夫也会在意那些世俗的配不配吗?不,他怎么可能会在意?他只是太愧疚了,他缺少一个原谅,一个正正当当的原谅。然后他们两个人才能平等地重新开始。
    可是,如倾城现在这样一副孩童的心智,如何去原谅他?
    栩栩走上前,看着紧紧贴在梁鬼怀里撒娇的倾城,看着她望过来怯生生又满是好奇的目光,忍不住道:“她一定会好起来的,我相信她一定会好起来的!等她好起来,记起了一切,你又打算怎么办?”
    梁鬼神色一颤,竟似乎害怕她记起一切,摇头,“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好一个走一步算一步,只愿他别又走回了老路,再次伤一回她,又伤了自己。
    无论如何,那是人家的事,与她无甚关系。
    梁鬼道:“我打算明日带她出发去大郢山,将以前和她一起走过的路再走一遍,说不定能唤回她一些记忆。”
    栩栩点头,“这样也好。她现在虽是孩子的心智,但却是大人的身体,能跑能跳,你千万要看好她,保护好她,别把她弄丢了。”
    梁鬼把倾城紧紧抱在怀里,目光柔和,语气十分坚定,“不会的,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把她弄丢了。”
    曾经,她追着他满世界的跑。如今,他要带着她走遍世界,小心翼翼地守着她,再也不让她脱离自己的视线。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可以无牵无挂毫无顾忌的万恶盗手梁鬼了。他只是一个脆弱的凡人,脆弱到便是你伤了他怀里的那个女娃一根头发,也足以把他摧毁。
    梁鬼抱着倾城离开后,栩栩打开窗户,看了看天边才泛起一丝白光,打了个哈欠,无限的困意袭来,心想时间还早,便再去睡一会吧。
    她又回到了床上,盖好被子,沉沉睡去,并且后来很多天,别人怎么喊她,她都没有醒来。
    栩栩这一昏睡不醒,天齐医馆里的人忙开了,各种对她把脉侦察,怎么也想不通她是怎么突然就死掉的。最后若不是纪芸及时闯了医馆找人,她便要被埋入夏大夫的棺材里。
    那日天气十分晴朗,暖风拂面,积雪已经全部融化,地上还有些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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