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是停了,绿由在跟谁说话?
沈漫一皱眉,走出去时看见绿由捧着她的手机,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些什么,逗得他眉开眼笑。
“绿由,你怎么接了我的电话?”
语气有些不虞。
绿由一愣,手机已经被沈漫拿走。
她看了眼屏幕,脸色不善地说,“今天我休息。”
裘自城笑得舒展,“绿由?红香绿玉,像勾栏院里的名字。”
一定是她刚才叫绿由的时候让裘自城听到了。
沈漫说,“他是我弟弟。”
“弟弟?”裘自城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一样,“那我可得提醒你,你这个宝贝弟弟不简单。”
沈漫不知道裘自城抽了什么风,青天白日里打电话过来,东拉西扯没有一句有用的。
许是感受到了沈漫随时有可能挂他电话,裘自城也戏弄够了,这才慢条斯理地说,“电影名字定下了,试镜时间另行通知,没问题的话,剧本下周会发到你邮箱里。”
“什么电影?”沈漫略一思索,“你替我谈下来了?”
她可不信裘自城有这么好心。
“这个吗,”那边停顿一下,“晚上请导演吃饭,你得来。”
沈漫:“……就这样?”
裘自城右肘从办公桌上滑下,曲指轻轻敲击冷硬桌面,发出笃笃声。
“男演员,我推荐了陈宁宁。”
沈漫叹了口气。
她根本没把陈宁宁那事放在心上,说白了在大众眼里,她不过是裘自城出席宴会的御用女伴而已。
但陈宁宁未必这么想,沈漫对他来说是竞争者。昨晚黏在裘自城身上的时候,那眼刀飞的,沈漫都替他眼睛疼。
也不知道裘自城硬把沈漫和陈宁宁放到一起,是给谁添堵。
于是沈漫决定婉拒裘自城的“好意”。
一来这部外导的电影里,中国人并不是主角,裘自城给她拉来的这个角色,怎么也是五番往后了,除了一开始能有几天报道“沈漫进军好莱坞”的噱头,她捞不着什么好处。
二来沈漫眼光苛刻,那个陈宁宁演技勉强及格,又没有什么经验,还对她成见极大,让她去跟陈宁宁对戏,只怕会成为这部电影的败笔。
更别说她现在没有心情去伺候外国人。
一番酝酿,沈漫张口,“裘总您看,实在是抱歉,我这刚杀青了一部戏,正打算出国旅游……”
“说起绿由,你还记得当时曝出消息来,是谁同意给你压下去的吗?”裘自城故意听错道。
“现在流行什么,黑红啊,尤其是女明星,越黑越红,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替你澄清事实吗?否则你沈漫,一定不仅仅局限于此。”
沈漫咬牙,干笑两声。“裘总的恩情,我当然没有忘记。”
裘自城欣慰道,“这个我当然放心,绿由是你的弟弟,我当然要为自己公司的招牌好好保护他。”
话说到这份儿上,沈漫就对着空气微笑,拉扯嘴角至发酸,就为了让对方听到点笑音儿。“您放心,不就是个电影,我就一定会安心的等试镜通知。”
“这就对了。”裘自城心满意足的挂掉电话。
盯着屏幕暗下去,她心情不佳地把手机甩到沙发上,颇为头痛地坐下。
面前一道阴影让她意识到,还有别人在。
绿由没有什么表情,静静站在刚才的地方,沈漫看了他一眼,觉得哪里不对,还没想明白,绿由已经换了神色。
他温顺依赖地蹭过来,像只豢养的宠物,头轻轻放在沈漫肩上,“姐姐,你是明星,有电影拍,为什么不高兴啊?”
“电话里的哥哥对姐姐不好吗?”
沈漫闭眼。
裘自城哪里对她不好,反而说他对她这个员工“关心备至”也不为过,国外大制作的电影,说塞就把她塞进去。多么令人感动。
传出去的,必定说她与裘先生亲密暧昧,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沈漫撇了撇嘴。确实是有。
不过很少。
所以能被两人隐藏的很好,至少沈漫身边除了宋锦宵或许能窥得一丝端倪外,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众多风流韵事中,唯独裘自城是她不愿被人知晓的那个。
有人说,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沈漫想,可能不止如此。
傻子也能。
绿由就是。
两年前媒体拍到与她一同进入医院的年轻男子,确实是绿由,他的患病也是真的。
一场意外,绿由的心智停留在了十一岁。
很少有人知道那场意外里,绿由到底经历了什么。
沈漫把他保护的很好,再也没有把他暴露在大众眼前。
绿由住的地方是全盛京安保措施最好的高档别墅小区之一,人员进出都必须出示身份证。
沈漫为绿由生活起居雇佣的佣人,全部都签了保密协议。
裘自城多疑又谨慎,拜他所赐,跟随他的三年里,沈漫也学习到了部分皮毛。
所以如果要她说出一个百分百信任的人来,她脱口而出的,只会是绿由。
“他刚才,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沈漫说。
“那个人问我是谁,还夸我声音好听,姐姐,他是你的男朋友吗?”绿由挽住沈漫的胳膊。
“不是。”沈漫言简意赅的回答到,“他不是什么好人。以后不要随便接姐姐的电话了,如果你被他们发现……”
沈漫顿住了。
如果绿由被发现了,会怎么样呢。
似乎有弊无利。
无论是对她还是对绿由。
人们会说沈大明星私生活糜烂,包养男人,欺骗大众。
而绿由就是那个被女明星包养后因为意外变成弱智的鸭。
沈漫不知道该怎么跟眼前这个心智只有十一岁的人解释这件事,好在,绿由总是懂事的。
“姐姐不要生气,我做错了,我再也不会偷偷接你的电话了,我只是讨厌有人在姐姐来陪我的时候,打扰姐姐……”话音未落,眼眶通红似白兔。
沈漫怎么还能生得了气,还要反过来软言安慰轻哄对方。
她拥他入怀。一半真心,一半歉疚,筑成半真半假的情感。她对他已无欲望,只想凭自身富贵妥帖,照顾他残破余生。
怎忍同床共枕之人孤身流离黑暗人间。
雪还在下,时至黄昏。
室内暖洋如春,烘得人昏昏欲睡。
沈漫昨晚本就没睡好,困意上来,耳里却灵敏得似能听到窗外轻柔地簌簌落雪声。
绿由苍白的脸蛋几乎要贴到冰冷玻璃上。虽然喜欢,也不能亲近。
沈漫心疼,也无可奈何。
她包养宋锦宵后没多久,就开始遍地寻欢。
毕竟宋锦宵,也实在不是个合格的鸭。
大多时候,他是骄矜大方的,不喜不悲,任由沈漫在外面浪荡,从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表现出来。
他虽年轻,却没有经验,床上所有的招式,全是沈漫教的。
沈漫爱惜他一副难得的好相貌,便一直没有结束包养关系。
直到遇到绿由。
绿由比宋锦宵还小一岁。沈漫遇见他的那年,他也是十八岁。
绿由生的好看,一头栗色自来卷发,睫羽浓密,唇瓣粉嫩,皮肤娇柔,整个人像混血瓷娃娃一般精致,不仅女人喜欢,男人也喜欢。
如果说宋锦宵是神秘高傲的黑猫,生来高贵不容亵渎,绿由就是翠羽婉转的金丝雀,只适合被娇养在温暖适宜的环境里,精心照料。
沈漫平生,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自己的心动。
女人亦有欲望。
她见到绿由的第一眼,小腹之中邪火凝聚。
沈漫吃软不吃硬,因此尤爱弱者。
绿由温软一只,瞋痴喜怒全挂在小小一张脸上,怎么教人不喜欢。
沈漫当即决定要他。
她也在那一夜要他。
绿由喜欢沈漫凌驾于他之上,那种极致的愉悦堪比登顶天堂。他睁着无邪的双眼,用被毁灭的纯洁神情,充满技巧的困住沈漫。
沈漫掌控着他,聆听节奏中少年婉转欲泣的吟唱。
没过多久,宋锦宵就知道了绿由的存在。
没有愤怒,没有伤感,甚至一丝不满和嫉妒都无。
他真是一个称职的,认清自己身份的情人。
平静的像当年沈漫。
沈漫与绿由的关系保持了不到三个月,沈漫就拿钱替他赎了身。
绿由可是那家店里的大招牌,艳名远播,后来裘自城听说这事,都叹一句:“沈漫好眼光”。
此等待遇,宋大公子都没轮上。
再后来,沈漫去外地拍戏,回程当天,就接到家里佣人打来的电话。
沈漫订了最近一班飞机往盛京赶,大脑短路似的,走到别墅门口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去医院。
好在她已经走到门口了,不然见不到地上那一滩艳红如花的血,视觉冲击如梦绚烂,恐怕她也不会对绿由的伤势如此愧疚。
医院里医生检查完伤势,正在给绿由做外伤包扎。
外伤导致颅脑损伤,颅内血肿,需要做开颅手术。
绿由一直昏迷不醒。
佣人说她在一楼做午饭,听到二楼一声尖叫后,就是重物跌落的声音。
她从厨房跑出来的时候,绿由倒在楼梯下,鲜血正从他身后缓缓渗出。
术后住院期间,有天沈漫接到护工电话,说绿由醒了。
但是他的记忆却停留在了十一岁。恢复的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沈漫看着眼前一派天真懵懂的绿由,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两人之间的关系。
最后只能告诉绿由,她是他姐姐。
沈漫不知道,绿由出事的当天,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发出尖叫,继而从长长的楼梯滚落。
她想,也许是一个意外。
沈漫为别墅装了监视器和摄像头,重新换了一批佣人,力求照顾好绿由安危。
她一直记得,绿由发生意外的那段时间,自己因为身在外地,很久没有和绿由见面。因为这个,一贯温顺的对方还和她吵了一架。
她亦赌气,休息间隙也没有回盛京。
如果她当时在绿由身边就好了。
沈漫自觉亏欠于他,因此就算绿由失去了他原本身份对沈漫而言所具有的价值,沈漫也没有把他扫地出门,还好好把他养在家里。
绿由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从她身边离开了。
沈漫捡起手机,打算给宋锦宵发条消息。
“我今晚有事,不回去了,你早点睡。”
对方秒回。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好”。
沈漫揉了揉头发,这才想起晚上还有个饭局。
想到裘自城,她一个头两个大。
“姐姐。”绿由拿着一瓶红酒从贮藏室出来,眼角小小的得意。
“我看电视上说,一醉解千愁。姐姐今天不开心,不如喝点酒吧。”说完,绿由已经替她把酒倒好。
晶莹剔透的易碎水晶杯,荡漾半透明瑰丽红色液体,捏在白细指尖。
沈漫盯着酒,盯着他。
贮藏室是她特意为绿由设计加盖的,因为两个人都喜欢酒,迷恋酒精入喉划破食道的冷香,五脏六腑在这种梦幻中激烈灼烧,逼迫出魂灵中大跳艳舞的女郎。
然后在极端的迷醉中,两人贴身纠缠,毫无节制。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表面有多美满,私心就多想叫嚣死亡。
这是被压抑的欲望。
沈漫想过,如果有一天她打算去自杀,只有绿由甘愿与她共赴黄泉。
凡人不懂死亡美妙。
现在倒好,绿由傻了,她不会硬拖着个心智不全的人陪自己死。
只是看着绿由这番神情,熟悉的场景,她想起来,原来距离那段醉生梦死的日子已经过去两年了啊。
沈漫拒绝道,“我今晚还有事儿要出去一趟,工作上的事儿,喝多了不好。”
“那你今晚还会回来吗?”
沈漫想了想,晚上还不知道要怎么个玩法,有裘自城在,不见得能把她早早的放回来。一身烟酒味,还是随便找个地方睡了。
为着之前答应了绿由今天陪他,此时又要失约,沈漫心里有些不得劲。
不想绿由却非常乖巧的提出,只要沈漫答应满足他一个愿望,他就放沈漫走。
沈漫求之不得,自然满口答应。
至于心愿是什么,绿由打算好好想想。
绿由把白色衬衫领口的扣子缓慢系上,神色晦暗不明,如薄暮雪色一样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