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装成胖妞。
两天后,成都录军参事陆炎的小妾要回浦江娘家,陆夫人来了兴致,带着女儿一起顺路去游玩,浩浩荡荡一队人马要出成都。城门口,陆家的老管家上前跟守门的兵丁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出城。过了端午,天气渐热,陆府家眷用的是凉轿,外罩一层薄纱。城门楼上的一个军官眼尖,看见一顶凉轿的薄纱里隐隐绰绰透出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忙喝止,非要上前撩起薄纱检查,老管家涨红了脸,虽然大汉的女子自由程度可比唐朝,但是一个小小守门官要看人家官员女眷也是极为失礼的事情,可视为侮辱,哪怕只是一个女童。几个家丁也围上来,大有群殴之势。
眼见得不妙,一个老门丁忙上前劝解。那名军官却不领情,恼道:“要是走了这个要紧的犯人,谁能担干系?一个小小从六品录军参事罢了,也敢阻扰川陕宣抚使的事。要不是看到那胖子,谁耐烦与他纠缠。”走上前就要去掀那薄纱。谁知里面陡然传出一阵震天的哭骂声:“你才是胖子,你全家都是胖子,呜。。。。。。”声音尖利,分明是个女童。那军官唬了一跳,眼前一黑,一样东西正中他的脸,他急忙一抹,是一块奶糕,糊了他一脸。周围的人一阵哄笑,谁不知道成都府陆参事的小女儿是个小胖妞妞,平时最讨厌人家讲她胖。
刚才那个劝解的老门丁使个眼色,几个门丁会意,人往边一闪,陆家的轿子趁机出了城门。老管家殿后,立在那军官面前,冷哼道:“阁下报上名吧,荆州陆家随时候教。”那军官的脸色刷的白了,见他眼里有了惧意,老管家满意的哼哼,扬长而去。
几个门丁心里暗自痛快。格老子,这几天严查,这空降的龟儿子.方脑壳挡了他们多少发财的机会,让他们得罪了多少人。如今惹上荆州陆家,三国时陆逊的后人,现今大汉军界第一世家,也叫他吃些苦头才好。这龟儿子一直说上头要抓一个十岁胖男娃子,还说什么是要紧的犯人,一个才十岁的娃子能干啥坏事?指不定又是哪家瘟官要害人,也不怕生个娃子没有屁眼。
那军官动了动嘴,恨恨骂道:“晦气。”
老门丁劝道:“你不要小看陆参事现在才从六品,人家是‘左降官’,又是荆州陆家的,随时会起复。就是转运使大人也对他另眼相看。你还是趁空上门去陪个礼,别真个把人得罪了。”
陆家的轿子出了成都,不紧不慢的走了半天,到了山道上无人处,刘仲钻出轿子,大透了一口气。刚才他装成陆家的丫鬟,趴在轿底陆家小女儿陆秀秀的裙子里。
小姑娘才六岁,梳着双鬟,白白胖胖,像个年画娃娃。见他爬出来,也跟着出来,笑嘻嘻道:“仲哥哥要谢谢我哦。”她得意地朝娘亲炫耀:“阿娘,我聪明吧。”
陆夫人刘娇艰难地从四人大轿里钻出来,她人很黄瘦,只有一个肚子大的像七八个月的孕妇。她是南阳王的女儿,新桐县主,刘仲要叫她九姑姑。
刘娇笑笑,夸奖女儿:“我家秀秀从来就聪明的紧。”
她摸摸刘仲的头,塞给他一个包袱:“九姑姑只能送你到这里,自己小心些,衣服给你,你这一路只能穿女装了。傻孩子,受点委屈有什么关系,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以后有的是关口要过。”她幽幽的叹息,“没想到这么快就物是人非,九姑姑身子不行了,只怕看不到阿仲长大。”长长的吁一口气,想起闺蜜好友,刘仲母亲沈纨死的凄惨,想起自己已是沉疴难返,她心酸难抑,哽咽起来,“一定要活着才行啊!”姑侄两人相对恸哭。秀秀不明所以,也跟着哭起来。陆炎的妾氏郑氏连忙上前劝解,一面说:“夫人吓着秀秀了。”一面好言好语哄着秀秀。刘娇慢慢收了声,帮着刘仲抹净眼泪,狠狠心说道:“走吧。”刘仲跪下给刘娇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头也不回向前走去。刘娇慢慢上轿,一行人往浦江去了。
来接刘仲的人就等在前面,他要去和青姨他们会合,在彭山江口镇顺岷江而下,由眉山往乐山,宜宾,转长江出川。
那个看守城门的军官叫许胜杰,是刚刚上任的剑南道宣抚使蔡晟带来的一个校尉,平日里蔡晟跟着作威作福惯了,这次吃了一个大瘪,有气没处发,在蔡晟面前添油加醋狠狠告了陆炎一状。蔡晟听着就觉得不对,陆炎的夫人,新桐县主听说病得快死了,居然还有力气游山玩水?他回味过来,狠狠地摔了徐胜杰一巴掌,骂道蠢货,当即叫人严把出川的各个路口,叫来心腹家将带人沿路追去。
人要倒霉,喝水也塞牙,刘仲的运气就霉到了家。
他们一行人磕磕绊绊到达彭山江口镇,却见镇子里气氛不对。
江口是世界上最早的茶叶市场,著名典故‘武阳买茶’就是在这里,也是岷江到成都的最后一站。平时镇上人群川流不息,码头上常常是几百艘货船开进开出,到得晚上,居民、商店以及数百条船点的油灯、行人照路用的纤藤火把,把镇子和江面装扮的非常壮观。
此时已近黄昏,江面上一片乌压压的船,却连一丝亮光也无。沈谦心中忐忑,使护卫老九往镇上打探,沈家对江口很熟悉,老九很快回来,苦着脸说道:“械斗,死了几个船夫,最后闹大发了,两帮人大打出手,用船锁住水道,进不去也出不来。彭山县令带着衙差在调解。听说从眉山调护航水军过来了。
沈谦一凝,这下就是贿赂彭山县令弄到了船,半路上碰上水军也很麻烦,带的人大半是旱鸭子,万一行踪泄露,水路就成了死路了。
他当即决定走陆路去眉山。还未到眉山,一个急脚递赶上来,交给沈谦一封信,说是川陕宣抚使蔡晟封锁了出川的道路,沈家的店铺全部被封。
沈谦叹气,看看蔡晟下令的时间,只怕眉山已经接到了命令。要是在江口码头坐上船,还能赶在蔡晟的封锁令到达之前出川,如今晚了。蔡晟封了只剩下空壳的沈家铺子,分明是公开警告各色人等,墙倒众人推,以前打下的关系网都不能再用了。梁王的动作越来越大,看来京城方面肯定有大变故,只是虎毒不食子,为什么他一定要致阿仲于死地?阿仲是个傻的,一问三不知。此时就是出了川,沿路只怕也是危险重重,老家也不知怎样了,如今只能希望老爷子做好了准备。信尾建议他们往西南去雅州(雅安),先避开风头再说。那里他很熟悉,山高林密,夷汉杂居,对官府的命令大多不以为然,夷人性情直爽讲义气,很容易躲藏,实在不行,往南可走大理,往西还可去吐蕃。
他们扮成茶叶贩子,分成两拨,改道往浦江而去。
刘仲坐在租来的鸡公车上,车夫们灵活的在田间低头穿梭。秧苗青青,熏风徐徐,夹杂着草汁香和花香,还有一股农家肥的味道,暖洋洋的太阳下,刘仲的头一点一点地睡着了。
前面的三岔路口,歪着几个差役。往眉山,浦江方向的检查的仔细些,往成都的只是看看就过了。
沈谦他们过后,轮到了刘仲,对面一个差役看过来,叫道:“这有一个胖的!”
旁边的差役哄笑道:“是个女娃子嘛。”
“想赏钱想的眼睛花了。”
“今天你看了几个胖娃娃了?想要自己生一个嘛。”
那人下不了台,皱着三角眼看了一眼打着鼾的刘仲,挥手叫道:“刘老先。”
一个干瘪秀才走过来,三角眼拿起告示:“念念。”
刘老先摇头晃脑,抑扬顿挫,之乎者也地开始念,那人听了一会,道:“停停,就——就——那什么肥,什么意思?”
“肥白者——又胖有白也。”
三角眼又比着画像看刘仲。刘仲这一个多月遭逢大变,心力交瘁,一路上奔波劳累,风餐露宿,体形已经开始缩水,皮肤又黑又黄,胖还是胖,哪里还有半点白?穿着打着补丁的肥大旧衣裙,梳着双角的头发乱蓬蓬的,歪垂着头,微微打着鼾,俨然一个又土又傻的胖丫头。
三角眼瞪了一眼车夫,喝问:“去哪里?”
车夫恭谨回答:“去成都。”
许是觉得没有意思,又想要真是那个被通缉的孩子,哪里还会睡的这么熟。他挥手让他们过去了,连他们的关系都忘记了问。
前面的沈谦松了一口气。
走了一段路,他们慢慢的分成了两队,见前后没有人,一队迅速穿过田间改道拐向浦江,一队继续带着茶叶和车夫我那个成都去了。
还没有到浦江,前面探路的十七回来,带来了骡马和食物,他低声回道:“浦江出了大事,听说成都府的官差到了郑家,逼死了新桐县主。郑家人正闹着要他们偿命,县令带着差役都在那里,城门没有人看守。”
沈谦眉头一跳,说道:“你和老九留下打探,雅安林记茶铺找我。”他回头叫道:“上马,快速过浦江。”
回望被暮色遮盖的浦江城门,沈谦长吁一口气,心里五味杂陈。
晚上,路上起了大雾,只能看清一个马身,山路走不得,沈谦没奈何,只好冒着露水拐到碧云寺。碧云寺的方丈悟空塌鼻阔嘴,长的十分喜感,是个福建兴化人,两人从小认识,悟空曾在钱塘灵隐寺修行,后来到浦江,当上碧云寺方丈,虽说是‘大庙小和尚,小庙大方丈’,但是其中沈谦功不可没。见他到来,悟空喜的见牙不见眼,亲自迎出来,说道:“怎么赶夜路,可有急事?”又烦恼道:“起了雾,刚刚一只吐蕃马帮在外面空地上扎了营,吵吵闹闹。如今寺里有贵客,不耐嘈杂。几次叫他们收声,过一会又喧闹起来。。。。。。”巴拉巴拉,长长一串抱怨。兴化人说官话带着一股奇特的味道,舌头似乎掳不直,说起官话来总带着‘嘶嘶’声,他知道自己的毛病,很少跟人说话,偏又是个话嘮,平日里憋的狠了,所以见到沈谦总是说个没完没了。
沈谦微笑,他看见那支马帮,只怕有一两百只骡马,再加上人,吵闹难免。他揶揄道:“可见方丈心地慈悲,没有赶他们走,再晚一点,睡着了就安静了。”
悟空‘嘿嘿’赧然,又有些自得道:“你就笑话我吧。今晚也只能这样了,我佛慈悲,雾这么大,附近可没有大的空地可以容纳这么多人马。”
沈谦问道:“是哪位贵客在此?”
“是汉嘉郡王,带着十几从人,已经住了几日,今日还兴冲冲去长滩湖垂钓,说是野趣天然。”
“还有,跟着住进来十几个夷人,那装扮真怪,头发剃的只有半指长,倒像是囚犯,就差脸上刺字。”
沈谦看了一眼刘仲,见他一脸惊喜,忙瞪了他一眼,问道:“他们中间可有个小姑娘?”
“你怎么知道,有,几个小沙门叽叽咕咕地一直说那个小姑娘真真漂亮,什么眼睛乌溜溜的,还偷偷地去看,被悟净听到,罚了去扫那五谷轮回之所。我们以前。。。。。。”悟空很起劲的八卦,顺便回忆童年。
沈谦肚里叹气,今晚只怕不能睡了,每次见悟空,连庙里的草多长了一根都要跟他说,那草的叶子还分长和圆。
刘仲惊喜交加,阿奴也在。他没有听懂‘汉嘉郡王’四个字,悟空话说的又急又快,只有沈谦完全听得明白。沈谦却不让他乱走,特特跟他说明:“那汉嘉郡王在此,他态度暧mei不明,本该早回封地,怎么还在这里逗留?等我探听清楚再说。”
悟空给他们安排好客房,拉着沈谦就走。
刘仲与沈嘉木一间房,沈嘉木原先失血过多,尚未好全就开始跋山涉水,虽然大都是护卫背着,有时还有车可坐,还是疲累地一沾枕就睡着了。沈青娘进来看看他,给刘仲掖了掖被角,吩咐他快睡,明天又要赶路。
注解:左降官——唐代大官犯了公罪,多半是贬到远方作州县以下的官,称为左降官。这种官只有官名,没有任职,名为员外,置同正员,其实只能领少数的生活费而已。但由于大赦频繁,每经一次大赦,即有“量移”的机会(从远处移回近处),而且在君主或执政大臣有变动的时候,也很容易再起掌权,如德宗时的杨炎,从左降的道州司马一跃起为宰相。而宰相一旦远贬为司马,或录事参军的,也不足为奇。在这种情况下,地方官对左降的朝官总是另眼看待,不敢以僚属相待。
武阳买茶——汉代,茶已经开始买卖,汉人王褒写的《僮约》中有两处提到茶,即“脍鱼炰鳖,烹茶尽具”和“武阳买茶,杨氏担荷”。“烹茶尽具”意为煎好茶并备好洁净的茶具,“武阳买茶”就是说要赶到邻县的武阳(今成都以南彭山县江口镇)去买回茶叶。
鸡公车——鸡公车是一种历史非常悠久的独轮车,据说在诸葛亮的时代就已经有了。鸡公车”因系独轮着地,所以无论平原山地,小道皆可畅行无阻,是一种胜过人力担挑和畜力驮载的既经济又实用的交通运输工具,是人类交通史上一项重要发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