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上贴的照片是年轻时候的许昆,面容饱满,神采焕发。
跟那个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很难联系到一起。
葛素送走了亲朋好友,她撑着一把伞走至唐易身边,目色平静,开口道:“唐先生,有些话,我想单独跟我儿子聊聊。”
唐易看了许向阳一眼,点了点头,先行出了墓园。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无声瞧着许昆的墓碑,雨点打在伞面的窸窣声音都清晰可闻。
半晌,葛素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样也好,老许他也不用这么煎熬了,时间拖得越久,他就越难受。也算是个痛快吧。”
许向阳沉默地注视着照片上的那张面孔。
葛素看着许向阳:“向阳,我打算要走了。”
一句话,有些没头没尾,许向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转头莫名地看向葛素。
只见葛素从包里拿出两张崭新的机票,日期是在一周之后,出发点,卫海,终点,美国。
“老许这两年就在规划这件事了,他想我们一家移民去国外,只是到最后他自己没有走成。”
“我的工作也已经辞掉了,他买了一间带院子的别墅,到时候我的晚年生活就是浇浇花,养养草,过得开心惬意自由一些。”
“向阳,他还帮你预约了国外的心理医生,想让你过去散散心,或许,到时候你就能回心转意了。”
“或者,或者……你真的还是喜欢男人的话,美国那里会更加自由,你可以光明正大谈一个,你们如果想结婚的话,我也不会再阻拦你。”
许向阳一言不发地听着,唇舌之间却苦得发涩。
说了无数遍的话,好像依旧得不到父母的理解。
他没有办法了,只能以沉默相对。
葛素将一张机票递给许向阳:“你愿意的话,跟妈妈一起走吧。在美国,我们可以有新的生活,你也能陪陪我,向阳,妈妈只剩下你了。”
许向阳木然地站在原地,他没有接,雨点很快打湿了那张机票。
尽管如此,葛素也没有收回机票,她的目光瞥向墓园外的某个身影,语气里有些无力。
“向阳,这一生,你会遇见很多人,你现在才刚刚步入社会,没见过多少人,你又如何确定,这辈子,非他不可?”
许向阳抓着伞柄的手暗暗收紧,他瞧了眼不远处的颀长身影,仅仅是这样,他在冷风里飘摇的心就能落回去,青年的声音无比笃定。
“妈,我不用见那么多人。我很清楚,这辈子就只会喜欢他了,我真的,非他不可。”
闻言,葛素也沉默了。
时间在这刻显得漫长又寂静,雨声淅沥,很久之后,葛素像是投降般扯了扯嘴角。
她说:“向阳,是不是妈妈现在给你跪下,求着你跟我去美国,你也不会同意?”
葛素说得异常平静,可许向阳却瞳孔紧缩,这话在他心间瞬间翻起惊涛巨浪,几乎要让他奔溃。
“妈……”他干涩的声音沙哑得很,眼里透着痛苦,“你别这样,别逼我了。”
“我知道了。”
葛素点了点头,神情平淡,她了然般地将湿透的机票收了回去。
“你爸生病的这段时间,我一个人也想了很多。现在他走了,很多以前我觉得很重要的东西,似乎也变得无关紧要了。”
“我也不想逼迫你,那样子你不会开心的。”
“你走的这条路,我始终不支持,我也……有些无法理解。但我想来想去,还是尊重你的选择。”
小雨淅淅沥沥地停了。
葛素收起雨伞,温和的视线落在许向阳身上,她笑得风轻云淡。
“就在这里吧,我想跟你,还有跟你爸,做一个道别。”
许向阳忍着鼻尖的酸涩,终于抱了抱葛素。
他们之间曾经厉声争吵过,对峙过的画面,在这刻,还是被短暂地放到了一边。
“嗯。妈,一切顺利。在美国要开开心心的。”
*
一周后,许向阳在自家阳台上透气。
头顶有飞机轰鸣着飞过,许向阳仰着头,看着飞机在云层间穿梭,留下一条长而昳丽的飞机云弧线,漂亮又荡着涟漪。
所有事情在这刻尽数落幕,他恍惚明白了一些道理。
有些事情,不是用时间就可以消弭的,哪怕他花了一辈子的时间都不会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它们只会以一种畸形的方式,堵在心里,梗在咽喉。
说不出,也消解不了。
但没关系,时光总是宽厚的,它终究还是能覆盖住这些丑陋的疤痕,生长出新的枝叶。
以另外一种方式,达成某些和解。
身后有脚步声慢慢走近,继而一双温厚的大手贴着青年的腰际握了上来,唐易从背后紧紧抱住了许向阳。
男人清新干爽的气息瞬间充盈在周遭,青年自然地微微仰头,往唐易的怀里靠了靠。
唐易附在青年耳边,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随便发发呆。卫海好像终于放晴了,易哥,你看那飞机云,还挺漂亮的。”
唐易凑近了许向阳,亲了亲他的耳廓:“许向阳,谢谢你。”
青年不明所以,微抬眼皮,眼底很是不解:“易哥,你谢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