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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挑开盖头,又对上了那双漾着水色的杏眸。
    隋雨芩抬起眼。今日之前,她是怕的,可这宽肩高身的男子身上全然不见粗旷,隐在健硕稳重下的是北方部族血液里带着的野性和英武之姿。
    烛火晃动,男人和女子都红了脸。玉蟾慢现,月老牵了红线,两人的命便紧紧连在一起。立志要征服苍穹的男人身间粗旷不减,可眉梢眼角露出的是旁人从未见过的和缓,就连布日古德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明明是野惯了的汉子,却在面对那人时极尽温柔。他只是看着女子安静娇嫩的脸庞,就想对她温柔一些,再温柔一些。
    隋雨芩的纤指被男人包裹在掌中,在她身侧留下白雪和狂野的味道。她是水乡中生长的女子,生平第一次站在北方无尽的草野和雪山面前,越发觉得自己渺小无可依。可布日古德用宽阔的肩膀为她挡住了寒冷的风,她就知道,她不再是无可依。她用她的温柔和细致将男人包围起来,似水的情愫绵缓而紧密。
    他和她一起站在雪山前,一起做一双渺小的人,也就不怕了。
    没有过多久,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
    随后的几年,两人膝下又添欢喜,儿女双全。
    莹白的雪蜿蜒在北方漆黑的土地上,十五载执手走过,年轻时候的缱绻已化为亲情。他们都已经成为了彼此最体贴和亲近的人,经年逝过,养出的是旁人无法羡及的默契和理解。他在族长跟前尽瘁,她为他守住帐中一盏温灯。
    他们是打算如此过一辈子的。
    布日古德鬓边已生出白发,脸庞被凛风和寒雪摧磨得愈发糙犷。他撑着伞站在雪中,肩下是他柔美的妻。他是那么健硕,似乎在任何事物面前都丝毫不惧,怕是更享受那衣发湿透的酣畅淋漓。可这么多年过去,隋雨芩不适应下雨雪的寒冷,而布日古德总能在她伸手去接雪花或者水珠的时候为她撑开一把中原人喜欢的纸伞。
    布日古德偏头看向自己的妻,眸光温和,将伞向那侧倾了一些。
    隋雨芩站在伞下,仰头看今年的第一场雪。她的发很长,乌黑,被高盘成符合人\\妻与母亲形象的发髻,压在征穹部的彩珠冠下,衬得脸庞愈加小巧。
    她侧身靠着布日古德,伸出手去接雪花,指尖被冻得通红,但唇边一抿就是少女样子的笑容。经年已过,她周身却还是透着美丽温和的气韵,眉眼间都是北方不寻常的婉柔。
    “凉,”布日古德用没撑伞的那只手抓住隋雨芩的指尖,“捧炉呢?”
    “不冷,没带出来。”隋雨芩带着笑意侧脸看他,“你方才讲有话和我说,要说什么?”
    雄壮的汉子藏不住心事,眉头紧皱,“父王......马上就要命我们兄弟出兵了。”
    “啊,仗还是打到中原了吗?”隋雨芩抬起脸,看向布日古德,一双依然漾着水色的杏眸里有让布日古德看不懂的情愫,说不出是哀恳还是淡然。她细指轻垂,雪花化作水滴滴落地面。
    “打仗要离开家的。”她叹了一声,牵起他的手,转过身,让他看不清她的脸,“回去吧,孩子们还在等。”
    隋雨芩站在雪山前,疲惫地闭上眼。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这一仗,征穹部打得是她的故土。可布日古德不会放下他身为部族王子的职责,正如她不会放下她身为布日古德妻子的职责一样。
    可她是那么无辜,既挡不住征穹部和中原对垒,也拦不住自己的夫君征讨自己的国家。她在两地之间的作用已经失效,和亲公主的身份在她的隐忍和无奈下仿佛变成了一个笑话。两国开仗,她身上的中原血脉最终成为了部族中的话柄,众人拿她的身份编排她的夫君,他的失利被看成因妻通敌,他的战果被当作阴谋诡计,他们说他没有资格继承族长之位,连同她的孩子,都被迫站在流言蜚语的中心。
    这些人说此番话不是一两日,先前被布日古德悉数挡下,眼下王子出征后,无人看护的她顷刻间成为众矢之的。
    她还是那么温柔和顺从,从未试图改变或胆敢忤逆,可这些暖不化任何人的心。
    这个祸根族长要斩断,他端坐在铺了熊皮的椅上,脚边有年轻的女孩在伺候。他并不受中原的礼节规矩束缚,一双鹰眸紧盯着隋雨芩,声音雄浑。
    “你可明白?若无你,还有哪个敢编排我儿与我孙?这一仗得胜与否,我这族长之位都应传予布日古德,他是雄鹰,征穹部生来便该是他的。”
    隋雨芩看着族长,那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宫中,垂眸静坐,双手交叠在膝上,听着对面的人口中有关利刃和权势的欲望。
    先前是她的父皇,现在是征穹部族长。
    父皇说,国家有难,唯有你出嫁方可解燃眉之急。
    族长言,我儿受冤,只有你魂消才算为夫君效力。
    族长说完了,她的指尖摩挲了几下肩上的狐白裘,点了点头,说:“好。”
    她觉得帐中有些冷,于是安静地起身离开。
    她站在结了冰的湖边,冰下一尾鱼被冻在扭曲弯然的姿势,她伸手覆在冰面上,可她的身体是那么冷,体温连薄冰也捂不暖,除了将自己冻伤外什么也做不了。她蹲着身,在那条鱼的旁边看见了自己的脸,憔悴,苍白,只几日时间,已荣春不在。
    她在冰上滑倒,身下出现裂痕,在她落水的一刻,她看见那鱼摆尾消失在湖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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