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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叔最不喜欢这类本是妖妖娆娆的小白脸,见证据显现,于是三两句话消遣此人,也要让江沉白直接把人带走。
    但是!
    江沉白忽而又一副古怪的表情,好像想起了什么,但一时说不上来。
    但疑犯自己说了。
    “我醒来的时候,也瞧见了地上的绳索,上面有血迹,但是连续的一段,中间无隔断,你们觉得这正常吗?”
    “且一直未瞧见我的外衣跟行囊,我总不能是素身内衫夤夜而来通奸或是直接闯入死宅奸杀女子吧,别说内衫乃白,不管白日夜里都十分分明,附近又不是没有邻居,大有可能被瞧见,两位大人觉得什么样的歹人会如此蠢笨?”
    李二其实对小白脸亦有些偏见,且这案子本是好好人赃并获的明案,若是无端复杂起来,也怪让人头疼的,于是他下意识挑剔起来,脱口而出:“那就不能是你自己把外衣扔了?必是外衣上留有死者挣扎的痕迹,你才将外衣扔了。”
    江沉白无语,却没瞧见疑犯脸上的嘲讽,但后者说:“所以我会在犯案后有机会离开把外衣扔了的情况下,再返回躺榻上与死者安眠一夜?”
    李二:“.....”
    罗非白都说到这,张叔也觉得有猫腻,倒是江沉白在罗非白提醒下顿悟了,开门蹿出,没一会就拿回了被收起来的物证绳索,递到张叔面前。
    “张叔您看,如果这根绳索是用来勒死姜茶的凶器,那凶手必然需要双手捏住绳子两端,再缠住姜茶的脖子用力勒杀,且这绳子粗糙得很,用力之下很可能擦破凶手掌心,在其掌心跟绳子上都留下血迹,那么,这绳子上就不该是一段连续的血迹了。”
    “应该是三段才对,分别属于凶手的两只手掌跟死者的脖子,中间有干净的间隔。”
    李二:“那就不能是双手挨紧了脖子处连续了那条血痕?”
    “很难,你我试一下。”
    江沉白比划了下用绳子勒人的操作,只见其双手握紧绳子,拳头紧贴着李二的后颈。
    他是真勒啊,李二本能就往后抓他。
    “这样勒脖,死者如果还清醒着,必会挣扎,起码双手可以抓挠到凶手的手掌,这是人之常情,二狗你刚刚便是这样的,但死者十指上没有抓挠留下的血迹,也没有拼命拉扯绳子搓伤指甲的痕迹,而这嫌犯罗非白手上除了掌心绳子擦伤,手背上同样任何伤痕,且看这妇人是留有一些指甲的,若有抓挠,自会留下痕迹。”
    江沉白言之有据,这么一比对,脸色青白的李二无话可说了。
    张叔若有所思道:“这样且不方便使力,而且就算是紧挨着脖子,绳子上的血迹要那么连贯,也得是伤者整个脖子绕颈处全部流血才行,但一般说来,勒杀死者,包括今日的受害者姜茶,其脖子表皮受损出血处主要集中在皮肤最为娇嫩的咽喉一截,侧颈是完好的,要造成这样的效果,一般是上吊伤....或者死者身体固定,凶手站在其身后,将其脖子勒至大幅度后仰,被活生生勒窒喉骨,长久不能呼吸,最后气绝。
    若为整圈绕颈,绳子亦有可能重叠,或者分成两条甚至多条颈路,这又对不上绳子血迹长度了,你们刚刚演设过的几种勒杀法子,都很难造成这样的效果,除非凶手精心调整才能制作出这样的痕迹——可那也得基于凶手完全不反抗的前提下。”
    “其实若是凶手手部完全没受伤,那还好说,偏偏这疑犯手中有伤,伤口跟着绳索材质且能对上,反而证明他这手上的伤来得蹊跷。”
    凶手跟死者在凶杀发生开始,其实就是一体的,死者所承受的,也是凶手所施展的,但死者所给予的,凶手也必然要承受相应的痕迹。
    现在是这个嫌犯身上的罪证对不上死者身上的死因,这就无法佐证前者为凶,反而显得此人身上的罪证来得莫名其妙。
    若她的伤非来自勒杀死者,那又是谁给她带来的?
    张叔所言,也是江沉白之前顿悟的,再看这罗非白,就有种对方早已想到才提点他们的感觉——有人在背后设计,拿她当替罪羔羊。
    可惜为了证明她是凶手的掌心擦伤,反而成了反证她可能非真凶的矛盾之处。
    张叔越看越觉得这绳子不对劲,血迹的确太齐整了,主要刚刚提到死者反抗的问题,他想起死者,仿佛....她真的没反抗,那必然是已经昏迷过去或者失去反抗力量,那很可能涉及到用药之事。
    那这案子就没表面那么简单了——莫非被灌醉了?
    可是江茶身上并无多少酒气,倒是这嫌疑人身上酒气颇重。
    奇怪。
    “是我莽撞了,刚刚竟没想到....”
    张叔说着暗自惭愧。
    李二本来理解能力不如何,但因切身演练过,再看这绳子跟罗非白手上的伤就明白过来了。
    “哎呀,这案子这般复杂吗?还有人专门找来替罪羔羊,那你这小白脸到底是何处来的?又是如何落水被救....”
    瞧见李二健壮的身子躬身僻静,一股汗味袭来,罗非白别开眼,挪了下身子,企图抓着边上的柴火堆等杂物站起来,但身体乏力,本来又是个羸弱的主儿,使力不上,倒像是虚弱的白狐儿虚张声势.....
    试了三两次,她抬眸瞧着几人。
    “虽说我是嫌疑人,但诸位大哥搭把手拉一下,不算违背法度吧,便是要把我拿去问官,我自己走,也好过诸位抬着我费力。”
    这小白脸怕是真的读书人,嘴上功夫拿捏人。
    江沉白冷眼旁观,但李二一把蛮力将人拽起,力道太大,能把人甩撞到对面门墙似的。
    罗非白一阵眼冒金星,身体晃坠了下,手臂还是被江沉白拉住了,拉回边上后,后者感觉到了掌心柔软,眉心既压沉,迅疾松手,冷眼瞧她。
    李二这边拍去手上草屑,问:“那如果酒是被江茶喝的,只是喝得不多,咱没闻出酒气,不对,那个姜婆好像说过她酒量不错?江家在镇上开了酒肆,不然也不会对女儿女婿出手这么大方,而江茶家里的小春酒就是自家的,既如此,必不会被那一点酒就灌晕,莫非酒里下药?她被药晕了,再被勒死。”
    这也有可能。
    江沉白皱眉,身子骨酸痛的罗非白却是摁着腰侧舒缓,轻飘飘说:“在此之前,诸位大人怕是以为喝酒是我吧,有备而来下药的也自然是我,既然是我,哪有死者身上一点酒气没有,偏偏我这个下毒凶手醉醺醺的,一睡到天亮?”
    “况且,我出房间来柴房的路上,瞧了那酒壶,底座脏得很,显是一壶酒常年放着极少饮用,那该是常年放在陈列架上未挪用的,且你们也说了这是江家酒肆出的酒,以江茶在村中风评极为勤劳爱干净的作风,且假设她真不顾世俗与我通奸,会用这么脏的酒壶招待我?”
    “那假设是她并未与我通奸,甚至不认得我,是我这个歹人潜入偷偷下药,那我一个外人,提前备药,还得临时来人家家里找到人家多年沉寂的老酒——诸位可瞧见江家这一亩三分地宅子里有表面显见的酒壶架子,若是一个外人潜入,是不是得翻找半天才能找到酒?时间可来得及?且还得保证江茶愿意被我这么一个外男哄骗喝酒?是否又能找到人证证明我与她为旧识,能让她卸下防备,信任有加?”
    “退一万步讲,这些都在我计划之中,我也是蹲守多日,悄然摸清他们家底细,这才下手,那我为何不寻她平常外出洗衣乃至干活的日子呢?直接野外行事,完事后潜逃,以此地深山环绕,怕是没人能找到我吧。”
    “何至于冒险入村潜入,还醉酒酣睡,这既不符合预谋害人的逻辑,亦不符合冲动侵害的逻辑。”
    甚为有理。
    在场之人一开始觉得是通奸杀人板上钉钉的案子,现在被这个嫌犯分析,简直漏洞百出。
    不过张叔年长,也不会轻易认为当前唯一的嫌犯无罪,只思索着挑出毛病:“你似乎认定江茶为人如何,甚至知她勤劳且常干农活?”
    这反证她的确对江家甚为了解。
    李二跟小书吏顿时锐利看向罗非白。
    罗非白镇定自若,道:“院子里那些农具尺寸可比一般汉子所用小了不少,且摆放齐整干净,符合女子平日习惯,相比而言,虽然其夫陈生个子矮又不壮,看着也能用这些农具,却是双手细嫩,没有任何老茧,衣物更是干净齐整无破损,想来一天到晚的正事也就吃几碗饭吧。”
    “对,我就是在说极为难听且辱人的实话,窗外偷听的那位大可找村人对峙证明我所言有错。”
    窗外踮着脚尖的又矮又不壮不会干活干吃饭的陈生气急败坏,又丢脸不已,一时慌乱从垫脚的石头上摔倒,哎呦一声。
    屋内的人:“.....”
    第4章 湿衣
    ——————
    竟被一个通奸杀人的小白脸侮辱如斯!
    奇耻大辱,真的奇耻大辱。
    陈生流着鼻血从地上爬起,刚要骂人就被李二提拉离地。
    “非传召窃听官府办案侦察机密,你好大的胆子!”
    面对魁梧如山熊的李二,陈生顿时没脾气了。
    门开了,张叔深深瞧了这鬼祟行径的陈生一眼,正要问他酒壶的事,却听见外面闹腾,才知是那陈生刚刚纠结了一帮村民呼啸而来要让官府赶紧拿人问罪,那赵乡役吃逼不过,在叫喊。
    罗非白:“看来有人很着急,官府也总得给个说法,几位大人不若带我去现场,当场审问,以安人心。”
    李二看她这幅老神在在指使人的样子,十分不爽,呵斥道:“我们官府办案,还需要你指点?!”
    江沉白跟老张其实已经暗猜这小白脸有点来头,且此案越发见猫腻,若是背后有人,证明其无罪,这李二又不知深浅胡乱得罪,恐怕日后会遭报复,张叔于是迂回了两句,缓和气氛,道罗非白此话也算实诚。
    罗非白仿佛也不生气,说:“谈不上指点,我这嫌疑人若是在这里被定下罪来,去了你们衙门,怕是连该有的再审关节都不会有,直接囫囵定罪了——毕竟新任知县为路所阻,县衙内乱,本来有的文案流程精简无比,寻常案件便是能定就定,压根不愿再费心力,便是诸位不愿冤假错案,旁人可未必。”
    “一旦我为人冤死,若是来日无人替我伸冤还好,万一呢?有朝一日事发,自然未必是某些渎职者承担罪过,最后拼的也不过是谁的底子硬,我倒是无惧生死,就怕连累一些无辜的人。”
    看着没生气,但句句诛心诛心了。
    读书人果然最擅软刀子。
    张叔三人皆是一惊,缺心眼的李二还欲说些什么,被张叔拉开,江沉白则道:“看来罗公子的确是城里有些底子的人家出身,知晓一些县府内情,那就随你在这问案一场又如何,只要你能继续在人前自证清白,我等绝不冤枉你。”
    人间道,脚面落炭最知痛。
    这小白脸即便未必真有什么后台,心术手段也是有的,未免招惹麻烦,宁可在这乡野多耽误点功夫,也不要把隐患留到城内府衙之中。
    起码在这,他们还是说了算的。
    门开,村民早已群情激愤,但官差一发话说要在场审问,那陈生就呼喝起来了:“大人,已证据确凿,莫非还要听这该死的凶手辩解?他杀了我妻,天理难容,若是就此逍遥法外.....”
    眼看这人还要挑拨村民,江沉白不耐烦了,冷眼怒瞪陈生:“官府办案,讲究的是法规与证据相辅而行,尤是命案,轻慢不得,否则冤假错案,我等都要为此赔命!你若自己懂断案,还要我们官差何用,我这就洗手替你家洗衣做饭如何?!”
    都说寡言少语的人发作起来最为厉害,江沉白这一番言语当即把陈生吓住了。
    边上李二再加一句怒喝:“陈生,谅你痛失妻子,作为苦主也可以理解,但你一再干扰我等办案,莫非心里有鬼?!”
    陈生脸色煞白,当即喊冤枉,此时赵乡役擦着额头汗水窝窝囊囊为两边周旋,这边陈生等村民也不敢闹腾了,围观聚集在屋外,而陈生等相关之人则是进了内屋。
    尸体还在,本也就到场没多久,张叔还未打理尸体带走,也算是勉强维持现场吧。
    罗非白目光扫过,道:“我自年少为高人举荐,又投靠了外地亲人,离阜城拜师求学,混迹多年,才算有点建树,于今年启程回故地,哪里想到阴山北面的白杨城十三县都遇上了水灾,虽有幸带着驴,其感天灾,带着我跑了,不似其他人困在水患之地,但天苍四野,为赶路不得不绕路过黎村边上的凉山入境,四天前入山,借山寺打醮夜宿,借农人家宅避兽,于昨日午后下山,过你们黎村桥头时,驴忽然作怪,把我捯饬进了溪水中,我不会水,当时呛晕了过去,其后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这户人家的榻板上。”
    前后也算详细,而且还提供了可以追口供的山寺跟农人,如果能落实其行迹路程,可以证明此人确是归乡人。
    江沉白问:“你落水时,可有人证明?那头驴现下也不知踪迹?”
    罗非白:“我当时入村经过,因为走的荫蔽下山小路,没见到人,但能把我从水里救出,当时周边的林子原野必然有人在....那蠢驴至今未见其踪,不知是否受惊逃跑,但其背上挂着我的行囊。”
    现在是她空口白话,无法作证,江沉白跟李二自然得问清了具体哪个前头的位置,加上那山寺跟农人住址,好去验证。
    但他们正要启程,却被罗非白喊住。
    “其实有些捷径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张叔:“那绳子?怕也不够,但也算能削你一些嫌疑吧,酒壶也查了,的确在内屋里柜处,还有地盘下面无灰印子,证明的确长久放着,未被饮用。”
    江沉白一出柴房就快速查看了整屋,李二问了陈生,后者支支吾吾,推说自己不知家里物件摆放——他偷听到了,自然不愿意说。
    不过江沉白细心,也真找到了那个酒壶摆放的位置,且还发现酒壶是被直接拿起的,那人甚至不需要翻找其他物件就准确找到了它。
    可见这人了然江家一切。
    那这人不是江茶,就是陈生?
    见找到了位置,陈生不得已才告知往常江家的确会给一些酒。
    “有些是逢年过节走亲时给的,有些是我那大舅子跟其妻来探亲送的,不过我不喜饮酒,阿茶也不爱我喝,大多数酒水都送人了,有些搁置着,怕就是这壶吧。”
    “反正这些都是阿茶收着的,我并不清楚。”他倒是会推诿,也没人能辨别他的不清楚是不是真的。
    即便如此,当前所有线索也只是让嫌疑从罗非白那转移到陈生,改变他们调查方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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