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先天灵气,天地初成尚未有各族诞生时才有的蛮荒之气。
董鹿脸色难看:“缝隙内是什么样到现在都没研究明白,只知道里面气流混乱气象异常,灵气也大多是上古之气……走,立刻!”
缝隙内涌出的浑浊灵气骤然一扑,原本点燃在四周的灵火“唰”地同时熄灭。
缝隙外稳定的灵火被先天灵气尽数吞噬。
灵火一灭,原本不敢上前的水溺子便再也无所顾忌,污浊灵气让修士妖族无法承受,对这些孽灵却是致命的诱惑,疯了似的挤拥而上,短时间内竟然堆成了个肉塔,直逼石像顶端。
也有不少水溺子扑向悬浮在半空中的绿毛和董鹿,它们似乎对那把造型古朴的剑很感兴趣,争相接近抢夺。
绿毛差点被掀翻,急忙使出吃奶的劲儿将剑拉起。
岸上也传来阵阵惊呼,胡旭杰杀得浑身大汗,几个支撑水墙的仙门弟子已经精疲力尽跌坐在地,全靠隋辨起的杀阵挡着才能继续维持辟水术,两侧水墙已经出现坍塌趋势。
董鹿当机立断:“撤!”
“年儿怎么办?”绿毛在混乱中大叫,“那个谁,严律,严哥,严祖宗!”
严律并未理会,他仿佛对周围一切都没有感觉,脸上的情绪几经变换,茫然困惑、怀念惆怅,又似乎有一层希冀潜藏于下,最终这些情绪统统拧成一股难以形容的狂怒。
这怒火来得突然又强烈,一扫初见时的疲懒与不耐,绿毛本能地向后一缩。
没等他理清这表情是什么意思,严律那把长刀已再次凝出,刀身轻鸣,毫不犹豫地捅进了空间罅隙。
蛮横的妖族灵力和缝隙中涌出的先天浊气瞬间碰撞,裂口在冲击下迅速被撕大,已经可以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苦苦挣扎。
“——他疯了!”绿毛从错愕中回过神,“他疯了!妈的,我就说了不能信这帮妖!”
董鹿也没想到严律会做出这举动,震在当场。
一刀捅进,覆盖灵力的长刀卡在缝隙之中,和普通妖族相比,严律的灵力更加粗犷凶悍不同寻常,十分强劲,一度将裂缝冲开,带起的气流几乎掀翻两个修士所御的剑。
但不过数秒,严律自身的灵力便被缝隙内的浊气吞噬,这种蛮荒时代便存在的空间内蕴含的东西超乎想象,几头水溺子仅仅只是攀上石像靠近几分,便被卷进气流撕个粉碎。
同时,岸边传来几声惨叫,董鹿脸上一凉,抬头去看,两侧的水墙再也支撑不住,向中间塌来。
水溺子的咆哮和水流坍塌声中,一声小孩儿的哭喊声夹杂其间,刺痛绿毛的耳膜:“你们听到没?!有娃娃哭!”
严律也听到了这让人头痛欲裂的哭嚎声,却并未理会,只看着眼前即使被插了把刀也依旧无法阻止合拢趋势的缝隙。
长刀无法抽出,他索性松开刀柄,将纹满云纹的右臂直接塞进了空间裂口。
即使已经以灵力减缓冲击,但整条手臂还是极快被气流搅得血流如注。他像感觉不到疼痛,反倒撑着裂口,螳臂当车般阻止其合拢。
血飞溅在石像上被水溺子舔食,绿毛被这混乱癫狂的场面冲击得不轻,注意力一分散,御剑的速度就跟着慢了下来。
水墙正在这瞬间崩塌,一直挣扎在水墙内的两侧水溺子随河水一泻而下,直接淹没了剑上的两人,扑向河中心的石像。
空间罅隙迅速合拢,浑浊的蛮荒灵气消散无形,严律一条胳膊几乎折断,被水流冲下石像,栽进水溺子堆里。
混乱气流中,一团虚弱光影自缝隙中钻出,似魂似灵,直冲夜空,奔向河岸后转瞬消失。
水墙倾覆,重新将那尊诡异的石雕掩埋。江水翻滚搅动,下到江底的三人如同进了抽水马桶,转脸就没了踪影。
岸上的人彻底傻眼,看着翻涌的江水和里边儿起起伏伏的水溺子,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跳里边捞人还是现在赶紧去找外援。
胡旭杰眼瞧着严律被水埋了,回过神来大叫一声就要跳江里,隋辨也吓得不行,紧随其后要跳。
两人被理智尚存的佘龙一边一个拽着了衣服,佘龙体力灵力双双透支,满头虚汗还要拽着他俩:“等等,那可是严哥,你俩现在下去不等于是葫芦娃救爷爷吗?”
“我知道严哥厉害,可鹿姐和点子也在呢!”隋辨眼镜都歪了,还保持着原地狗刨的姿势挥动手臂,“点子还第一回 出活儿呢,他要死了,今天就是他跟年儿俩人一起的祭日了,可咋整啊?”
这话里竟然还带着点儿地狱幽默,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没人笑得出来。
江中的水溺子似乎被这突变激起了兴致,疯了一样往岸上跑,岸上几人苦苦支撑,仙门今天来的本就都是小辈儿新人,没想到会遇到这种突发情况,全都慌了手脚。
慌乱间就见江中一处临近岸边的地方忽然响起极大的动静声,水面上涌起大量水泡,几道刀光自水面下劈出,刀光直冲天际,将水面破开。
几头水溺子被破碎的尸块随即浮起,不等众人细看,严律便紧随其后从水中钻出,两手一边拖着一个,将董鹿和绿毛也给拽了上来。
胡旭杰等人大喜,赶紧上前拉扯接应,并清理还在向上逼近的沿途的水溺子。
严律先将左手的董鹿甩上岸,右手的动作显得略缓慢些,拎着绿毛的后脖领,将人拖出去换人接手。
跟他接应的胡旭杰一搭手,目光扫过严律的右臂,倒吸一口凉气:“哥,你这——”
严律的右臂已不成样子,手臂像是在绞肉机里滚了一圈,皮开肉绽,血水混着江水顺着向下滴,绿毛的衣领都被染红了一块儿,手臂上云纹纹身几乎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这种程度的伤势谁看了都腿肚子发软,严律却好似感觉不到:“这小子出了点问题。”
胡旭杰接手拉住绿毛,听严律说了才发现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这会儿却打了蔫儿,浑身瘫软不说,两眼还有些发直,倒是还不忘自己的剑,即使是被水淹了一回也还死死抓在手里。
不等胡旭杰问是怎么回事,就见水里飞速钻出头个头略小的水溺子,不管不顾地往绿毛手里的剑上扑,被严律化出的长刀一刀削掉了半拉身体。
仙门里的人赶紧拽着绿毛向后使劲儿一拽,将他和董鹿一起拽进隋辨布下的小阵里,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而绿毛却对眼前一切无知无觉,连水溺子要拽掉他的手都没反应。
旁边仙门的医修惊道:“这像是被迷了心窍吧?”
“他这剑是个麻烦,”严律随口解释,“不认主的剑只会给持剑的人招灾,现在正勾着邪祟来啃这小子呢。刚才要不是我拉的及时,他早就跟那些溺死在水里的人一样,被水溺子拖死了。”
言罢自己也爬上岸,抬手兜头就给了绿毛脑袋上一巴掌。
绿毛一个激灵,灵台瞬间清明,眼神也有了光彩,先是“哇”地开始向外吐水,随后看看自己手里的剑,又看看严律,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他倒是不笨,多少猜到了点儿是剑在给自己招麻烦。
那边董鹿比绿毛的状态好上不少,被拖上岸后虽然脸色发白,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将灌进肚里的水呕了出来后擦了把脸上的水珠的功夫,已经做出了决定:“快,能动的都走,把车给开过来,后备箱里的东西正好用得上!”
她带来的人本就不多,这会儿早已力竭,实在不适合在再这里死耗着。
董鹿一下令,除了隋辨和这会儿尚且不能站立的绿毛外,其余几个仙门弟子立刻远离求鲤江,互相搀扶着朝公路方向跑去。
“你也跟着走,把这小子带着一起。”严律自己带的烟已经全部被江水打湿,这会儿从佘龙兜里又摸出了一盒,正夹着一根朝嘴里塞,边说边用脚踢了踢还瘫软在地的绿毛,“麻杆把傻子扛走,好歹也得带回仙门,后事儿也好料理。我先留这儿撑着。”
隋辨知道“麻杆”是在喊自己,擦擦眼泪“哦”了声,吭哧吭哧地将薛小年的尸体拖起来,捞起一条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
他看着挺瘦,没想到力气却不小,拖着薛小年小声叨叨:“对,严哥说得对,我得给你带回去,到时候还能把你跟薛叔唐姨埋一起……”
董鹿略有犹豫:“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
严律道:“你们都留下也没多大用,这江里的东西是杀不完的,我也只是暂时压制,你得赶紧想办法把这事儿解决了。”
“行,”董鹿果断起身,“大阵的修补我来办,祖宗,这边就先辛苦你了!”
说完,拽着还余惊未消的绿毛衣领,在其他几人震惊的目光中朝着他脑袋一顿乱拳,成功把还有些浑噩的绿毛暴力唤醒,拖着他也去追赶刚才已经跑去开车的同门。
那边隋辨也没走出去几步,因为扛着的薛小年已经没了气儿,身体死沉死沉,他走得就格外困难。
董鹿拽着绿毛追上前去,正要帮着隋辨扛一下,却见隋辨忽然不动了。
“愣着干什么!”董鹿喊道,“快走!”
隋辨却依旧如石化般站着不动,侧着脸似乎在观察自己肩膀上的薛小年,董鹿走近这才看清,隋辨面色不知为何瞬间血色全无,额头冒出一层冷汗,两眼盯着薛小年的脸,眼神有些发直。
等董鹿又喊了一次,隋辨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及其轻微的话:“我感觉,他好像在呼吸。”
董鹿感到一阵阴寒爬遍全身,立刻也看向隋辨肩头那具早已确定断了气儿的尸体。
薛小年的脸色毫无生气,双眼紧闭,胸口也没什么起伏,死的不能再死。即使刚才找到他的残魂,在这江水中浸泡过后柔弱的魂体也未必能将他这身体撑起。
一个不好的想法闪过董鹿的脑海。
江水中不断爬上来肥腻的水溺子,严律随手斩杀两头,转身见董鹿等人仍未离开,也发觉不对,对胡旭杰使了个眼色让他先来抗一下,自己则大步向董鹿那边,皱眉问道:“怎么——”
话音未落,只见隋辨肩膀上的死人浑身一颤,随即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他活了。
第5章
深夜的郊外,在满地水溺子尚未消散的躯体残骸中,已经断了气儿许久的尸体忽然重新喘气了。
几乎在场所有人的头皮都在薛小年的咳嗽声中开始发麻,隋辨两腿一软,坐倒在地,眼镜歪在鼻梁上,一脑袋毛像是竖了起来。
薛小年原本是靠着他支撑才能勉强站着,他一倒下,薛小年也跟着摔在地上,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按着胸口,仍在不断咳嗽。
直到一口颜色偏黑的血水咳出来,他才算终于能畅通呼吸,慢慢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那张原本死气沉沉的面孔随着一口黑血吐出似乎也逐渐有了些血色,嘴唇与薛小年往日的习惯一样微微抿起,扫视四周时的神态似乎也和往日没有太大差别,只有一双眼,比平日里清醒澄澈许多。
隋辨有些激动又有些迟疑地开口:“年儿?”
薛小年的目光闪电般落在他的脸上,动作过于迅速,毫无曾经的迟缓,瞬间让隋辨不吱声了。
“我怎么瞧着他眼神不对劲儿呢?”胡旭杰在几步之外和上岸的水溺子纠缠,他双臂肌肉暴起,缠绕着灵力,薅水溺子的脑袋轻而易举,还有空转脸回来观察,“不会是让寄生了吧?”
孽灵,生于万物生灵的感情执念,不死不灭,永远都渴望灵气和血肉,又因大多孽灵诞生于人或妖,因此对这两族的身体十分喜爱,尝尝侵扰神魂不稳者,或寄生进刚死不久的尸体,人与妖的躯壳更便于吸纳灵气,寄生进去的孽灵多是冲着这个目的来的。
古时常有怪谈,说哪家的谁谁,都要下葬了却又忽然苏醒诈尸,活了之后行为癫狂,大多就是被寄生了,孽灵正搁身体里美呢。
薛小年虽然是个傻子,却有个天生适合修行的好躯壳,自身魂魄尚在时还能一定程度上抵抗邪祟侵扰,现在魂魄离体,身体就成了个谁都能进的空屋好房,极其容易被寄生。
几人都知道这点,董鹿的脸色立马凝重起来,丢开绿毛,悄悄从兜里摸出张符纸来。
掏符纸的动作十分隐秘,薛小年却依旧察觉到了,目光从隋辨脸上挪开,又落在董鹿身上,看到符纸也并不惧怕,继续打量周围的人。
直到严律走上前来,两人打了个对眼,薛小年不动了,直勾勾地盯着严律瞧。
绿毛这会儿也算是脑袋清醒了,被薛小年的目光搞得有些发毛,低声道:“他是不是又发病了?在这地方疯劲儿上来,咱们谁按得住?”
严律没回答,眉头皱起,也看着薛小年。
这人出生就是个傻子,但却相当狠,跟隋辨俩人一起挨欺负的时候,隋辨就知道扯着个嗓子哭,他却是会把人往死里打,平时是个傻子,惹急了就是个疯子。
疯劲儿上来的时候,薛小年的眼神里都是浑浊的凶狠,这会儿看起来也有些戾气,但眼却清亮,倒像是比平时都清醒。
严律对上那目光的瞬间,脑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张隐没进冰雪里的脸。
这是千年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想起当年那张脸。
严律的呼吸略慢了下去,右手臂撕裂的疼痛震荡全身,但他却一动不动地盯着薛小年。
他在这人的皮囊下看到另一人,哪怕只是感到熟悉,他也难以移开目光。
“还真活了,”严律将烟咬在嘴上,半眯着走到薛小年身边蹲下身,用仍旧血呼啦擦的右手掰住薛小年的脸,左右转了转,“体温都有了,不太像是寄生。”说着看了眼董鹿,“你确认确认?”
薛小年被捏着下颌转动脑袋,倒是没发疯,只依旧用古怪的眼神盯着严律的脸,并不在意严律手上的血污抹在他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