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锦绣就陪着个头发还有些湿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穿白绫立领夹衣,粉红色莲纹净面妆花褙子,个子不高,非常的削瘦,远远望去,身段像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似的纤细苗条,待走近了,看到她白净面容上眼角额头的细纹,这才觉得她不年轻了。此人正是沈穆清的针线师傅杜涵。
沈穆清和她相处的很好,颇有些亦师亦友的味道。见她进来,忙和她打招呼:“姑姑吃了饭没有?”
“吃过了!”杜姑姑笑道,“在寺里吃的。去太太那里请了安,换了身衣裳,就到你这里来了。”她说话的时候,大大的眼睛笑得像弦月,有种恬静的气质。
落梅请杜姑姑坐到了临窗的冷松镶木床,上了茶。
沈穆清梳完了头,也上了镶木床。
出去了两天,杜姑姑最关心的就是沈穆清的绣活,第一句话就问:“那花开富贵的幔帐绣得怎样了?”
沈穆清跟着杜姑姑学了五年的女红,裁衣做鞋刺绣都有些功底了,就想着绣件大一些的物件试试自己的手艺。和杜姑姑商量,杜姑姑建议她绣个幔帐,还说:“幔帐花色繁复,我教的各种针法都用得上,你且试试看。”正好沈穆清爱画牡丹,就自己画了幅花开富贵的牡丹图做花样子,用了大红罗做底子,准备给李氏绣幅幔帐。
落梅和锦绣就把放在东稍间的绣花架子给搬了过来。
杜姑姑眯着眼睛,伏在上面看了良久,开心地点头:“绣得真不错。要是不说,别人一定以为是我绣出来的东西。”杜姑姑十三岁进宫,十七岁就在慈宁宫服侍,她的眼界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能得到她的肯定,沈穆清很高兴,又叫落梅拿了几张****纸出来,在寸尺见方的纸上勾勒出了一幅雏鸡牡丹图。
杜姑姑见了,笑道:“这是准备给镇安王王妃绣的手帕吗?你手里的活不是还没有做完?要不要我帮着做?”
看来,李氏已经对杜姑姑说了手帕的事。
沈穆清笑道:“幔帐是自己的绣活,也不急,我慢慢做就是了。”
杜姑姑的眼睛不好使,除非特殊,她不会让杜姑姑帮着做绣活。杜姑姑和沈穆清相处了这么久,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听了很是感动,偏偏她又不是个惯说好听话的人,嘴角微翕着,低头仔细去看沈穆清画的绣样,把话题转到了用什么样的绣法更能体现牡丹的雍容华贵上去。
有事做,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屋子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
杜姑姑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她抬起头来,眼泪就从眼眶中流了出来。沈穆清忙拿了帕子给杜姑姑擦眼睛,开玩笑地道:“莫不是我绣的东西实在是拿不出手,姑姑都急的哭了起来。”
几个丫鬟也笑了起来。
杜姑姑就擦着眼泪嗔道:“这个寄姐!”
沈穆清也笑,叫了落梅来收拾东西,道:“王妃一向端淑,太鲜的只怕不喜欢。我准备这两个手帕一个靓蓝色,一个葡萄紫,因底子都有些深,可正好今年苏杭流行在帕子上销金,我们绣的是牡丹,不如也销些金在上面,又显新样,又显贵气!”
“这样最好!”杜姑姑直点头,“只是老金销上去不亮。”
“等会我要去太太那里,到时候讨些成色好的新金来就是!”
两人说说笑笑的话不能断,又讨论了几句关于手帕的事,眼看着到了掌灯的时分,杜姑姑却还没有走的意思。沈穆清怕去李氏那里晚了,赶不上服侍李氏吃饭,正寻思着怎么开口,就见杜姑姑颇有几分不自地问道:“不知道太太今天忙不忙,要不,我把这花样子拿去给她看看!”
沈穆清一向机灵,闻音知雅,笑道:“太仓老家的二太太去逝了,太太心里正不舒服着。”
杜姑姑听了,非常失望的样子。
“要是不打紧的事,可以跟汪妈妈说说。”沈穆清笑道。
杜姑姑笑意勉强:“不,不用了。”
沈穆清却是心里一软,想起自己当初在公司时……有些事,对那些有家庭背景的人来说是小事一桩,而对那些草根出身的人却是难于登天。她不由道:“要不,姑姑跟我说吧!我瞅着机会跟太太提提。”
杜姑姑犹豫良久,才吞吞吐吐地道:“我去看了我妹妹。她身体不好……我这几年也攒了点银子,想在外面置个宅子,把我妹妹接过去……只是她还在内务府里挂着名……想求太太给个恩典……”
沈穆清暗暗吃惊。
宫女除藉这件事,可难可易。就算是遇到了大赦,也要在内庭走些门路才成……现在杜姑姑要给她的妹妹脱藉,别说沈穆清了,就是李氏,只怕也不敢答应。除非求了沈箴。而且还要沈箴愿意担这干系……可她杜涵就算是宫里出来的,对她沈穆清再好,只怕也没有这个脸面要沈箴去为她活动。更何况,去年宫里就放了一批人出来,如果杜姑姑走得通内庭这一关,还用着来求沈家……而且现如今宫里复杂着,谁知道她妹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有没有惹不上该惹的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沈穆清还没有帮人帮到把自己家人也给搭进去的程度。她含含糊糊地道:“姑姑这件事,也不知道我家能不能使上力……我找着机会问问太太,姑姑也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门路不……”
杜姑姑和沈穆清相处的时候久,又以一个下位者来观察沈穆清,自然比这府里的其他人都知道沈穆清那看似坦诚亲切表像下的精明能干,她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感叹自己这个弟子的聪明伶俐。而这一刻,沈穆清的聪明伶俐全变成了一杯苦茶。
她无奈地解释道:“去年皇上得了皇长子,我妹妹在皇后面前服侍,没想着出来。谁知今年春上,她得了个吐血的毛病,吃了几副药也不见好,她主子出面在太后跟前求了个恩典,住进了慈恩寺。寺里清苦,常年吃素,又缺医少药的,实在是待不下去了,这才想着出来……不管怎样,姑娘总是帮我试一试……”说着,眉宇间竟然闪现出少有的哀求之色,“我一辈不忘姑娘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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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穆清到朝熙堂的时候,李氏正和汪妈妈在说话:“……他不来,我们去。总不能让人说闲话:弟媳妇死了,连柱香也没去上。也不要讲什么旧例了,让林进财拿五百两银子做丧仪,再各家按二两银子一份买些土仪一并带到太仓去,三姑六眷乡亲邻里一人一份……”
看见沈穆清进来,李氏放下了话茬,笑道:“杜姑姑回来了!手帕的事商量得如何了?”
沈穆清给李氏请了安,拿出花样子给李氏看:“想让太太给点新金,好销上去。”
李氏看了,连连点头,吩咐翠缕去拿二两足金的金子。
“用不着那么多。”
“既是时兴这个,你也给自己做块手帕。”李氏不以为然,笑着吩咐开饭。
李氏的话到提醒了沈穆清。
既然给镇安王王妃做了两块手帕,不如也给李氏做一块……
沈穆清笑着让落梅接了。
陈姨娘唤了粗使的婆子安桌,不一会儿,婆子们已提了食盒进来,陈姨娘和汪妈妈上羹安箸,就有小丫鬟进来通禀:“老爷回来了!”
屋子里丫鬟媳妇都蹑手蹑脚地退到了一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就走了进来。
他戴着乌纱帽,穿着大红色丝罗仙鹤补子盘领衫,皮肤白净,面容清瘦,眉宇间隐隐透着股摄人的威严。因久居上位,又保养得体,年近六旬的沈箴远远望去不过四旬的样子,待走近了,脖子上松驰的皮肤透露出了他真实的年纪。
看见沈穆清,他立刻绽开了一个如春风般温暖笑容:“姑娘也在这里啊!”
屋子里的人除了李氏,全都屈膝给沈箴行礼,沈箴扫也不扫一眼,径直走到沈穆清面前,弯了腰,亲手把沈穆清扶了起来。
沈箴是个典型的封建男子,从来不管后宅的事,更谈不上陪孩子玩耍或是做出什么亲昵的举动了。尽管如此,有着两世为人经历的沈穆清还是能从很多细小抹节上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喜爱。
沈穆清笑着顺势而起,侧着头,笑着和他打招呼:“老爷下衙了!”
她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黝黑的眸子里透着慧黠,说不出的俏皮动人。
沈箴看着,只觉得什么不快都没了。
他笑得更灿烂了,摸了摸沈穆清的头,这才在陈姨娘的服侍下去更了衣,洗了脸,然后了镶木床坐到李氏对面。
“今个怎样?好些了没有?”他关心地问李氏。
李氏笑道:“多亏了皇太后赏的那天山雪莲,果真是好东西。我今天还下床在屋里走了走。”
沈箴吟道:“这东西虽然奇罕,但也不是寻不着。既然吃着好,我让如海兄帮着寻寻,他如今在镇安王麾下,打元蒙人,那边产这个。”
“也别勉强了!”李氏笑道,“两军交战,可别为了这小东西引起什么误会。我听说这几****堂上也不安宁,御史弹骇镇安王的折子不断,太后娘娘虽然留中不发,可也没有明确的圣意。我看,这事还是谨慎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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