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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影在昏暗的灯笼下拉长,又迅速消失在宫墙的阴影之中。
    胡公公仍未离开,兵荒马乱之中弄丢了帽子,满头白发在大雪中凌乱潦草地散下,他在皇宫中找了一夜,高声呼喊着皇帝的下落,唯有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间回荡。
    宫门在一声巨响中轰然洞开。
    周遭一片混乱,大军涌入,却并非黄领义军。
    白甲精锐手执利剑,气势如虹,军阵整齐步入宫门,训练有素。
    队伍前列,陆随身着银甲,勒紧缰绳,白马发出一声嘶鸣。他沉声宣布:“起义军夜间攻入长安,陆随率西北军与京营副使连城率兵夹击,已将叛军尽数歼灭。”
    陆随目光如炬,扫视四周,最终落在一名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身上。
    “拟诏书昭告天下,”陆随命道,“西北军为清君侧入京勤王,王礼等奸佞之流已被正法。起义军首领吴庸归顺投诚,百姓流民苦天下久矣,起义军有投诚者,家属可遣返还乡,予无主荒地,精壮之士则编入雍州军,共守疆土。”
    小太监双手颤抖地接过笔墨,落笔写成,最后才颤抖着声音问道:“以……以何人之名,发布此诏?”
    陆随缓缓吐出二字:“天子。”
    然而天子已经不知所踪,自起义军攻入长安那夜起,无人见过他。
    因失火荒废多年的永泰宫内昏黄的烛光摇曳,李锡苍白的脸隐匿在阴影里。
    他摘下了象征皇权的发冠,随意地扔在一旁,坐在那张布满灰尘、曾是他生母休憩之地的床边,身旁除了一把尘封已久的剑,再无他物。
    这把剑曾随大昭开国之君南征北战,斩将搴旗,如今却静静地躺在那里,已经数十年未曾出鞘,剑身上的雕龙亲历了往昔的辉煌与今日的落寞。
    整齐有序的行军步声由远及近,寝殿被重重包围,来者并非黑甲禁军。
    楚荆的身影出现在殿门,李锡抬头,苦涩地笑了笑,轻声唤道:“楚荆,你来了。”
    随即他又改口,声音中多了几分无奈与认命:“是你们赢了。”
    李锡再次猜错了,他原本以为会是愤怒的起义军闯入,将他头颅砍下,却未曾料到最终竟是陆随得胜。
    楚荆缓缓步入殿内,目光深邃地望向李锡,轻轻摇了摇头:“今夜子时,起义军攻城,禁军首领弃城而逃,未做任何抵抗。”
    李锡颓然地低下头,声音沙哑地问道:“老师,我这个皇帝,是不是当得很差劲?”
    楚荆没有直接回答,他默默地将殿门掩上,独自一人走到李锡面前。
    孤家寡人的皇帝,也曾是他的学生,楚荆从未像这样如此严厉地看着他,道:“陛下不该为了一时的苟安,轻易将陇西拱手相让。”
    此话如同寒冰刺骨,李锡绝望地苦笑,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要他如何说出理由?
    如何说他听信了西北营战败的消息,还是解释起义军已逼近城郊,京营士兵抵抗不了百万之众。朝廷拿不出数百万粮饷给起义军,与其看着长安城失陷,不如割西北给起义军,封赏吴庸为王,总归能保住中原。
    “中原数年饥荒,起义军虽号称百万,经年作战实则已经残破不堪,若割据西北,北狄定以倾国之力进攻,陇西的千万百姓只能任人鱼肉。”
    楚荆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又说:“吴庸投诚后,缴起义军白银上千万,皆出自京中勋贵朝廷大员。朝无正臣,内有奸逆,西北军真正讨伐的是以王礼为首的奸党讨,只为清君侧,安社稷。”
    李锡无力辩驳,他转而笑道:“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救国,还是为了报仇?”
    楚荆一怔,反问:“陛下认为呢?”
    李锡想起多年前,先帝因落水染了风寒病逝,“赵炘被廷杖时,我尚且年幼。我本以为父皇暴毙以后,你的仇已经报了。”
    楚荆不再作答,他只是失望自嘲道:“看来我今日所说皆是白费口舌。”
    正当楚荆准备转身离去之时,李锡扬起手中的剑,然而他并非要杀楚荆。李锡将将剑锋对准了自己的脖颈,只一寸之隔,却突然手臂一麻,剑尖偏移,狠狠地钉入了身后的软榻中。
    原来是陆随一直都在殿内。
    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见到楚荆,昔日的老师和臣子只下一句:“天下未定,大昭天子不能死,好好活着罢。”
    “问吧。”楚荆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陆随也随之停下。
    陆随装傻:“我该问些什么?”
    楚荆自述:“我本名赵亦安。”
    陆随点头:“嗯,多少猜到了一点。”
    “多年前,我父亲赵炘因与西北军魏邢推行军屯之法,被诬以谋逆之罪灭九族。”
    “幸好你逃了出来,让我遇到你。”
    “你书房的两枚玉佩,便是当年先帝应允他们二人变法的凭证。”
    陆随叹道:“丹书铁券,皇帝的话果然半分信不得。”
    楚荆垂眸,道:“先帝之死,我参与其中,但——”
    “不是为了私仇。”陆随斩钉截铁道。
    “如此确信?”
    “当然。”
    楚荆突然不服气,说:“我可是会骗人的。”
    陆随反问道:“你会骗我?”
    二人相视一笑,雪又下得大了,走入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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