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止望我,我坦然的望他。
“怎么办?”他严肃的问。
“……不知道。”
“明天桂嬷嬷和我娘会来检查。”
“呃……”我顿了顿,忽然欢快起来,“是不是只要是血就行?那你放点血行不行?”
苏行止瞪大眼睛惊恐的退了半步,他回过神来道:“人跟人的血是不一样的吧?恐怕还得公主你自己来。”
啊?不会吧,要我割破放血?很疼的,我怕疼!
苏行止不怀好意的微笑着递来一把匕首,我含泪接下,像上林苑里那些小鹿一样,委屈得眼泪汪汪望向他。
“乖。”他摸摸我的头。
我都快哭出来了。母后特别宠我,所以我从小到大极少受伤,以至于喝个药都能折腾好几天,更别提割破手这类的事了。
苏行止他是知道的,偏他还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我!
他是不是忘了?我十一岁那年,被他带到帝都宿方山游玩,半路淋着了雨,回来后整整烧了三天呢,半个多月才好透。
母后一直好脾气的对苏行止,那次却动怒了,责备他照顾不周,罚他在椒房殿外跪了好久。
那之后,苏行止就很少进宫了,就算和我玩,也不敢肆无忌惮的欺负我了。
他如今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竟敢让我放血?还是说,母后不在了,父皇和太子哥哥对我爱理不理,他就无所畏惧?
想到这里,我不禁心下难受,也不敢同他讨价还价,匕首一拔,银光闪过,惊得我打了个寒战。
苏行止仍是懒洋洋的,支额笑看我,眼底毫无笑意,在满室龙凤烛光中愈显幽森。
我咬牙,伸出一根手指,便要划上一刀,眼见刀落在手指上,却没有等到那想象中的疼痛。
手背,被一只温暖的手搭着。
苏行止翻手一扣,匕首就落到他手里。
“我的傻公主哎,你唯恐别人不知道你新婚夜割破手指做伪么?”他似好气地嘟囔,撸起自己的袖子,毫不犹豫的就在胳膊上一划,殷红的鲜血顺着白净的胳膊汩汩流出。
刚要尖叫,被他一把捂住嘴,我扯下他手,惊慌失措:“苏行止。”
“嗯。”他应了一声,有条不紊的扯过素锦,鲜血在上头落了几滴,缓缓的溢开。
有淡淡的血腥味,我紧张的看看他,又低头看素锦。
忽然,他抬头,很严肃的问:“够不够?”
我:“……”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啊!
我脸烧的快要熟了,恨恨瞪他一眼:“你们男人不是自小有通房丫头,这种事会不知道?!”
苏行止认真思索了一会,回复我:“他们知不知道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真不知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想把他大卸八块!
这么一迟疑间,他已经包扎好伤口,正在擦拭匕首。
他捏着那块染血的素锦,丢到一边,然后他躺了上来,打着哈欠,“睡吧。”
“你说你睡地上的。”我小声嗫嚅。
“胳膊疼……”
“……”
好吧,他胳膊疼,勉为其难让他好过一点。
我侧身往床里移了移,很快听见苏行止沉重的呼吸声,望着头顶的芙蓉云绣金帐,这一切都那么陌生,忍了一整天的泪,终于不争气的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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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舅姑
大清早,有人在捏我的脸。
心不甘情不愿的睁眼,对上一张笑嘻嘻的脸:“起床了。”
眼睛疼,不想起,我往被窝里缩。
“快点,我爹娘都还等着。”他顿了顿,在我耳边轻道:“桂嬷嬷也在。”
一听桂嬷嬷的名号,我腾地坐了起来,坐在床上一脸哀怨地盯着他。桂嬷嬷真是个尊礼守矩到可怕的人,待嫁这两个月里我可没少受她折磨。
苏行止好整以暇,挑眉看我:“肯起来了?”
我点头,他朝屋外扬声,“来人,服侍公主洗漱。”
立即有侍女挑了帘子快步走了进来,也不敢抬头看我们,只抿着唇角偷笑。我瞧她们时不时的偷偷打量我,心里有点气愤,可这些人是苏家的府婢,我又不好第一天就斥责,只能气的直嘟嘴。
苏行止换了一身宝蓝色云绣锦袍,愈显得英姿勃发。他眉目清朗,长身玉立,棱廓分明如同玉刻,倒比昨夜烛光下更显三分英俊,我一时有些恍惚。
他朝我瞥了一眼,飘了过来:“干嘛嘟着嘴?还不快换衣服。”
“苏行止。”我指了指肿着的核桃眼,嘟囔:“她们笑话我……笑话我哭过,笑话我跟斗鸡眼一样。”
苏行止俯下头认认真真的瞧了下,一本正经:“的确跟斗鸡眼一样。”
我:“……”
我瞪他,他哈哈大笑:“更像了!”
许是看我脸色沉了下来他才收了笑:“不逗你了,谁敢笑话你明璋公主?她们是笑我们……那个,你懂的。”他边说还边朝床上素锦努了努嘴,我脸唰的通红。
苏行止瞥了眼铜漏,出了门:“快些吧明璋,父亲母亲还等着。”
我‘哦’了一声,任侍女梳洗妆弄,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苏行止终究是顾着身份,对我的称呼不是公主就是明璋,一度让我以为昨夜那一声‘阿翎’只是错觉。
昨夜折腾大半宿,临睡前还是忍不住哭了,不知道是不是哽咽的声音有点大惊醒了身侧的苏行止,只知道在最不能自已的时候,一只手在我背后轻轻拍了拍,很轻柔的声音:“阿翎,别怕,别怕。”
一刹那,泪如雨下。
思绪仿佛回到从前,苏行止曾无数次这样说过同样的话。
“阿翎跳呀,别怕,我在下面接着。”
“阿翎别怕,大不了你就说是我硬把你带出宫的。”
“阿翎,你怕什么,难不成夏嬷嬷还能打死我?别怕!”
……
苏行止总能让我想起小时候,想起母后还在的日子,那时我还是宫里最受宠的嫡公主,无忧无虑,无所拘束。昨夜在他安抚下入睡,本以为会跟小时候一样毫无芥蒂,今早起来却不曾听到他再喊我乳名,不禁有点难过。也对,以前的苏行止恣意顽劣,长大了,自然知道尊卑有别,不能太过随意。
侍女巧手如飞,小半个时辰后,我出了门。
苏行止立在门外,负手望天。他听见声音转过头来,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一挑眉。
我拉着苦脸:“很丑么?要怪怪你家的婢女,给我整得这么难看。”
满头金珠钗饰,妇人盘髻,压的我脖子都酸了。
苏行止啧啧几声:“挺好,很符合传闻中的明璋公主——艳冠京华。”
我嘴角抽了抽,哪年头的陈年往事了,别拿出来寒碜人了好嘛?
苏行止淡笑,朝我摊手,十指相握,我浅笑不语,配合他饰演一对新婚燕尔的假夫妻,嘿!真是要多像有多像!
苏行止的长兄苏从知是凉州镇北将军,妻儿都在西北,是以不在府中。此刻正堂里只有苏太尉和苏夫人正襟危坐,已等候多时。
我还真没想过自己会有向公婆敬茶这一天。依大梁旧例,公主沐汤邑,另开府邸设公主府,无须向公婆请安,无须听从婆家规矩。
我本以为,以我嫡公主之尊,虽不一定有藩王等级的汤邑,但公主府总是跑不了的,这样还能做一个富贵闲人。谁知父皇信了钦天监的邪,非要把我下嫁,这样一来,堂堂嫡公主彻底沦落成了苏家的儿媳妇。
早先在宫里都有嬷嬷指引,此刻也算不上慌乱,只是桂嬷嬷冷冷在一旁盯着,叫我万分紧张生怕出错。
苏太尉是个武人,生性直率脾气大,这会儿接了茶饮下,腆着张老脸不知道该说啥,虽说小时候也见过几次算不上陌生,但估计他这是头一次喝公主敬的茶吧。
他伸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拍拍我的头,伸到一半又讪讪缩了回去,呵呵笑道:“那个,公主在咱们苏家怎么舒服怎么来,不用拘着,行止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定打他个手残脚残。”
苏行止扶我胳膊的手明显哆嗦了下,我得意的回头,朝他龇了龇牙。
苏夫人我则见过很多次了,以往逢年过节,诰命夫人入宫觐见,母后常常要拉她说几句话。因着我和苏行止小时候常厮混在一起,她对我也格外亲热。
苏夫人饮了茶,仔细打量了我几眼,亲切的问:“可是不舒服?怎么像没睡好?”说完她瞪向苏行止:“你这臭小子!说,你是不是又欺负公主了?!”
苏夫人不愧是西凉女子,对我那叫一个温柔亲切,转过去那一吼整个屋子都要抖三抖。
苏行止忙搂了我肩,不胜惶恐:“娘说的哪里话?儿子疼公主还来不及呢,哪舍得欺负她!”
苏行止这厮游学期间是不是被拐到了戏班子?啧啧啧,这演技真叫一个精彩绝伦,若不是我今早刚被他扯脸嘲笑,恐怕还真就被他糊弄了过去。
“真的?”
“阿翎的确没睡好。”我开口,顺势回身倚在苏行止臂弯里作娇羞状,“阿翎跟行止哥哥多年未见,所以……”
看看,看看!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多年未见是侃天侃地呢还是郎情妾意呢,这就要看听的人怎么想了。
显然苏夫人是想到了后一层,眉飞色舞地朝苏太尉瞟了一眼,惹得苏太尉一个大老爷们脸红脖子粗。
正当我得意自己临场应变的能力时,忽然腰间一酥,该死!苏行止这厮居然还挠我痒痒!
我帮他圆谎,他居然挠我痒痒!我强忍着笑出声的冲动,手伸过去就着他小臂就是一掐,使了十分力气,他“哎呦”一声。
苏太尉和苏夫人同时投来目光。
苏行止面不改色,伸手将我往怀里一带,扣住我的手,“明璋累得很,我这就送她回屋了。”
真是强行累,我哪里累了啊喂,你要坐实本公主新婚过后体力不支的传闻嘛混蛋!
苏夫人十分体恤,“那快回去歇着吧。”
我们从善如流,正要出门,一旁安静侍立的桂嬷嬷开了口:“苏大人,苏夫人,奴婢和公主想说两句话,不知方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