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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明白。只是云昭那孩子太可怜了。”
    长公主望向廊下的鸟:“这又能怪谁呢?若是他母亲不作出那等事,现在最差也是个侯夫人了。”
    朱明玉闻言,叹了口气。
    转眼到了腊月里头,节庆很多,街上分外热闹。
    朱景禹读书读烦了,整日里央着长公主要外出游玩。长公主想着,原本应天府就是朱明玉的地盘,治安也极好,小孩子贪玩爱热闹,多遣些小厮婆子护着也就是了,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与此同时,绮罗正在屋子里头琢磨着养生的学问,让下人去书库搬了许多书来,有些她从前都没见过。前世学的书都是《女戒》或是《女训》这些,父亲说学经义是男子用来考科举的,女子并无机会参加科举,因此也没必要多读,继母更是不肯她手沾书,因此她读过的书寥寥。但这一世,她有这么好的条件,可得努力多学些才行。
    郭雅心来了,看宁溪在给绮罗整理书籍,不禁笑道:“皎皎这么小就如此好学?”
    绮罗一笑,依偎在郭雅心的怀里:“娘不喜欢我多看点书吗?”
    郭雅心把她抱坐在腿上,总觉得四岁的小孩子太静了不是好事:“腹有诗书气自华,自然是喜欢的。方才你四哥哥和五姐姐出去玩了,你这阵子身子好了许多,不如让徐妈妈也带你出去逛逛吧?今日瓦舍里有很多表演,影子戏你爱不爱看?”
    绮罗内里也还是个少女,前世常在家中绣花,照顾弟妹,侍奉双亲,性子安静很少出门,见郭雅心提起,便点了点头。
    徐妈妈给她找了顶华贵的珍珠绒帽,穿上厚实的棉衣,外面还裹了一层绒毛滚边的斗篷。徐妈妈牵着她,四个丫环外加六个家丁簇拥着就出了门。
    街上果然热闹,游人,表演的艺人比肩接踵。饶是徐妈妈一直叮嘱丫环跟家丁凑紧一些,还是被拥挤的人潮冲散了几个。徐妈妈无奈,牵着绮罗走到角落里头,给她从摊子上买了一袋糍糕。
    绮罗喜欢糍糕的香味,低着头一直吃。
    忽然涌过来一伙人,硬生生地冲散了徐妈妈和绮罗。等徐妈妈站稳,再匆匆一看,糍糕洒在地上,绮罗不见了!
    ☆、第6章 掳劫
    绮罗只觉得被人抱在怀里疾走,嘴被捂住,抬头看见一个陌生的留着胡渣的男人。他抄小路巷弄,似乎对周遭的环境很熟悉,人群的哄闹声很快就小了。
    绮罗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掳走了。城里节庆的时候都是有官兵巡查的,她只要逮着机会就设法求救。
    果不其然,快走到城门的时候,一队官兵把他们叫住。绮罗被男人禁锢在残破的黑鹤氅里头,动弹不得,只露出一张小脸。男人说:“小女病了,去城里看了大夫,着急回家给她煎药,请官爷行个方便。”
    那官兵上下打量他们两眼,就挥手让男人走了。
    男人松了口气,抬起一只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绮罗虽然嘴巴还被捂着,但已经能够动,她灵机一动把头上的珍珠绒帽丢下去。可帽子刚一落地,就被男人发现了。他迅速弯腰捡起帽子,恶狠狠地对怀中的人说:“小丫头倒挺机灵的!不过你给我老实点,今后能少吃些苦头!”
    绮罗心中着急,真要出了城门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试图挣扎,男人却按住她,装作哄道:“乖乖,爹马上带你回家了,别闹……”周围来往的行人也不觉得有异常。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等一等!”
    男人吃惊,下意识地撒腿就跑,但可很快就被人追上来了。
    腊月的天寒地冻,万家灯火里,陆云昭裹着鹤氅,露出一张年轻俊美的脸,表情坚毅地站在两人的面前。绮罗的心没来由地安定了不少,他在就好。
    陆云昭说:“刚刚我好像看见从你怀中落下的珍珠绒帽,不像是你的东西。”
    男人张嘴狡辩:“那是你看花了眼!识相的快走开!”
    陆云昭却不为所动:“你这么捂着那孩子,不怕把他闷死吗?若是你家孩子,让他说几句话总可以吧?”
    “要你多事!”男人的一只手猛地从腰间掏出匕首。绮罗终于能够说话,连忙喊道:“表哥小心啊!”
    陆云昭听到绮罗的声音,明显愣了一下,男人已经拿着匕首冲了过去。陆云昭只是个少年,男人却很健壮。他一手抱着绮罗,一手还能猛刺陆云昭,陆云昭只能在地上狼狈地打滚躲避。
    绮罗心中着急,狠狠地咬向男人的手臂。男人吃痛,一下就松开了手。绮罗跌跌撞撞地奔向陆云昭,她身后的男人却面露凶光,举起匕首就朝她刺了过去。
    “绮罗!”陆云昭猛扑起来,把绮罗护在怀中,匕首划破了他的胳膊,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此时,一群官兵冲了过来,大声喊道:“那边的人,都不许动!”
    男人见官兵来了,匆忙丢下匕首,飞快地跑远了。
    几个官兵去追他,剩下的都围过来。官兵头子看见是陆云昭,知道他是曹通判的义子,连忙问道:“陆公子?您没事吧?”
    陆云昭捂着手臂站起来,摇了摇头:“没事。刚才那个歹人掳劫孩子,幸好被我拦了下来。”
    官兵头子点了点头:“您受伤了,要不要去看大夫?”
    陆云昭谢绝了:“不要紧,一点小伤而已,我自己会处理。”
    “那这孩子……”官兵头子又看向绮罗。
    “官爷别担心,她是我的表妹,我会送她回家的。你们还是在附近多加巡逻,免得让别家的孩子遭了不测。”
    官兵头子会意:“那您自己小心点。”然后便带着人马走了。
    陆云昭简单地处理了下伤口,去牵绮罗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凉得如同冰雪,表情呆滞,显然是吓坏了。他蹲下来,把她抱入怀中,拍了拍她的后背:“绮罗别怕,已经没事了。”
    他的声音温柔婉转,犹如丝线,点点缠绕住她。那丧失掉的温度,也好像一点点回到身体里来了。绮罗已经逐渐忘记了前世的伤痛,可刚刚被男人抱走时,脑海里又冲入那些流放路上不堪的画面。屈辱,害怕,无法与命运抗争的绝望……她颤抖地抱住陆云昭,伏在他肩上哭了起来。
    朱府眼下简直是鸡飞狗跳。郭雅心一听说绮罗不见了,直接晕了过去。朱明玉又要照顾她,又赶紧遣人去曹府送信,请曹通判到府衙派兵全城搜索。徐妈妈等人跪在大堂的地上一直哭,朱明玉也顾不得罚他们。
    等陆云昭把睡着的绮罗抱回府中,六神无主的朱明玉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从陆云昭那里把绮罗接过,紧紧地抱在怀中,亲了又亲,眼眶都红了:“云昭,你打哪儿找到她的?那个掳走她的人呢?”
    陆云昭恭敬地说:“幸亏小姐机灵,把珍珠帽子丢在地上,刚好被我看见。但云昭没用,让那个人跑了。大人放心,小姐只是受了些惊吓,这会儿是睡着了。”
    “谢谢你云昭!”朱明玉激动地捏住陆云昭的手臂,陆云昭的身体却缩了一下。朱明玉这才发现他手臂上受伤了,血都透过了纱布,连忙吩咐下人去找刘大夫。
    “大人,不用了,只是小伤。”
    朱明玉却坚持:“你定是为了救皎皎才受的伤,快让大夫包扎一下伤口,再喝碗热姜汤,一会儿我派轿子送你回去。以后别那么见外,叫我姨父吧。”
    陆云昭抿着嘴唇,低头轻轻应了声好。
    郭雅心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问玉簪:“小姐找到了没有?”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她也顾不上许多,直接跑去了明珠院。
    绮罗好端端地躺在床上,似乎在熟睡,朱明玉陪在她身边。
    “皎皎……”郭雅心扑到床边,想摸一摸女儿,又怕弄醒她。朱明玉见她连外衣都没披,忙把身上的鹤氅解下来,裹着她:“天这么冷,你就不担心自己的身子?”
    郭雅心颤着声音问:“官人,皎皎是哪里找到的?”
    “多亏云昭那孩子救了皎皎。他还为此受了伤。”
    郭雅心握住朱明玉的手:“那咱们可得好好谢谢他!若没有他,皎皎还不知道会怎样!”
    朱明玉道:“是啊。明天我便派人送一些补品和伤药过去,改天再设一桌酒席,请他和子参兄都过来,当面道谢。不过这应天府向来宁和,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真是奇怪了。”
    “这歹人真是罪大恶极!孩子都是爹娘的心头肉,他把孩子抱走,还不逼得别人家破人亡?官人,若是抓到了他,定要严惩!”郭雅心气愤地说。
    朱明玉拍了拍她的手背:“夫人放心吧。”
    郭雅心想想还是后怕,又陪了绮罗一会儿,才跟着朱明玉回去休息了。
    丫环到了长公主那里禀报,长公主听说绮罗寻回来了,也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下总算能睡踏实了。张妈妈在帐子外面说:“公主,听说是陆云昭把六小姐救回来的,他自己还受了伤……郭府那边派来的人,怎么办?”
    长公主翻了个身,淡淡地说:“罢了,你再派人去洪教授那儿提个醒,剩下的看陆云昭自己的造化吧。”
    “是。”张妈妈恭敬地应了一声,退出去了。
    第二日,绮罗醒来之后,被郭雅心勒在怀里,险些喘不上气。她连忙安慰了几句,先是询问了陆云昭的情况,得知他没事才放心。但是跟她出去的人都被朱明玉重责,打了十板子逐出府。唯有徐妈妈上了年纪,又是郭雅心从郭府带来的老人,被罚跪在佛堂里。
    “娘,徐妈妈年纪大了,怎么吃得消?”
    “你爹爹生了很大的气,看我的面子才轻责……皎皎你去哪儿?”郭雅心看到绮罗走出去,连忙跟着。
    因着绮罗出事,朱明玉今日没去府衙。他在大堂里正襟危坐,听手下的人禀告,没有抓到掳走绮罗的人,脸色并不怎么好看。绮罗走到他身旁,拉了拉他的袖子,他立刻露出慈祥的笑容来。
    “皎皎。”朱明玉把绮罗抱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身体都好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夫妻俩都喜欢抱她,揉她。谁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也没办法。
    “爹,我没事了。您放了徐妈妈好不好?她年纪大了,再跪下去吃不消,她是真心为我好的。”绮罗恳求道。
    朱明玉看着绮罗稚气的脸,说道:“爹罚她是因为家规摆在那里。既然已经罚过了,你自己去佛堂把她扶起来吧。”
    “谢谢爹!”绮罗对跟进来的郭雅心眨了眨眼睛,郭雅心掩嘴笑,对她竖起大拇指。
    徐妈妈看到郭雅心和绮罗亲自来扶她,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老身一个下人,何德何能……”绮罗笑着说:“徐妈妈,以后还要靠你多多照顾我呢。”
    徐妈妈一边抹泪,一边连声应好。
    等热热闹闹地过了年,元日有七日休假,朱明玉便在家中摆宴,款待曹通判一家。陆云昭的个子似乎又长高了些,依旧是一身朴素的交领直裰,腰上打着络。他的脸瘦了,却显得有棱有角,初具男人的英气。
    席上,曹家小姐曹晴晴几次要跟陆云昭说话,陆云昭都在问绮罗要吃什么,给她夹菜。曹晴晴一点都插不上嘴,气得一口饭菜都吃不下。
    她上次离家去外祖那儿玩了两天,一回来就听说爹收了个莫名其妙的义子。她正打算把这义子赶出去,没想到在书房里头见到了陆云昭教绮罗写字。她一见陆云昭,没来由地就脸红心跳,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更是被他的谦恭有礼给打动。
    曹通判看着朱景禹问:“这是国公爷的四公子吧?听说开春也要去书院应试?那跟我们云昭,不刚好是同窗么!”
    朱景禹应了声是,眼神却厌恶地掠过陆云昭。这下贱东西究竟走了什么好运?居然能被曹通判认为义子,还能同他一起参加应天书院的入学考试。一想到要跟这种人同场考试,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的目光扫过旁边站着的一排丫环,忍不住停在其中一个身上。那丫环生得十分俏丽,眉眼间有股媚态。她正是朱成碧新买的丫环玉儿,绮罗初见她时也很惊讶,不过既然木已成舟,她也就不便多说什么了。
    玉儿寻了个倒酒的活儿,特意走到陆云昭身边,可来往几次,陆云昭都没有看她。倒是曹晴晴发现了她有意接近陆云昭,不耐烦地把酒洒在了她的衣裙上,她只能咬咬牙,匆匆去换衣服了。
    宴席过后,绮罗把陆云昭拉到书房中,关心地问:“伤都好了吗?我本来要去看你,可爹说你在备考,不让我打扰。”
    陆云昭笑道:“只是皮外伤,早就好了。”
    绮罗让宁溪把一个准备好的锦盒交给他。陆云昭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每一样都很名贵,不禁讶异。
    “上次我去你房里,看到你桌子上的东西都旧了,就托爹爹给你弄了一套。这些东西我也不懂,不过看着还不错吧?你去考试的时候总要体面一些的。”绮罗咧嘴笑。
    “小姐太客气了,云昭不敢收。”
    绮罗皱眉:“上次在街上的时候明明不是这么叫我的。”
    陆云昭一愣,抓着锦盒的手暗暗收紧。她是皎皎绮罗光,受父母独宠的千金小姐。而他不过是郭府庶出的小姐跟人私奔之后生出来的贱种,从小受尽别人的欺凌和白眼。他虽与她亲近,却明白身份有别。
    绮罗看他不说话,叹了口气:“好吧,你不愿意叫就算了。”
    “不,不是的。”陆云昭看到绮罗垮下的小脸,立刻说,“云昭不配……”
    绮罗生气地走过去,抓着陆云昭的手腕,人小小的,却用足了力气:“你为什么不配?你是我的表哥,就配叫我的名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送你东西,你就配收下。以后永远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陆云昭怔怔地看着绮罗。在他十几年的人生里,所有人都在对他说,陆云昭,你下贱,你不配!当整个世界都在否定他的时候,这个女孩站出来肯定了他,便足够温暖他的一生,值得他去对她好。
    ☆、第7章 入学
    应天府开春的大事便是应天书院的入学考试了。考试虽然不比正式的科举那般规模,但考试的内容也十分繁多:诗、赋、论各一首,策一道,《论语》三帖。考完之后,成绩优异者为上舍生,稍逊的为内舍生,这两种都是正式录取的。那些没有考取舍生的,便是外舍生,也可以参加书院的讲课,但不编籍在册,明年可以再考。
    书院开考这一天,也是绮罗正式见先生的日子。
    朱明玉给她请了应天府颇有名气的许先生。许先生考科举考了八次都没中,后来皇帝知道了,特开恩科,赐他同进士出身。他在官场上没什么建树,中年回到应天书院教书,也培养了不少人才。近年来纪大了,就在家中颐养天年,间或接些私活了。
    许先生肯教绮罗一个小女娃,完全是因为曾欠了朱明玉一个人情。
    绮罗坐在读书堂里头,支着下巴看正面墙上挂着孔老夫子的画像。许先生头发胡子花白,走路颤颤巍巍的,但无需人搀扶,精神矍铄。他走到讲案后面,盘腿坐下来,望着绮罗,吐字也十分清晰:“前几日要小姐准备的《千字文》可备好了?敢问小姐总共识得多少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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