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瑾衣裳不少,大都是好料子,凡是宫里有的,他一点都没短了,所以质地不成问题,就是他身形比萧文宜既高且壮,衣裳穿起来肯定松松垮垮的。
楚晴想一下,找出件雨过天青色的鸾章锦长袍,又把先前周成瑾在宁夏时给他做的马甲寻出来一件,“里面穿上马甲就不显得空荡了,你再比比长短差多少,我把底下收一收。”
周成瑾看了马甲有点舍不得,“这是你做的。”
楚晴低笑,“才不是,是府里绣娘的针线。你又不是我的谁,我为什么要给你做?”
周成瑾点一下她的鼻尖,“现在是了,就照着这样给我缝一件。”
楚晴低低地笑。
他不提她还真没想起来,确实应该给他缝几件马甲在屋里穿,这样做什么事情都利落。
正想着,听到周成瑾在厅堂喊她,“你来看看应该收进去多少,我不会看。”
楚晴撩帘出去,见周成瑾正提着长袍领子在萧文宜身上比划,长袍没放平,袍角一边高一边低,自然不容易看出来。
男人啊,就知道舞刀弄枪的,连这种简单的事情也做不来。
楚晴腹诽着,将长袍两边肩头提起来在周成瑾身上比划,“就这样,肩头对准肩头,肩平了,底下就整齐。”
周成瑾有样学样,比在萧文宜身上。
楚晴心里有了数,微微笑道:“想必厨房已经做好了饭,六爷先用饭,衣裳很快就能改好。”
萧文宜扫一眼她温柔的笑容,忽地想起,多年前也是她对着窗口替自己补衣,她的针线很好,把那件破了的长衫补得□□无缝,娘亲直到过世也没看出破绽来。
心头莫名地涌起一股温柔来,脱口说道:“六姑娘,你上次给我补的衣裳我还留着。”
楚晴微愣,就感觉旁边周成瑾的身体僵了下。
萧文宜也意识到不妥,解释道:“我娘缝给我过生日的,留着作个念想。”
楚晴笑笑,屈膝福一下,抱着衣裳进了内室。
需改动的地方不大,主要是把衣裳底边往上收一寸,楚晴做惯了针线活,运针如飞,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已经改好了。
萧文宜正好吃完饭,换了衣裳便要告辞。
周成瑾要到京卫那里,顺便送他出门,临走前搂了楚晴的细腰低声道:“几时替他补得衣裳,等我回来好生说个清楚……这会儿饭许是冷了,你让人重新温过再吃。”
楚晴嗔他一眼,站在门边目送了两人离开。
厨房另送了热粥来,楚晴心里藏着事,稍稍吃过半碗就撤了下去。
因想起要替周成瑾缝马甲,也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楚晴亲自到库房选了两块布料动手剪裁,刚裁完,暮夏“蹬蹬蹬”跑进来,双手抚住胸口惨白着脸道:“吓死我了,这么大两只黑狗,都到我腰高了,冷不丁从树林里窜出来,魂儿都吓没了。”
“黑狗?”楚晴诧异地问,“没有人牵着。”
“有,”暮夏喘口气,后怕地说,“要没人牵着被它咬上一口,估计我小命就保不住了。”
楚晴道:“那是大爷养的獒犬,平常拴在摘星楼后面,怎么今天给放出来了?”
正说着,问秋跟着进来,也是一脸惊吓状,“外面小厮牵了两条獒犬说一条拴在悠然居门口,一条栓在林子东侧,让大家进出避着点,别离得太近。”
楚晴淡然道:“你找人跟半夏春分她们都说一声,能不出门就别出门。”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可心却高高地提了起来。
周成瑾说得轻巧,说什么五皇子临行前都布置好了,只待废太子有所动作便来个瓮中捉鳖。听着像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他既然让小厮放出獒犬来看家护院,可见他心里底气并不足,只是拿话来哄她。
这人行事一贯如此,也不知宫里到底是怎么个情形,他去京卫顺不顺当。
楚晴心绪不宁地坐着,幸好奶娘抱了周云琴过来,有这个小小婴儿在眼前闹着,楚晴只好把心事放下陪周云琴玩耍。
先摇了会儿拨浪鼓,又用绒布兔子逗引着爬了一阵子,便听院子里小丫鬟急匆匆地禀报,“刚外院说,宫里那个大皇子过来了,要找大爷,寻欢说大爷出门了,大皇子就要请奶奶过去问句话。”
楚晴思量片刻,开口道:“就说我身子不爽利不便见客,有事问寻欢便是,他是一府管家,府里大小事宜再没有瞒过他的。”
丫鬟应着出去了。
没多大工夫,丫鬟气喘吁吁地又进来,“寻欢按照奶奶所说答复了,大皇子却不应,非得当面跟奶奶谈,否则就要硬闯。寻欢说他带着四五个官差,怕是拦不住。”
没了大长公主,加上顺德皇帝眼下卧病在床不知生死,周府没人撑腰,就跟寻常百姓毫无二致,大皇子如果硬闯,护院们是不敢硬拦的。
可萧文宜已经走了,周成瑾也不在,早晨萧文宜穿得那件太监衣裳早就吩咐人烧掉了。
大皇子特特地叫她过去干什么呢。
楚晴苦思冥想想不出来,看着面前正啃手的周云琴,深吸一口气,吩咐奶娘给周云琴穿戴整齐,“把她抱到后罩房问秋她们那边,不管前头发生了什么都不许出来,除非我亲自过去找你。”
奶娘许是经过事儿,神情很镇定,“奶奶放心,我一定护好大小姐。”抱起周云琴毫不迟疑地穿过厢房旁边的小门往后头去了。
楚晴又看向暮夏,“你换件粗使丫鬟的衣裳,从花园那边来回送菜送炭的角门出去,到国公府找大伯父,请他赶紧过来,越快越好。大伯父不在就找大哥或者四哥。”
暮夏半点不敢耽搁,小跑着离开。
楚晴想一想,叫来知书,“你跟沐恩伯府的人熟悉,找个僻静的地方架着梯子,叫那边的人跟伯爷说一声,说这边有事,能否请他过来看看。”
不管怎样,沐恩伯有爵位在身,且论起来算是大皇子的表叔,如果他肯来,大皇子或许能有所忌讳。
可楚晴实在不敢抱太大希望。
先前传话的小丫鬟第三次跑进来,话已经说得有点不利索了,“大皇子,大皇子正往这边走……伤了两个护院。”
楚晴霍然起身,“跟他说,我病得见不了人,得换了衣裳才能过去。”
丫鬟脚没站稳就转身往外跑。
楚晴对着镜子瞧了瞧,把鬓边碎发理顺,叫上半夏,“你敢不敢跟我出去?”
半夏低头细声细气地说:“我敢,可我不像暮夏那么会说话。”
楚晴笑道:“不用你说话,只管在旁边站着就行。”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观月轩,正瞧见悠然居旁边厨房里打杂的婆子抡着斧子在劈柴,她力道足,笨重的斧子使起来毫不费劲儿。
楚晴眼睛一亮,上前问道,“府里还有多少柴火?”
婆子擦擦脑门上的汗珠,指着身后半人高的柴堆,“劈好的就只这些,另外还有树枝木头桩子没劈……我们往常都是现烧现劈,不用非得都劈出来。”
婆子怕楚晴嫌弃她干活偷懒,连声解释。
楚晴却根本没在意这个,追问道:“没劈的有多少?”
婆子想一想回答道:“还能烧半个月,王管事说等进了腊月门再买上几车留着过年用。”
楚晴点点头,沉声道:“待会儿你仔细听着,要是二门上有人尖叫着走水,你就把这堆柴点了,火不用多旺,烟越多越好。不过小心别把房子点了。”
婆子干脆地回答:“浇上一桶水,管保烟大的睁不开眼,奶奶等着瞧好儿吧。”
再走几步,楚晴果然看到了暮夏说的黑色獒犬,獒犬半躺在地上,远远看着只觉得皮毛乌黑发亮,及至走近,獒犬蓦地支楞起耳朵侧过头来,那双眼睛黑黝黝地闪着绿光极为瘆人,口中还发出呜呜的低咽。
躲在暗处的小厮见了,忙呵斥一声,獒犬复又低下头懒洋洋地躺着。
楚晴心底发毛,虽知有小厮在,獒犬不会乱来,仍是远远地绕开了。
两人不慌不忙地往二门走,还没出二门,就看到身穿宝蓝色锦袍披着紫貂皮大氅的大皇子翩然走近,身后五个穿着皂色裋褐的官差,个个粗壮魁梧……
☆、第184章 最新章节
算起来,楚晴已经有四五年没见到他了,看着他身形比以前瘦削,气度却仍是温文,尤其发间杂了少许灰白,整个人更多了些中年男子的亲切。
只除了那双眼,在温和的表象下,暗藏着浓郁的阴鸷。
任是谁从天之骄子落到阶下囚,都会有愤懑不平吧。
大皇子也不例外,在西山的时候,他白天在佛前诵经静坐,夜里躺在床上就会翻来覆去地回忆往事。
到底谁才是背后真正的推手?
除了最年幼的小六,其他几人都有可能,尤其是老三。
事发那天,在春满园门口,他就是遇到了老三,然后是那个明远侯府的庶子,天天跟在周成瑾身后的魏明俊。
周成瑾跟小五关系最好,恨不得穿一条裤子。
大皇子原本不怀疑五皇子的,因为五皇子最是才疏学浅,文不成武不就,脑袋瓜子里想得除了金子就是银子。
可这些年,二皇子已经死了,三皇子去了封地,四皇子还被关在狱中,剩下的只有五皇子。
小六不算,因为他没那个脑子。
大皇子终于明白,在他们兄弟几人中,五皇子萧文宬才是最深藏不露的那个。而为五皇子马前鞍后奔波的就是生性散漫行事不羁的周成瑾。
要想拉五皇子下马,首当其冲的就是断他手臂。
大皇子唇边噙一丝温雅的微笑,看着缓步而来的楚晴。
他还记得她幼年的样子,皮肤白得像雪,眼珠黑得似墨,梳两只双环髻,笑起来腮边梨涡深深浅浅,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若非是卫国公府的姑娘,他早就下手了。
时隔多年再看,楚晴相貌长开了,褪去婴儿肥之后,先前的圆脸变成了鹅蛋脸,肌肤却更胜往日,粉白里透着嫩红,吹弹可破似的。脸上那对梨涡越发明显,不说话也透着喜意。
大皇子本不喜欢这般年纪的女子,可看到她,心头莫名地涌起股冲动,连带着那个部位也悄悄抬起了头。
在西山,大皇子明里拜佛,暗地里少不了偷偷摸摸地恩宠个把丫鬟,回宫近一年,大皇子一直歇在乾清宫偏殿,顺德皇帝年老体弱对床笫之事没兴趣,他也不敢妄动,竟是没怎么尝过女人滋味。
此时身子自发自动地开始叫嚣,大皇子顿时想起往日有滋有味的生活。
铺着花瓣的架子床、模样水灵似鲜藕的女童、惊恐无助的双眸、颤悠悠挂在睫毛的泪珠、哭着喊着挣扎的身体,走马灯般一幕一幕闪现在脑海中。
大皇子有种渴望,想撕开楚晴湖水绿的衣衫,看看她身上的肌肤是否跟脸上同样娇嫩,然后狠狠地捏一把,咬两口,留下自己疼爱的痕迹给周成瑾看看。
气色如此好还敢撒谎说卧病,真是欺他失势教训不了她?
楚晴根本想不到在这种时候大皇子竟然还有龌龊无耻的想法,她出于本能,在离大皇子尚有十步的距离就停下步子,屈膝福了福,“不知殿下传唤民妇有何吩咐?”
大皇子虽被褫夺东宫之位,可他的身份没变,仍是皇子,楚晴见到他势必要行礼的。
大皇子展颜,笑容和煦可亲,“弟妹无需多礼,论起来你应当称我表哥,我叫你一声弟妹才是。”
楚晴不答,目光戒备地扫过那几位官差,个个身直如松,隔着衣衫也能看出突起的肌肉形状,脑袋两边的太阳穴更是高高鼓起。
她起先不知道,还是听周成瑾提到过,练习外家功夫的人,太阳穴会突出来。
大皇子要她过来绝非只是问几句话那么简单。
楚晴目不转睛地看向大皇子,手悄悄垂在体侧,隐在灰鼠皮的斗篷里面。她掌心里攥着一把锋利的短匕,是出门前特地带上的。
大皇子对上她明显带着防备的眸光,笑容不减,“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阿瑾去了哪里,有日子没见,挺惦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