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看这木桩子呢。阿婆,昨晚的风真大,竟然将它吹倒了。”郁龄随口说道,眼睛又在墙根下瞄了瞄,没有再看出什么异样后,终于暗暗地松了口气,让自己别吓自己。
外婆一边打水洗菜一边说:“风再大也吹不倒它,大概是隔壁家的狗过来玩时弄倒的吧。还有,现在才四月,晚上的风是大些,夜凉,你睡觉时记得关好门窗,别被凉到生病了……”
听着外婆的唠叨,郁龄关上门,拉好窗帘,便开始换衣服。
早餐是葱油鸡蛋饼和熬得香浓的小米粥,配自家做的酱菜、咸鸭蛋,香喷喷的就能干掉一大碗粥。
郁龄吃得肚子有点撑,将碗洗了后,就过去帮外婆提水淋菜,打扫房子,洗洗刷刷,干得热火朝天。郁龄天生不是个勤快人,住在城里时,那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更不会勤快地收拾房子,都是交给钟点工阿姨,但回到乌莫村时,她又变成了一个勤快的好孩子。
这是她和外婆的家,家里有个人意义就变得不一样起来。
天气不错,阳光普照,远处青山沐浴在阳光下,格外的秀丽婉约。
从村子的阡陌通向山里的路,时常能看到背着竹篓的人准备上山。
乌莫村四面环山,没有被开采过的大山有些地方人迹罕致,拥有得天独厚的环境,孕育出极品山珍野味,是村子里的人们的收入来源之一,所以只要天气好的时候,时常会有村民们上山采些山珍、套些野物,例如狐狸、兔子、竹鼠之类的小动物拿去县城卖,往往能卖个好价钱。
郁龄正蹲在院子前整理有些歪倒的篱笆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郁龄姐。”
郁龄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皮肤微黑的女孩站在不远处的篱笆前,二十岁左右,身材较矮,不过五官明丽,笑起来时阳光爽朗,算得上是个黑美人,是隔壁权婶的女儿,叫郁官香,算是血缘有些远的表爷爷家的表妹吧。
反正一个村子里住的,往上祖宗几代都可以追溯点血缘关系。
郁官香手里拎着一个竹篓,见她正在忙,一双白晳柔嫩的手握着扁平发黄的竹篾,衬得那双手白嫩细致得仿佛艺术品,忍不住过来帮忙,朝她笑道:“郁龄姐,昨天听我爸妈说你回来了,是为了你阿婆么?”
“是的。”郁龄回道,一边重新稳固篱笆,一边道:“官香,我阿婆的事情,还要谢谢权叔和权婶,要不是他们发现阿婆晕倒在菜地及时送她去医院,我……”她抿了抿嘴唇,朝小姑娘善意地笑了下。
郁官香见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受宠若惊,又有点儿害羞。她一直知道郁龄姐很漂亮,就是有时候看起来有点儿冷漠,让人不太敢亲近,但就算是这样,从小到大,村子里的男孩子们依然喜欢暗暗跑到郁奶奶家这儿偷看她,就算是女孩子,很多时候也会看她看呆。
以前她不懂那是什么感觉,直到长大后读了书才明白,那是一种与这村子格格不入的气息,繁华的都市娇养出来的美丽和大气,是落后的小村子养不出来的,刻入骨子里的一种气度。
郁龄姐不太喜欢笑,不笑的时候,总会让人心里毛毛的,但是笑起来时却特别地好看。
“其实发现你阿婆晕倒的并不是我爸妈,是一个送快递的小哥啦。”郁官香摆了摆手,“也是多亏他第一时间发现,通知我爸妈。”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可疑的羞怯神色。
乌莫村虽然闭塞,但是走出村子的年轻人在外面读书或者工作,赚了钱后,时常会给村子里的长辈们邮寄一些东西,那些接了单子的快递员会开摩托车进村送邮件,这种事情很平常。
郁龄猜测那个送快递的小哥一定是个长相不错的年轻人,不然也不会让官香这种大大咧咧性子的女孩子脸红,秉着感激的心,不由询问了几句那位快递小哥的事,可惜郁官香知道的并不多,显然这位快递小哥是个新人。
和郁官香聊了会儿,郁龄大概已经知道村子里的一些情况了,也知道郁官香最近恰好结束了一个工作,被心疼女儿的权婶硬是叫回家里休息一段日子,等她谈了对象再放她出去。
将歪倒的篱笆都重新扶正稳固后,郁龄请她喝茶。
茶是外婆一大早煮好的凉茶。
郁官香喝了半杯凉茶,便拎起搁放在篱笆外的竹篓背上,说道:“郁龄姐,我要上山去采些草药,你一起去么?前阵子山里时常下雨,有很多好吃的菌菇呢。”
郁龄想起昨晚做的梦,肝颤了下,摇头拒绝了。
等郁官香走后,郁龄和坐在廊下纳鞋垫的外婆说一声,便拎起几袋营养品去探望村子里的老人。虽然她一年到头在村里的时间不多,但是每次回来后都将礼数做足,也因为如此,村子里的老人都喜欢她。
郁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希望自己不在村子时,这些村人能帮她多照顾外婆,外婆有什么需要可以搭把手,所以她很注重这些礼数,只要对外婆好的,她都不吝啬去孝顺。
转了一圈回来,已经到午时了。
外婆已经做好了午饭,远远地便拖着声音叫着“阿龄哎,回家吃饭了~~~”,见她回来,外婆赶她去水井边打水上来洗手,中气十足的声音,就和她记忆里一样。
只是端起碗,看到外婆脸上黑橘子皮一样的苍老的皮肤,她心里又难受起来,说道:“阿婆,我今天和二太爷说好了,明天搭他家的驴车出去,然后坐车去市里医院检查身体,我已经和医院预约好了,只要一到那里,就能直接去检查,不费什么时间的。”
外婆的动作顿了顿,她并不喜欢医院,因为她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人都是在医院里永远闭上眼睛,先是老伴,然后是女儿,这让她对医院很是抗拒,这次晕倒被送去医院,她也只是待了两天就硬是吵着要回村了。
郁龄知道外婆的心结,只得抹下脸皮,厚颜同无耻地撒娇卖痴,直到吃完午饭后,外婆终于同意了,郁龄也高兴地笑起来。
“我家阿龄真好看。”外婆一边洗碗收拾桌子,一边笑盈盈地问:“阿龄有看得上眼的对象么?你今年也二十三了,再不找个男朋友,可要老了喽。”
外婆是老一辈的人,在那个年代,女人十六七岁就结婚了,思想已经定型,觉得女人超过二十岁没对象,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当然,时代不同,外婆的思想也没有那么顽固不化,却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在她老人家眼里,女人的年龄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结不结婚先另说,有没有找对象的心思才是重要的,只要找了对象,离结婚还远么?
准确地说,这算是一种未雨绸缪的准备吧。
“不急……”
“怎么不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江家那边的意思,他们家的小闺女是不值钱的,都是拿来联姻的东西,可没有什么婚姻自由,比我那年代还不如。那江老头特别地倔,当年你爸爸之所以会和你妈妈离婚,也是他给闹的,年纪一大把了,也好意思去插手年轻人的婚事,比我这个没读过多少书的乡下老太婆都不如,你总归是江家的骨肉,就算不回去也抹不了这血缘关系,指不定哪天那江老头就将主意打到你身上……”
“不会的,还有爸爸。”郁龄道。
“别和我说他,他现在长本事有什么用?如果他当年有点本事,敏敏也不会挺着个大肚子就和他离婚了!害得你出生就没爸爸。阿龄啊,阿婆和你说……”
郁龄默默地听着外婆唠叨,也不去插嘴,反正老人家说累了,自会闭上嘴巴。
不过郁龄还没等外婆闭上嘴,就听到一阵喧哗声,抬头望去,恰好看到不远处的山道上陆续有人下来,那些人一边吆喝一边走着,吸引了很多在田里忙活的人,等他们近面前了,郁龄才知道今天上山的人遇到野猪了。
第6章
没有被人类过度开发的大山里有野猪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只是野猪凶悍,不仅会糟蹋庄稼,还会伤人,所以每当发现野猪时,村里的人就会齐集起来上山捉野猪。
郁龄原本只是站在自家门口看一下热闹的,不过等郁官香也从山里回来后,直接跑过来叫她一起去看村民捕捉野猪。
外婆正在晾晒黄豆,听后就说:“去吧,不过别凑得太近,小心被野猪伤着了。”
郁龄:“……”
可能是在城市里生活久了,想起小时候在村子里生活时遇到的趣事,郁龄一个鬼迷心窍,竟然答应了和郁官香一起跟着村人上山,直到走在弯曲不平的山路中,她还有点懵,心里有点儿纠结。
他们远远地缀在大部队的后头,和她们一起的还有很多闲不住的熊孩子,大的七八岁,小的三四岁,听说要上山捉野猪,个个都兴奋得像打了鸡血,大人们不让跟着,就远远地跟在后头,时不时地拽一朵花,或掰一截树枝,或摘个野果吃,欢声笑语洒了一路,根本没有一点危机意识。
乌莫村的村民都是靠山吃饭,在大山里行走就像他们家的后花园一样自在,像这种捕捉野猪的事情,根本没什么危险,熊孩子们跟着去的话,很多大人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地由着他们去闹腾。
不过熊孩子们今天干得最多的是拿眼睛偷偷瞄着郁龄,或者是时不时地跑到她面前刷存在感,见她偶尔看向某一处,就会很热心地和她介绍那是哪里,生长着什么东西,经常有哪种动物栖息之类的。
山里的孩子们虽然没什么见识,但却有相同的审美观,漂亮的人到哪里都受人待见,加上郁龄回来的时间少,这群小一辈的孩子们见面少,个个都对她好奇者紧,凑过来偷看。
“都走开!都走开!别挡着路。”郁官香将这群皮实的熊孩子们驱走,笑骂道:“郁龄姐可是在山里长大的,比你们这群小屁股懂得多,不用你们来献殷勤。”
小家伙们朝郁官香扮了个鬼脸,一哄而散地跑了。
跟着进山的人,周围的环境也渐渐地变了,树木杂草变得浓密。
不久后,前面传来了呼喝的声音,就有人叫道:“他们找到野猪啦。”
顽皮大胆的熊孩子们早就趁机蹿上前,连郁官香也不例外,渐渐地,就留下郁龄一个人在后头跟着。
郁龄冷静地看了一眼周围环境,抬头望去,就见密林里,一哄上前的孩子们被留在后头的长辈们拦住了。长辈们也知道熊孩子们是关不住的,一定会偷偷摸着跟过来,所以留了人在后头看着,省得他们凑得太近被野猪伤着。
很快地,寂静的山林热闹起来,有村民的吆喝声,野猪的叫声,还有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叫声。
郁龄正要往前时,突然听到一阵沙沙声,转头看去,只见左侧近一人高的杂草丛簇动得厉害,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黑色的猪脑袋从草丛中扎了出来。
一人一猪四目相对。
这是一头非常健壮的野猪,膘肥体壮,身上浓密的毛皮乌黑油亮,一看就不好惹,和那边村民们正在捕捉的野猪完全就不是一个类型,显得更凶残可怕,一股凶兽的野性扑面而来。
野猪一双黑豆眼盯着她,然后猪嘴咧了咧,口水滴了下来,发出一阵低沉的“哼哧哼哧”声音,猪蹄子一撅,以一种奋勇之势就朝着她冲过来。
郁龄脑袋有片刻的空白,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头野猪看她的眼神颇有深意,兴奋中透着一股垂涎。
远处发现竟然有一头漏网之猪的郁官香尖叫起来:“郁龄姐,快跑!”
郁龄的反应能力不错,虽然脑子一片空白,但本能已经做出反应,转身就跑,看起来还颇为淡定,没有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遇到这种事情不是尖叫就是腿软得跑不动,反而跑得飞快。
野猪见她跑了,更兴奋了,撒丫子哼哧哼哧地追着。
后头的村民也拿着工具追上来。
郁龄慌不择路,也不知道跑到哪里了,直到身后的腥风扑来,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撞飞出去。
她以为自己会摔得很惨,等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摔到一丛浓密的灌木丛中,那灌木丛颇有弹性,就像一张草木编织的垫子,摔在上面压根儿没有事。耳边听到了凄厉的猪叫声,转头看去,却见那头先前威风凛凛的野猪此时陷在一群藤蔓中,它的四条肥壮猪腿被藤蔓束缚住,藤蔓上生长着尖锐的木刺,生生刺进野猪的皮肉中。
野猪痛得嗷嗷叫,身体拼命地挣扎着。
郁龄翻身坐起,沉着脸看那头野猪。
野猪一边嗷嗷叫,一边朝她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眼里甚至滴下泪。
郁龄:“……”
郁龄深吸了口气,转头看了看,从草丛间拾起一块石头,朝那野猪的脑袋砸了过去。野猪皮粗肉厚,虽然被砸得叫了一声,却没有流血,反而挣扎挣扎着,终于挣开了束缚的藤蔓,撅着猪屁股转身钻进树丛中,飞快地逃了。
等村民呼喝着冲过来,那被压得东倒西歪的野草上除了一点野猪留下的血渍和黑毛,什么都没有。
“野猪呢?”
“那畜生哪里去了?”
“阿龄没事吧?”
郁官香跑过来扶她,上下打量,一脸关心。
郁龄摸了摸手腕上被树枝擦破皮的地方,摇了摇头,说道:“它走了。”
村民们见她没什么事,便让几个人过去查看野猪的行踪,其他人则回先前的地方去处理那头已经捉住的野猪,权叔拎着顽皮的大孙子,一边走一边对郁龄道:“嘿,今天真是邪门了,也不知道那大家伙是从哪里来的,可能是从鬼子岭那翻过来的,我们这边的山头可养不出这么肥壮的大家伙。”
听到鬼子岭这名字,周围的孩子们都露出敬畏的神色。
乌莫村虽然位于深山老林中,但是所处的位置并不深入,而村民活动的山头也是指定的,绝对不会过界,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据说如果过了界,会惹怒山神遭到天罚之类的,村民们都很用心地恪守着这规矩。
因为常年在这一带活动,早已经摸清楚了周围的环境,什么地头有什么东西也一清二楚,只要有什么大家伙越境过来,村民们也能很快知道。
鬼子岭距离乌莫村村民活动的山头很远,隔了好几座大山,那里可以称之为真正的深山老林,连熟悉山林的村民也不敢轻易深入的地方,生活着很多大型的野兽,像刚才那只不同寻常的野猪,估模着也是那边的。
住在山里的孩子自懂事起,都知道鬼子岭很危险,进山时也轻易不过去。
郁龄走在人群中,明明周围都是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地寻问鬼子岭的声音,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还有一阵沙沙的声音,忍不住四处看了看,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刚才真是危险,幸好你没事。”郁官香心里有些后悔叫郁龄来看热闹了,谁知道会漏了这么个大家伙。出发之前,村民已经将附近都检查过地一遍,确定只有一头野猪的,方才让这群熊孩子过来凑热闹。“不过,它为什么突然走了?”
郁龄淡定道:“它冲得太猛了,陷进铁刺藤的地盘,被捆了个皮实。”
“哦,那真是太倒霉了。”
知道这山里还有一头漏网之猪后,长辈们便不允许孩子们乱跑了,扛着捕捉到的那头野猪,便将这群看热闹的熊孩子都赶下山。
今天捕捉的这头野猪虽然也是肥肥壮壮的,但是没有先前那头可怕,毛发看起来十分驳杂,沾着很多泥屑,典型的山林间放养的野猪,脏兮兮的,和先前那头野猪干净油亮的毛皮根本不同。
郁龄看了一眼那只野猪,便移开了视线。
回到家,外婆便问捕野猪的事情顺不顺利,郁龄简单地交待了几句,略去自己被野猪追成狗却莫名其妙脱险的事情,其他人知道外婆年纪大了,经不起吓,自然也不会多嘴地过来说。
吃过晚饭后,郁龄从回来的村民中听说没有找到那头追她的野猪,可能是逃回鬼子岭那边了。
晚上睡觉时,郁龄又做梦了,不过这次的梦不是昨晚那种开头充满梦幻色彩最后却瞬间变成恐怖片的,而是植物大战猪妖的梦,她就站在旁边,像个女斗士,按着那猪妖狂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