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王夙夜,十五岁入宫后由王夙知更名为王夙夜,做了一个小宦官,三年后跟着师傅邓海岩逼重病的大周皇帝德宗退位,拥立德宗当时十九岁的弟弟、现今陛下熙和帝登基。
随后不过半年,他就又杀了师傅邓海岩取而代之,独揽朝政大权,更是牢牢的控制了皇宫的禁军安危,连熙和帝都十分畏惧他,为了讨好他给他加封骠骑大将军,特地另设府宅让其住在宫外,是以所有人都不称呼其为公公,而是称将军。
这日书房里,熙和帝正在批阅奏折,他批的很快,反正都是王夙夜挑选过的,他能说不的机会都很少。
批阅了近一半的时候,小福子进来禀报说,王夙夜已经来了。
熙和帝放下笔,抬起头便看到了一身紫衣玉带、衣绣鹘衔瑞草纹的王夙夜从门外走进来,在书桌前站定。
眉目疏朗,神色冷淡,削瘦而不失英挺,这样的神情、这样华贵的装束,使得他俊美的容貌有一种禁欲出尘之感,而这个人又手握大周王朝的大权。
幸好他是个太监,不然这大周的江山就要易主了——每每看到他,熙和帝就忍不住的这样想。
“臣参见陛下。”略显冷淡的声音让熙和帝回神,看到王夙夜拱手行礼。
他放下笔,指着一旁的椅子道:“这书房里没有其他人,将军不必行礼,快快坐下吧!”
王夙夜收回手却并没有坐,依旧冷淡道:“陛下召臣进宫可有何事?”
熙和帝收回手道:“前些日子朕与将军提起的事,将军可还记得?”
“何事?”
熙和帝笑了,轻声道:“将军这么不在意啊!那日朕说的你与你未婚妻的事情啊!”
王夙夜抬眼看他,并不说话。
熙和帝面皮微抽,道:“将军已然弱冠,自然得成家,朕思来想去,你与靳小姐也属不易,现在能继续前缘岂不是一桩佳话?”
王夙夜淡淡道:“陛下说笑了,奴才一个太监娶什么妻?”
熙和帝被他的话说的滞了一下,强笑道:“将军这是什么话,您为大周尽心尽力,朕也是想效仿唐明皇与高力士那样,为将军找一个体己人,让你好有个嘘寒问暖的贴心人。”
王夙夜听了他的一长段话,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既然陛下知道唐明皇给高力士娶妻的事,那应该也知道,唐明皇给他娶的可是正三品官员的女儿,怎么到臣这儿就是一个区区七品小官之女?”
熙和帝被他的笑怵了一下,嘴角的笑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撑着说:“朕知道将军心仪太师之女,可是那太师他宁死都不同意,朕也没有办法,找其他女子唯恐你不喜欢,又考虑你与靳小姐是青梅竹马,也是一桩美事。”
王夙夜不为所动:“那日我已经说的很明确了,我不想娶她。”
“可是朕的圣旨已经颁下去了,现在永泉县估计已经传开了。”说这话的时候,熙和帝的手微微颤抖,这么偷瞒着他自作主张是头一次,而且还是对他的婚事动手脚。
王夙夜冷淡的神色终于了些微波动,盯着熙和帝的眼睛闪过冷芒。
熙和帝更是紧张,脊背绷得直直的,只觉得房间里的空气稀薄,渐渐有种窒息感。
许久,王夙夜开了口,声音比来时的更冷:“如此,就多谢陛下好意了。”
熙和帝紧绷着的神经并未因他的这句话而放松,强笑道:“哪里,将军喜欢就好。”
王夙夜没有接话,连礼也不行直接转身走出了御书房。
熙和帝对他的不敬已经习以为常,反而因为他的出去而松了一大口气,抬手拭去额头上的汗。
小福子进来给他倒了杯凉茶,熙和帝一饮而尽,这才彻底平静下来。
看着熙和帝的神情,小福子忍不住说:“陛下这么做实在有点险呐~奴才还以为王将军会抗旨呢!”其实他是想说王夙夜会置之不理。
熙和帝瞥他一眼,带着点鄙视的说:“朕先发制人,很快整个大周的百姓都会知道他要娶妻了,这么一来,他要抗旨也不容易,而且为了个女人抗旨何必呢?”
小福子点点头,附和道:“陛下英明。”
熙和帝看着摇晃的珠帘,眼神渐渐发狠:“他想要的朕就是不给他,他不想要的,朕偏偏要塞给他。”
朝政大权尽数在王夙夜手中,他也只能用这种法子来气王夙夜。
回到府邸的王夙夜坐在书房里,门窗禁闭,他的这间书房背光,这么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就像座雕塑一样有些阴森,冰冷的眸子里阴沉沉的,也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他道:“景阳。”
门外的侍卫立刻进来跪下:“将军。”
“把参与其中的人都查清楚,陛下能使唤的人多了些。那个去永泉县传圣旨的宦官,我不想在京城里看到他。”王夙夜淡淡的说。
“是,将军。”景阳道。
“至于靳家……”王夙夜眼睛微眯,半晌才说,“去吧!”
景阳愣了一下,迟疑的问:“靳家如何处置?”
永泉县里,熙和帝的圣旨刚宣完没多久,消息就迅速的传遍了大街小巷。
“真的假的?靳知府的女儿要嫁给一个太监?”
“什么太监!那是骠骑将军!小心被人告发了去,割了你的舌头!”
那人被吓得缩了脖子,但还是不甘心的小声咕哝了一句:“那也是个没子孙的宦官!”
幸好这声音小没被人听了去。
“王将军那可是正一品的大臣,怎么会娶一个小官的女儿呢?”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据说靳小姐和王将军有娃娃亲,这不时候到了,就来娶靳小姐了。”
刚刚被吓唬的那人听了忍不住道:“真是作孽,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被糟蹋了,自己都是阉人了,还不放过人家。”
这句话让人群静了一下,纷纷像看傻子一样看向他,他看到大家都看着他,反而问道:“怎么了?”
众人对视一眼,一块起身离他远远的,生怕他的话给他们找来祸端,然后又议论起王夙夜的手段,从一个罪臣之子到小宦官再到如今的权倾天下。
相比起外面的热闹,靳府里一片寂静,靳如已经被送进了屋里,靳知府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项氏在一旁无声的低泣。
靳鸿满脸愤怒,拳头握的紧紧的,若是王夙夜在他面前的话,指不定会为妹妹而一拳揍上去。
他的媳妇马氏从一开始的震惊逐渐平静下来,心思活络起来,王夙夜是谁?这回婚事一办,靳家可要飞黄腾达了,就能离开这里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去往繁华的京城了。
想着她就双眼发亮,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迫不及待的希望靳如赶紧嫁过去。
谢均安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上,眼睛低垂,看不出在想什么。
靳知府看了他许久,面上闪过哀痛,对项氏低声说:“去给如儿收拾一下行李吧!”
项氏的身体颤了一下,眼泪流的更凶,扭过头就是不愿动。
靳鸿“腾”的站了起来,愤怒道:“这个王夙夜太没良心了,当年爹爹冒险托人照顾他,他倒好,白眼狼似的作践妹妹!难怪都说阉人心思歹……”
马氏吓得站起来就捂住他的嘴,往门外瞅着,生怕有人听见,瞪他一眼道:“你胡说什么呢!王将军是咱惹得起吗?这话要被人听了去,即便成了亲家,那人也一定不会饶了咱们。”
靳鸿把她的手掰开,气道:“我就是骂他怎么了?他王夙夜是厉害,可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不能人道的阉狗……”
“鸿儿!”靳知府一声厉喝,“休要说这些混账话!你与他当年也是朋友!”
靳鸿噎了一下,想起了少年时的事情,可那毕竟是他妹妹,遂气呼呼的坐下扭过头生闷气。
靳知府咬牙道:“你们当我不心疼?我幸幸苦苦养大的闺女,难道希望她过不好?若是我一人,我就算拼死也要阻止,可是我还有你们,难道我要抗旨让你们也锒铛入狱?”
靳鸿面上微动,知道父亲说的不假,可他就是难受憋闷。
项氏抽泣一声,开了口:“昭郎说的是,我这就去给如儿收拾东西。”
这话有埋怨的意味,只见项氏站起来,看也不看他的往后面走去了。
靳知府无奈的看着她,半响才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
谢均安此时抬起了头,看着项氏离去的背影,似乎这样就能看到靳如了。
项氏走到女儿房门口,刚刚止住的眼泪顿时又想流出来。
“太太。”丫鬟小眉低声行礼。
项氏好容易忍住泪水,问道:“如儿怎么样了?”
小眉摇头:“小姐进屋后就让奴婢出来了。”
项氏点点头,轻轻推开门走进屋,发现靳如在对镜发呆,不禁鼻头又是一酸:“如儿。”
靳如闻声顿了一下才缓缓回头,双眼无神的唤了声:“娘。”
项氏心痛的不行,走过去把她抱进怀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问道:“你还好吗?”
靳如的身体微颤,牙齿紧紧的咬着嘴唇,忍着酸涩道:“去京城的话,爹和娘会一道去吗?”
项氏心里一痛:“自然……要陪你去。”
靳如似乎松了口气,把头埋进项氏的怀里,低声重复:“那就好……那就好……”
除此之外她还能说什么做什么?连愤怒都没有力气,只能认命,去跟一个太监度过余生,不不,是她从小就订下的婚约的男子,这样想想心里好受了一些。
府里开始收拾行李,除了马氏很兴奋,其他人都满脸沉重。
启程那日靳如的父母和兄嫂都已经收拾妥当,她低着头站在项氏身边,听着父母对管家交代事宜,努力忽略落在自己身上的温柔视线,她觉得自己很难堪,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谢均安了。
毕竟嫁给一个太监,除了那些达官贵人的畸形心理会觉得她高攀了,全天下的人都是在笑话可怜她吧!
她一直低着头,只是路过谢均安时,他往她手里塞了件东西。
靳如心里一惊,今次一别,再见会是怎样的情形?
☆、第三章
马车上,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出门,窗外的明丽风景一定会让人感到心旷神怡,只是大家都沉重的很。
马氏看着一脸哀伤的项氏和憔悴失了魂似得靳如,心里一阵不耐烦,从小没出过远门的她,看到新奇的东西,半点兴奋都不敢表露,暗里直翻白眼。
嫁就嫁了呗~改不了的事情还不能看开些能,好好巴结王夙夜才是,这样对靳家才有好处。这么想着,她寻思着想瞅个机会,好好对这位小姑子开导一番。
靳如的手躲在袖子里,紧紧地攥住谢均安给她的东西,心里急的想现在就拿出来看看,可是母亲和大嫂都在这里,她只能继续按捺着,直到中午休息时,她趁着去茅厕才把东西拿出来仔细看着。
那是一个枣红色的梅花结宫绦,中间串着一颗白玉珠子,很普通的样式,这个宫绦编的不紧密,一看就知道编的人手法生疏并不熟练。
手不住的摸索着宫绦,靳如又笑了起来,既开心又落寞。其实她对谢均安并没有男女之情,只是到了年龄,自然应该嫁人了,而谢均安家里人都很满意。
靳知府和靳鸿骑马而行,那个来宣旨的太监英福骑马夹在两人中间,一路上不停歇的给他们说着京城的规矩,神色间具是傲慢,一副“你们这些市井小民都没见识”的样子。
靳氏父子压根没心思听,对他那副嘴脸也是倒足胃口,偏偏英福还没自觉。
“两位到了京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王将军一向忙,恐怕大婚前见你们的时间都没有。”英福说着,眼带讥笑的瞅了靳知府一眼。
靳知府已经对他的嘲笑麻木了,只说:“如此就多谢公公了。”
“哈哈,没事儿,福爷我虽然不如王将军,但在宫里头也能说上话,若是靳小姐受了什么委屈,我也可禀报陛下。”最后一句话他靠近了靳知府小声的说,末了还挑了挑眉,尽是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