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也摆出了崔式假笑笑:“都一家人谢什么谢。”
崔式一僵:“舒窈,话不能乱说。”
舒窈笑道:“怎么是乱说呢。长这么大,我乱说的话没阿耶一天胡扯的多。阿耶不急我成婚的事儿,我自己可急呢,家大业大我要是真嫁人了,这些都带不走,阿耶能留给谁打理?我倒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离开崔家,可我再等等,岂不成了老姑娘。这么就想着,想找个读过些书又会武艺能保护我的,好歹做派家世出身不比五姓差,还能跟着我天南海北到处跑,最重要的是能进崔家门而不是让我嫁出去的。找来找去,也没那么多人选啊。”
崔式刚刚指着妙仪还是痛心疾首,这会儿已经是要羊癫疯了。
妙仪还在补刀,她兴奋的爬起来:“殿下还会武么?跟阿兄哪个更厉害呀?”
舒窈不管旁边紧张的喝茶都能漏的修,笑道:“我就这些要求,要是阿耶能挑出来更合适的也行啊?啊……还不能太老,像南邦叔这种一把年纪还以为自己是风流倜傥少年郎的就算了。我还要年纪不能比我大太多的。”她得意洋洋的摇了摇扇子:“阿耶找找看,还有别的?”
崔式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这、不是——崔舒窈你就不能跟我提前说一声么?!”
舒窈故作吃惊:“咦,不是几个月前,女婿给的拜礼都送过来了么?我听说阿耶收了礼还很开心的啊。”
崔式不好指着修,而修正在一旁拔出自己随身的宝刀给妙仪看着玩。崔式看着修那不在状况的样子就来气,压低声音:“你这就是要胡闹了是吧!说句不好听的——当年发生什么你或许不知道,但是你阿兄可知道!他就不可能同意的。”
舒窈扑哧笑了:“阿耶,一年多以前,阿兄就知道了。难道您也要跟关押阿兄似的把我也关起来。我倒是不介意,只要有用就行——毕竟您关完了,阿兄这不还是天天往宫里跑,您不还是低了头么。您也放宽点心,年岁大了也别给自己找过不去。”
要说妙仪是闷了多年一朝点燃的小炮仗,舒窈就是笑着喝茶句句戳心……
崔式半天才无力道:“你们这都是什么意思……一个个就是不把我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是么?”
舒窈可比妙仪这个小笨孩手段高多了,叹了一口气,蹙眉道:“阿耶何必这么说。你就知道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也提不出什么意见来。而后也没有说要为我们看中了哪家少年郎。我这算是看出来了,就算是拉了个神仙来,您也要摇头说不行。您是可以说不行,但我心里总会知道自己会欢喜谁啊。”
她这才悠悠的起身,对下人招手,让下人拿了一杯酒来,提裙坐到崔式身边去,道:“阿耶,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妙仪傻也就罢了,我难道会识人不清么?家里多少大小的事儿是我操办的。我实在是不愿意离开崔家,离开阿耶。”
崔式知道这丫头是捅完了心窝再过来给吹吹的类型,不止他,天底下被她这手段忽悠了的人海了去了,他看着舒窈要给他倒酒,直接拿开了杯盏:“你不用跟我说。你都有理,就想让我坐旁边看着,只要点个头就可以了。”
舒窈手挽住崔式,这会儿也不是刚刚嘲讽的人了,笑的尽是小女儿撒娇的样子:“圣人在洛阳,阿兄就住在您隔壁,怎么也不会跑太远的不是么?熊裕不是说也要留在洛阳么,妙仪哪里算是远嫁,顶多是换个别的坊去住了。我更不会走了,我都说了我放不下家里。三个人都不走远,休沐的时候都能回家里聚聚,这样的好事儿哪里还会有。你光想想,你把贺拔公的宝贝闺女拐到南方去,贺拔公心里该有多难受呢。我们这么自觉,为的就是不想离开阿耶,阿耶还跟我们置气。”
这丫头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会说话了。
崔式纵然知道她这话半真半假,却仍然被说中了心坎里。
他又道:“我可不信你会留在崔家,你没嫁人的时候就天天往蜀地跑呢。更何况——怎么也是位殿下,你别想的美了,还想着他倒插门。你怎么不说想让圣人倒插门,嫁给你阿兄呢!”
舒窈扁嘴:“要是条件允许,圣人也未必不会这么干。”
修连忙道:“崔尚书,我乐意的。”岂止乐意,简直乐疯了好么。
他又想着一定要稳重,再度开口道:“我今日归洛阳,也是要见林太妃,见圣人与阿兄,想要提出此事,只要是崔尚书首肯,明日我便进宫与圣人说。”
崔式倒是不装作客气了:“圣人不是说不许你再归京么?”
修懵了:“可是去年,蜀地被南周攻打的消息,便是圣人要我亲自送来的……”
崔式这一怼没成功,再接再厉道:“怎么着,这是进宫请圣人赐婚?倒是圣旨下来了我们崔家也抗不了婚啊!”
修连忙摆手:“不、我只是想跟我阿娘也说了此事,要是崔尚书允了,便也想让阿娘见一见——”
崔式拍桌:“这才到哪儿!见什么见!”
舒窈心知崔式肯对修说狠话,就没太当外人了,算是成了一半,连忙拦住阿耶道:“阿耶,让他去,别管他。我这么久没跟阿耶见面了,还想着说些贴心话呢!”
她说罢挽着崔式就要走,回头对着修眨了眨眼睛。可修心里一阵委屈,低头下去,抠着自己的剑柄,并没接收到。
倒是妙仪对他很热情。崔季明不太让她玩刀,修就大方多了,她拿着刀正在切自己一根鬓边的头发看看能不能吹毛刃断,抬起头来望着修道:“那是不是过两天就能叫你姐夫了?”
修扁了扁嘴,虽然跟妙仪没怎么见过面,但天然呆大概也从来不会有隔阂,他道:“也可能一辈子都叫不上呢。”
妙仪咂咂嘴:“唉,我还想着回头带你见见你妹夫呢。不过不要紧,你过两天要进宫去见你姐夫、啊不对……你嫂子——不对,你嫂子不是你弟弟么?这辈分怎么算?”
待舒窈这张蜜嘴把崔式说的熨帖极了,这才迟迟返回自己院内的时候,却看着一个灯笼摆在自己屋檐上头,某人抱着腿坐在了屋瓦上,望着远方。
舒窈站在花园里,一手扶腰抬头道:“不是不让你来我院里了么?外头给你安排了客人的院子吧。这毕竟是领你见过阿耶了,你再偷偷跑进来,让人看见了实在不好!”
半晌才从屋檐上传来闷闷的声音:“那我就在这里跟你说话,不下去了。”
舒窈泄气:“你来都来了,还真让你在上头说话,下来吧。”
修低声道:“我还是不下去了,我觉得真要是谈不成了,你名声传出去也不好听的……”
舒窈瞪眼:“你都跑来了多少次,现在想起这回事儿了?”
修后半句才说到重点:“我准备了那么多词跟你阿耶介绍自己,你都没让我有说的机会——”
第353章 327.0327.$
舒窈笑了, 原来这才是重点。
她径直走进屋内,只听着屋顶上传来声音:“你就不问问我想说什么!”
舒窈声音轻轻传出来:“你想说就说啊,非要让我追着问?都让你下来了, 你还要在上头闹脾气么?”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一道黑影从屋檐上跳下来, 窜进了屋里, 舒窈刚想笑骂“不是说影响不好么”,就忽然感觉一双手从她身后一把抱住她。因为修比她高了不少, 她直接就双脚离地, 惊叫一声:“别胡来!”
其实每次心里以为会胡来的只有舒窈,修做事基本上就是没心没肺的跟捉弄闹着玩一般。她才喊完,修居然伸出手去挠她痒痒,道:“你也欺负我!”
舒窈有些怕痒, 被他挠的身子乱扭,又笑又叫,从他怀里挣扎出来, 转过身来背靠着书架瞪着他。她刚刚想着自己乱喊乱扭的,也有些面子上挂不住,幸而屋内灯光昏暗,他没看清。亦或是他也脸红,不好意思看舒窈,各自别开了头。
舒窈开口道:“你想说些什么呀,怎么想来不就是那些废话……什么把闺女托付给我?什么我会待舒窈好——”
修挠了挠头,干脆把侍卫的幞头摘下来,露出自己的发髻来,道:“我想着跟你阿耶说,以后就算是你天南海北的跑,我也可以经常替代你回来,跟你阿耶出去游山玩水也行。我以前阿耶就不经常管我们,我就希望自己也能有个阿耶……不过我感觉你阿耶实在是不好相处……”
舒窈半天没说话,心下感动,一会儿才伸出手摸了摸他耳垂:“他就是嘴毒一点,要是把你当成了自家人,肯定不会这样的态度的。确实,小时候阿耶待我真的是心头肉,但是这几年我待在家中的时间甚至没有阿兄长,他肯定也要怨我……所以我才想着怎么都不能真的远嫁出去离开阿耶。更何况阿兄已经换了身份,我现在成了二房长女。”
修觉得她捏着他耳垂的手凉凉的,忍不住握住了她手腕,听她就算说正经事也娇娇的声音继续讲道:“几家船厂的产业,都是记在崔家名下,阿耶为官不能经商,我一旦走了就且不说他孤单,家中便无人操持,更无人继承。大不了几十年后,我就做个女户,也不能离了崔家。幸而……你愿意当这个倒插门的女婿啊。”
修扁了扁嘴,他印象中还记得自己身为皇子太子的时候,旁人都说他的身份求娶崔家女,崔家女也未必会点头。如今倒是自己只当个半朝廷公务员的闲散游侠,却真的有机会可以和她成婚,这时候还管是什么方式。
修开口道:“那你也同意回头进宫去见我阿娘?”
舒窈迟疑的点点头:“那也要你娘肯见。怕是你娘知道你要进人家家门,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
修道:“不会的,我阿娘人很温柔的!你可不要到时候欺负我阿娘才是。”
舒窈气笑了:“这时候就站在你娘那边了,过来过来,别废话了,我给你涂药。”
修抓住衣领,有点不太好意思:“不用了。疤已经下去了很多,就剩后脖子和后背还有些,那些比较大,应该也去不掉了。”
舒窈拽他坐到床边,端着灯过来:“你脸上的不都好了很多了么,要不是几年不间断的涂药,哪能有今天。阿耶今天也完全没太在意你脸上的疤,这就说明在灯光底下也都不明显了,你就少带斗笠少包着脸了。来来,露出来,我给你涂完了,你便回去早早歇下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们回来这一路,你跑出去几趟都是为了帮沿路的驿点送信——”
她后头半句嘟囔低声道:“整天就在我这里装傻,好多事情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吧!”
修脸红都红到了脖子上,背对过去,扯了扯衣领,露出一些后颈和后背来,舒窈将他腰间日日携带的药盒拿出来,揩了一些透明的软膏,抹在他的疤痕上。
他其实身上还有一些烧伤的地方,但这药膏实在宝贵,只能用在这些比较明显的位置。修一开始还闹过脾气,觉得舒窈是特别在意他容貌,才总是督促他用药。然而后来想想,这其实也是舒窈希望他能恢复自信,希望他能越变越好啊……
从一开始甚至不敢摘掉绷带,到自己不戴斗笠就不敢出门,如今他就可以带着幞头,做常人打扮直视对方而开口……这跟伤疤的淡化,跟她的鼓励有很大的关系。
舒窈似乎一边揉开药膏,一边念念叨叨训斥着他一些什么,话才说到一半,修猛地转过身来,一把抱住她的腰,就像是要舔脸的大型犬猛然扑过来,撞进她怀里,也把她撞进被褥里。
舒窈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推他:“你、你起来!你可别想胡闹!这是我家里呢!你——你要是真敢胡来,我就喊人,让人、让人把你打出去!你也别想着能进——”
将耳朵贴在舒窈胸口的修手臂撑在被褥上,猛地抬起头来:“我是听见你心跳声好像很快!仔细一听果然很快!”
两只手护在身前的舒窈傻眼。
修靠过来,模样很好奇:“你觉得我会做什么呀?什么能算作胡来啊?”
舒窈面红耳赤的想:……他是真的听心跳还是装傻?不至于吧,他有那么聪明?但……贴在别人胸口这件事情呀也太……
怎么感觉就她一个人总在多想。
她猜不出来了,训斥道:“你起来!”
修改成手肘撑在床上:“我不起来。我起来你就骂我。”
舒窈去拧他耳朵:“你不起来我也骂你!”
修:“你这几日都没有要亲我——”
舒窈大窘:“滚开!谁要亲你了!你居然还讨,丢不丢人呀你!走开走开,再不走我打人了——”
修不满:“那你打我好了。我绝不还手。”
舒窈气结:“你——”
他低下头来,她往后缩了缩并无退路,扁了扁嘴只得道:“等死吧你。”
修似乎垂下眼睛笑了笑:“嗯,我等着呢。”
她终于投降,伸手主动抱住修的脖子,把药膏全都蹭在了自己衣袖下滑而露出的手臂上,那也不管不顾了,跟只小画眉似的啄了他一口。
他正要低头,舒窈连忙又道:“一会儿你就要走哦!”
只是当舒窈闭上眼睛的时候,还在想……这么个傻子,是真的不会胡思乱想么?难道就只有她脑袋里都装的是那些不好的事情么?他没有动手动脚,她一时觉得安心,一时又觉得是自己缺乏魅力或者是管他太严。
就算此时此刻,修的两只手也只是轻轻拨弄她的头发或耳朵,毫无失礼之举。
然而舒窈却并不知道,修当年可是跟崔季明一起长大的,当年抢小黄书的时候最兴奋的也就是修……
到第二日白天,崔季明从宫内回来,路过西市,人山人海。纵然洛阳如今的东市西市上,夜市的那一波商贾到天快亮了才褪去,开店的铺市老板则早早打开铺门,这里无时无刻不是生机勃勃。但今日挤,却是因为裴敬羽问斩。
崔季明没什么兴趣,她跟裴敬羽说话的时候本来就不多,后来一路上回来,这个疯了的裴老爷子在马车上又拉又吐,差点被照顾他的将士一脚踹下车去。人活到这境地也没什么意思了,殷胥有意折辱他,让他当众问斩,也是为了给民众一个交代——
南伐的战役也就此结束了。
估计裴六会来看吧,张富十这三天两头往道观里跑的样子,怕是也会跟着来看吧。她兴致寥寥的挤过人群,也有不少人群认出了她来,眼看着人潮反而往她的方向挤过来了,崔季明赶紧摆手调转马头。
好不容易甩脱了围观她的大部队回到家门口,她却远远就望见了自家门外好像摆了两三个行囊的布包,一个红衣少年托腮坐在布包上,百无聊赖的抖着腿。
崔季明惊愕道:“考兰?你这是……”
考兰听见她的声音,猛地从布包上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摆,高兴道:“三郎!想不想我!”
崔季明跳下马来,牵着马走过去,惊道:“我倒是很想你,是你心里压根没我好么?你都多少时日没来我这里了。”
考兰叉腰道:“哎呀,我是怕三郎烦我,再说你也不常在府内,我都扑空了好几次了。”他上来就去拽崔季明的手,因今日降温,她的骑装外头批了一件宫中给的宽袖的衣袍,考兰的手在宽袖里掏了半天才抓着崔季明的手。
崔季明就跟让王八咬了手指似的拼命甩:“我这嫁妆都给过了,你干嘛又跑回来!就算是回门也要提前说一声啊!别,你别掏我的手了,也别这么笑,我看你笑成这样我真是冷汗都要下来了。”
考兰别说多黏人了,笑嘻嘻凑过来:“我求三郎一个事儿呗……”
崔季明倒退两步:“你别别别,我好不容易把你这个小祸害拱出去了,还有个屁颠屁颠特别爱接手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去求独孤去别求我啊。”
考兰冷哼两声:“他算什么呀!我跟他没关系了,我、我要搬回来,东西我都拿回来了。”
崔季明看着门口几个包裹,挑眉道:“这做做样子也太假了。你去的时候扛了四个大衣柜,带着几个木箱,用了多少辆马车。回来就拎了这么几个包,这够你一天换三套的?”嘴上这么说,她还是推开了门,叫了管家出来,对考兰勾了勾手:“进来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