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仲春身上带着浓浓的怨念感,顾舟感觉有点手足无措的,吃个自助都不在自在。
不自在归不自在,当初的革命友谊还是在的,想了想,顾舟说:“喂,少喝酒,吃点东西。”
仲春一声不吭,也不理他,继续喝自己的酒。
顾舟讪讪地不再继续说,专心去煮蟹脚和皮皮虾。
其实他也有点遗憾,和仲春算是好朋友,没想到对方一场告白,现在两个人都不能好好说话了,平白无故丢了个朋友的滋味,并不算好受。
而且最近他自己对付俊卓的心思也有点反常,时不时会心塞紧张,莫名又慌又烦,但见到付俊卓这些状况就都好了。
他隐隐约约地发现一个事实——付俊卓吸引着他,这好像又不是那种对厉害学长的崇拜,否则那晚看着他的锁骨一瞬间冒出来的一点点想法,和那场梦,又该怎么解释?
如果付俊卓是个姑娘,他说不定就能愉快地下定义,看上了就去追了,但是付俊卓是男的……
顾舟有点郁闷,他甚至想问问仲春到底对自己是什么感觉,好参考一下,搞清楚自己对付俊卓又是个什么感觉。
但是,能问吗?绝对不能,仲春要知道了估计得气死。
顾舟剥着蟹脚,一筹莫展。
旁边张伟伟和刘宝瑞吃得高兴了,跑到别桌去吹牛,仲春一个人喝了好一会儿闷酒,终于在酒精的作用下,头靠过来和顾舟说话。
上来就是没头没脑的一句:“最近我快疯了。”
“……为什么?”虽然知道他快疯是因为什么,但是顾舟除了问为什么,感觉其他没有什么可以说。
“快寒假了。”仲春搓一把自己的脸,又拍了两下,勉强睁开眼睛,“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跟你说着些有的没的。但是我要说啊,憋着多难受。”
“嗯,你说。”
仲春虽然喝了酒,控制不住嘴巴,但是说出来的话还是挺清醒的,只不过这些话他不会在清醒的时候说罢了:“放寒假了,我就见不到你,虽然现在见到你也没什么用,但是总比见不到好吧?”
顾舟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咬一口蟹脚肉,沉重地咽下。他真的觉得自己挺对不起仲春的,人家明明是酒后真言,难受得要命,但是他不为所动也就算了,还在此刻又想起了寒假自己见不到付俊卓,好像也有点难受。
他一难受,声音也变得低低的:“阿春。”
“嗯?”仲春偏头看他。
仲春虽然娃娃脸,但是却是那种儒雅的长相,配上他的方框眼镜,真的还挺有一副学术风。
顾舟斟酌着措辞,尽量把自己想说的意思表达出来:“我说,你是不是弄错了?也有可能,只是因为我们关系好,平时腻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现在我搬走了你一时受不了,所以才会错以为……”
顾舟没说完,就被仲春打断,大概真的是酒壮怂人胆,平时说不出口的话,这时候仲春能轻飘飘地说出来:“不,没搞错,因为我想和你上床。”
直截了当。
顾舟脑内一阵惊涛骇浪,几乎是同时,顾舟想起了自己那场梦,连忙闭了嘴。
他总不能继续蠢蠢地问仲春,是不是因为没有谈过女朋友才这样之类,但是真要这么说了,估计仲春能觉得他在耍人,当场甩脸子。
仲春灌了一口酒,表情看上去有点难过,他说:“陪我喝一次酒吧。”
由于年轻,经历尚浅,青春年少时候的各种感情,总会被放得无限大。那些出了社会就变得无比现实的感情观,似乎在学生的世界里还没有那么盛行。
仲春无疑是难过的,他不能追求顾舟,因为顾舟是直男,所以只能期待满心的烦忧,能随着一口一口的酒排解掉。
顾舟不善拒绝,喝酒又不是别的过分要求,于是点头答应:“好。”
在整个班级欢腾的气氛当中,顾舟这边两个人显得尤其沉默。
等大家都吃好喝好,准备回去时,仲春也喝醉了,他扒拉在顾舟身上,怎么都不肯撒手,无奈之下,顾舟只能把他送回宿舍。
好容易到了晚上十点半,顾舟才得以脱身,趁着夜色一溜烟跑回了绿洲白马。
要找出一件事情的答案,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顾舟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但结合了仲春的话,还是不能妄下结论,说自己就是喜欢付俊卓。
二十一岁的人,也总归应该对自己的决定和人生负责,不能说风就是雨,对一个男人有好感就咋呼着说自己是弯的。
这件事情对他而言,也算是大事一件,不至于颠覆他以往的人生观,但也足够扭转他的人生朝向的箭头。
方向哪怕是偏转一点点,也会越走越远,和最初设定完全不一样。
顾舟没谈过恋爱,他中规中矩的人生设定也就那样,上大学、找工作、买房买车、娶妻生子。这似乎是固定的模式,一直以来人们也都是这么做的,所以他也就这么定了。
但是现在,半路杀出一位付俊卓。
这有点犯规,不按套路出牌。
顾舟懵了。
第21章
出于对自己也对对方的尊重,顾舟能做的只有让自己不要慌,先按捺下情愫摆正好心态。然后在此基础上,他必须得好好地研究一下,什么叫同性恋,只有在知道那是什么的基础上,才能知道自己是不是。
这么一想,顾小孩心里似乎轻松了一点,想着家里那只巨大的苹果,溜溜达达往回跑。
他回到家,打开门,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不用猜都知道,付俊卓一定在客厅,顾舟换好鞋,探头一看,发现付俊卓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屋里开着大大的空调,暖呼呼的,睡着的人裹着一条淡蓝色的毛毯,枕在米白色的靠垫上,睡得安安静静。然而看表情,又像是睡得不太│安稳。
顾舟不禁放轻动作,生怕吵到了他。
不得不说,付俊卓的睡颜非常好看,上天给了他恰到好处的长相,仿佛经过画师推敲的五官,所以他就这么皱着眉随便一躺,就让顾小孩蹲着看了两分钟。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顾舟早就把刚才想的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到了脑后,专心致志地看着。
学长睡眠这么深的吗?
在沙发上睡觉会很不舒服的吧?
我回来这么大的动静,他怎么都没有醒?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盯久了,一连串的问号也就冒了出来,顾舟试着叫醒付俊卓:“学长,回房睡觉啦。”
没有反应。
空调呼呼吹着风的声音,夹杂着墙壁上时钟的滴答滴答声。
顾舟站起身,自然而然地发现了桌子上付俊卓忘记收起来的各种药,一堆瓶瓶罐罐,占了茶几的一角。
学长生病了?这么瘦是因为生病了?
满心疑虑的顾舟拿起其中一瓶,一堆汉字强行凑出来的长长一串药名,也不是常见的药,他不认得,他大体扫了一眼,发现其中竟然有安定片。
一瞬间,结合喊不醒付俊卓的现实,脑子里甚至想到了服用安定片自杀这类字眼,顾小孩大吃一惊,连连忙忙喊:“学长!你醒醒!你怎么了!”
这么大的声音,付俊卓真的没有不醒的道理,他睁开了眼睛。
被喊醒的人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突突地疼,顾小孩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充满了担心,付俊卓看着他,勉强扯回自己的神智,蔫巴巴的没有精神:“你回来了。”
他只是吃了安定,一时间不想动弹,想着平时就算吃了药也没这么快能入睡,所以先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没想到竟然睡了过去。
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一个个体,都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很多的隐私是不希望别人去发掘或者去窥探的。这个道理顾小孩懂,但是他实在不放心,惊吓之余,还是开口问:“学……学长,你怎么吃安眠药啊,吓我一跳。”
难怪刚才的表情有点急飞了的意思,付俊卓眼皮又忍不住往下耷,他勉力睁开眼:“那个啊……睡眠不好。”
长期服用安眠药,虽然获得了安然入睡的资格,但作为交换,常常第二天醒过来时头昏脑涨,昏沉欲吐,更何况中途被喊醒,这对于付俊卓来说简直要命。
付俊卓摇摇晃晃地坐起身,竟然还能注意到茶几上的那堆药,他将瓶瓶罐罐收进茶几上的盒子里,盖好,然后抱起盒子站起身,没想到没走一步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地往地上栽。
顾小孩再一次吓得快要飞起来,连连忙忙一把扯住他。
啪——!
盒子掉到了地上,瓶瓶罐罐散落一地,人就落到了顾舟的臂弯里。
电视上倒是看过,但是现实里顾舟没见过有谁在自己面前,说倒就倒,他不敢晃动付俊卓,只能试图通过声音先唤醒他:“学长!学长!学长你不要吓我!”
被他抱住的人真没有什么重量,对顾舟的声音也没什么反应,顾舟把人放在沙发上,探了探付俊卓的额头和鼻息。
付俊卓没醒,但是体温正常,呼吸均匀,看起来没有什么事。事实证明,付俊卓不是有意要吓小孩子的——他虽然刚刚被叫醒,但是由于安定片的作用,还是很快睡着了。
似乎也知道了原因,顾舟一颗提着的心慢慢放下,他松了口气,把人一把抱起,往卧室走去。
搬到这里,顾舟虽然也从玻璃门外看过付俊卓的房间,但是到今天之前他还一次都没有进过。
这是第一次。
付俊卓的房间里没有打空调,此时此刻从温暖的客厅进入冰冷的房间,温差有点大,如果再贸然把他塞进被窝,应该会很冷。
顾舟这个火炉并不能理解那些冬天里冻成狗的人类,但是也能体谅。他想想,还是先把人抱回了沙发上用毯子裹好,然后自己进了付俊卓的房间,找到了遥控器,先把空调给开了。
搞定付俊卓,花了顾舟半个小时,他开了空调,从付俊卓床上发现了一个热水袋,又去灌了个热乎乎的热水袋,塞进被窝,然后才继续把付俊卓搬到他的床上去。
想来,学长在热乎乎的被窝里,应该能一夜好眠。顾舟蹲在客厅里,四处找着散落一地的药瓶,他把这些药整整齐齐地放进盒子里,本来已经关上,却在几秒钟后又鬼使神差地打开。
窥探他人的隐私分为几种,一种是满足自己的窥探欲,一种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还有一种就是出于关心。
从小父母就教育他,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拿,别人的事情不要刻意去问,除非别人愿意说,那个时候可以做一个好的倾听者。
顾舟没忘,但是他想知道付俊卓怎么了,犹豫再三,纠结了很久,还是抱着手机,做贼心虚地拿起一只药瓶,对着药瓶上的药名,求助百度。
不接触,永远不会知道这些平凡汉字下代表的是什么,顾舟搜了一圈,发现付俊卓吃的药无非是抗抑郁药物和安定类药物。顺着这些药物,他又去搜索了抑郁症这个词条。
当晚,顾舟失眠了。躺在床上,心塞塞地睡不着觉。
他顺了顺自己的思路,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学长在意的呢?是那曲《克罗地亚狂想曲》。
人容易被锋芒毕露的美所吸引,那会让人跟着澎湃,跟着欢呼,跟着去追寻去仰望。
这种单纯的吸引或者喜欢,流于表面,就像是面对着舞台上耀眼的明星,他们那么好看那么耀眼,谁都会多看一眼,但是他们遥不可及,所以一般情况下不会有多余的想法;但是如果是现实里遇到这样一个人,是身边的人,触手便可及,那,会投入比一般的别人更多的关注的吧?
越遥远,越没有感觉;而越接近,似乎就越强烈。
顾舟从小喜欢照顾别人,所以那种强烈地想要对学长好的感觉,仅仅是这种对光芒和脆弱的矛盾体的……关注吧?
顾舟从来没这样过,一天之内推翻自己两次。
聚餐之前,他以为自己最近的反常是对学长的崇拜;聚餐后,又觉得是对学长的喜欢;甚至于到了现在,又觉得那仅仅是一种带着可惜的、扼腕的复杂崇拜。
至于那一场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顾舟将其归结为,青春期的可怜小处男对性的模糊的认知。
好啦……所以,又可以愉快地、不带任何奇怪情绪和心理负担地,和学长每天一起吃吃吃啦……
顾舟闭上眼睛,感受着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的滋味。
城市里,每个人都过着一样的时间,不一样的生活,一个一个屋子里,住着一家一家人,随着城市,一起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