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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是好男色的,我怀疑他,是不是和宫里的大太监勾搭上了。”
    “齐疏朗过去在扬州做知府的时候,不怎么花天酒地,也不怎么去鸣柳阁,但他和柳丝丝走得很近。原先我也不知道情况,偷着去问了花妈妈,说齐大人这么好的人,为什么留给柳丝丝,这不是偏心是甚么。你们猜花妈妈怎么说的?”
    “花妈妈说,柳丝丝过去喜欢听戏,和一个戏班子很熟,那戏班子里正好全是童男子,柳丝丝就......”
    媚春睁眼,“柳丝丝去拉皮条了?”
    “我反正怀疑柳丝丝肚子里的孩子......那孩子根本......” 黄莺低头看了看自己儿子,“算了,我不说了,造口业,老爷说我话多,我怕下拔舌地狱。”
    媚春反而笑出来,“哪有甚么地狱,你就是今日说了,谁也听不见。”
    黄莺找了个丫头,把孩子抱出去,她腿儿一翘,一副要说书的样子,“你们听我说,是这样啊,当初在鸣柳阁,宋一清做扬州守备的时候,他就和柳丝丝好。后头来了个齐疏朗,他也是和柳丝丝好,再后来,但凡来了甚么大官儿,都是柳丝丝去安排的,有时候花妈妈也听她的。”
    媚春与青棠对视一眼,“当家的是柳丝丝?”
    “谁说不是呢。”
    黄莺端了一杯茶,“都说我红,说我挣银子,可我连人家柳丝丝的手指头都比不上。柳丝丝是很少接客的,每日里不知道在做甚么,躲在房间里,深闺小姐一般,不是弹琴就是作画,反正娇贵得很。”
    黄莺喝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又道:“齐疏朗好男色,尤其是童男子,这也没几个人知道,偏偏柳丝丝就知道,她领着四柳儿去齐府的时候,那四柳儿就是个童男子啊!后来,我听别的姐妹们叨叨了几嘴,说柳丝丝不接客是因为她很能挣钱,说是柳丝丝还认得几个绿林好汉,能定风波呢。”
    青棠没说话,媚春伸了伸手臂,“定风波?她是观音菩萨啊?”
    黄莺呶嘴,“这就不知道了,反正柳丝丝本事大着呢,你看她那丫头芳儿,咱们霍家好的时候,芳儿跟着享福,咱们家倒霉了,住在官衙里头了,芳儿反倒出去了,成了自由人,你就说这奇怪不奇怪吧?”
    青棠手指动了动,“会不会是柳丝丝得罪了人,才招来杀身之祸?”
    “啪”,黄莺将茶盖子一阖,青瓷发出一声脆响。“对,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也是这么跟老爷说的,我说咱们家都是良民,良民啊,哪里会得罪人。柳丝丝怀了孩子,指不定是外头哪个野男人的,人家不想要孩子,便将她灭口了。”
    青棠侧目,“柳丝丝的孩子,父亲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
    黄莺叹气,“你爹那个人,你还不知道?是他的,他说是他的,不是他的,他也会说是他的。再说了,柳丝丝都死了,没理由这个时候才说不是他的种啊,脸儿都没地方搁。”
    黄柳二人恩怨来源已久,一笔烂账,但黄莺咬死柳丝丝腹中胎儿不是霍水仙的孩子,青棠看黄莺,“最近要把霍谦看好了,少出门,尽量在家里呆着。”
    黄莺皱着眉头,“我说该不会是齐疏朗捣的鬼吧,他不是官做大了吗,会不会是他念着柳丝丝好,想给这婆娘报仇呢?”
    媚春笑,“好了,孩子要醒了,你快去看看吧。”
    送走了黄莺,媚春道:“霍姑娘,你家里这姨娘,脑子真会想,她到底怎么能把不相干的事情全部串起来的?”
    外头伊龄贺说:“孟微冬死了,霍家倒霉了,霍大人的守备位置做的不安稳,中间还有个黄甲索赔,这和你有没有关系?”
    身边男人翘着长腿,“她还好吗?”
    伊龄贺道:“好不好你自己去看,我管她吃喝,还能管她想什么?”
    旁边男人轻轻笑。
    伊龄贺丢了杯子,“你说孟微冬究竟死没死?”
    “死不死又如何,后军大都督是死了,孟微冬死没死还重要吗?”
    “娘娘腔,你这话要是被她听见了,她要起来和你拼命。”
    顾惟玉道:“她以为孟微冬给她做了甚么好事,霍大人此时复官,百害而无一利。史侍郎退了,霍大人稍有差池,就是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季冷进内阁,今年又开恩科,听说收了几个新的门生,季舒再嫁了?”
    顾惟玉点头,“今年头三甲里没有年轻人,都是已经成家立业的中年人,季冷从二甲里头挑了一个进门,姓苏,叫苏颂藻。”
    伊龄贺侧目,“就是扬州苏家的那位?”
    顾惟玉笑,“你认得?”
    “嗯,认得。那人被霍大人看中了,差点和霍家结了亲。”伊龄贺怪笑,“不知道季冷怎么选的,给女儿找了这么个女婿。”
    顾惟玉动了动,他两根手指撩开杯盖子,“功成名就的不会娶季舒,根基太厚的也不会娶季舒,那苏公子是合适的,两厢受益。”
    霍青棠与林媚春在门外已经站了许久,突然风声一吼,雷雨突至,顾惟玉一抬眼,就见到了门外的姑娘。
    ☆、雷雨
    霍青棠受了伤, 身上衣衫既轻且薄, 她穿一件丁香色冰丝小衫,下头是深一些的湖蓝的绸裙, 雨水落地,溅起的水花似要沁湿了衣衫。
    媚春将青棠胳膊一搀,“躲也躲不过的, 人都来了, 进去吧。”
    林媚春大方,她眼珠子直溜溜落在顾惟玉身上,“姓顾的, 你来做什么,这天都冷了,你怎么还不动身回洛阳,当心河水冰封, 将你冻在长江这头。”
    顾惟玉瞧霍青棠,“青棠,我带你回洛阳可好, 带你去齐家见见齐尚书,你想他老人家吗?”
    出手就捏人七寸, 媚春眉毛一挑,与伊龄贺对视一眼, “她想齐尚书也不一定要与你一起走,你真会扯着虎皮拉大旗。”
    顾惟玉也不多说话了,他在旁边坐着, 等霍青棠答复。
    进了十月,青棠情绪缓和许多,或是因为天气冷了,人的那点暴躁不安也都慢慢散了。
    从孟微冬失踪那日算起,整整一百又七天了。
    霍青棠抬起目光,与顾惟玉相迎,“那好,我随你回去。不过我要先去见蓝老大,你随我一道。”
    只闻外头雨声不断,噼啪作响,顾惟玉点头,“明日吧,明日你多穿些衣裳,江上有风。”
    男人撑伞走了,一柄四十八骨的油纸伞,上头是白描,甚么都没有。青棠倏的想起那一日正午,阳光很好,孟微冬自驸马府回来,宽袍大袖,在月牙湖边上冲她伸手的模样。今日想来,亦是甚么都没有。
    秋风将尽的时候,霍青棠在蓝老大的船板上坐下了,蓝老大在烤鱼,天气很好,鱼也很香,蓝老大递了一条烤好的鱼过来,“霍姑娘,吃鱼?”
    青棠接过来,果真吃了几口,“好吃。”
    “再来一条?”
    霍青棠吃了大半,蓝老大拿出来一个木盆子,“骨头留着喂狗。”
    旁边有一桶清水,青棠丢了鱼骨头,又就着清水洗了手,“蓝家的鱼很好吃。”
    蓝老大常年在江上住着,皮肤微黑,有些老相,话也不算多,“听说霍姑娘想见我?”
    “我还以为蓝老大想见我。”
    蓝老大又串另一条鱼在铁签子上,他空手剖开鱼腹,又将里头的肠子都扯出来,还带着一腔鱼籽和染血丝的鱼泡,霍青棠坐在一个木头锯的小板凳上与蓝老大说话,顾惟玉在不远处站着,旭日初升,水天一色,柔和极了。
    “霍姑娘应该知道,我家的四个丫头都怕了你。”
    青棠侧目往船舱里看,“她们的确都避着我,各人有各人的原因。”
    “霍姑娘有些霸道。”
    青棠道:“我不算霸道,我杀了曲老板是想给孟微冬报仇,如果蓝老大今日告诉我孟微冬没死,我也是很高兴的。”
    蓝老大撩开眼皮子,睃了旁边的女人一眼,“我明白霍姑娘的心情,可孟大都督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姑娘节哀。”
    蓝老大拿出一本小人书,“霍姑娘见过这个没有,后军大都督的生活秘史,里头还有多事的人画了霍姑娘的相貌呢,不过依老朽看来,画得不大相像。”蓝老大拿出了书,青棠伸手去接,蓝老大却翻开书本,将里头的纸一页一页撕下来,往面前火盆里丟。
    纸见了火,瞬息就成了灰。
    蓝老大将那余下的册子干脆一齐丢进火盆,他说:“霍姑娘还是不明白,一码归一码,烧码头的是霍姑娘,就算孟大都督活着,霍姑娘烧光的,也是要赔的。”
    青棠手还扬着,“你们是为了钱?”
    “我两个女儿都赔在了孟家,其中一个还被霍姑娘写了休书,说是为了钱,也不全是。毕竟穷人也是有尊严的,并且霍姑娘要明白,穷人将尊严看得更要紧一些。毕竟人太穷,除了尊严这回事,别的也都没有。”
    青棠吸一口气,“你们要多少钱,开个价。”
    蓝老大目光倒是往顾惟玉身上瞟,“霍姑娘听岔了,不是我要钱,我就想要我的女儿开心,霍姑娘若是拿顾家的钱来抵账,恐怕蓝烟不会太高兴。”
    青棠站起身来,“别胡扯了,叫黄甲出来,把孩子还给我,绑了朝廷命官的家人,我看你们都是活腻了。”
    “哧哧”,蓝老大自言自语,“这鱼不好了,胆破了,苦。”
    “装神弄鬼的做甚么,你们是甚么生意人,人家做生意都是求财,就你们鬼多,一下子不受尊重,一下子要钱,我看孟微冬将你们都惯坏了,要钱给钱,没有爱了,还要索爱。‘嗤’,我就没见过哪家穷人能活得这么自在的,说,你们把孟微冬弄哪里去了?”
    霍青棠一脚踢在蓝老大身下的椅子上,蓝老大身影子一晃,似一条泥鳅一般,悄无声息晃水里去了。
    “蓝河,你给我出来,躲着做甚么,孟微冬都死了,你很痛快吧?”
    霍青棠推开舱门,“蓝河,你出来。”
    就在霍青棠推开舱门的那一刹那,一股火苗从里头蹿出来,火烧得又快又狠,青棠后退几步,“砰”,船炸了。
    清晨的江心,火光冲天,霍青棠被一阵热浪掀到江里的时候,顾惟玉的手已经捉到了她。‘砰、砰、砰’,船底还系着三颗鱼雷,船一裂开,下头的鱼雷就炸了。
    水流伺机而起,掺了硫磺弹药的水花灼热滚烫的往人身上溅,霍青棠睁着眼睛,她想起凤阳码头的那一晚,火光熊熊,水底下都让人滚烫而没有知觉。
    青棠呼吸发紧,她感觉有人扼住她的喉咙,霍青棠四肢百骸都似灌了铁铅,沉重无力,女人张着手臂,慢慢往水底掉。
    “小心。”
    霍青棠一沉下去,脚下就不知道触碰了甚么,那是一张渔网,被抛在水草和浮萍之下,顾惟玉将霍青棠往怀里一扯,渔网上的数颗小雷就似流火一般,循序炸开了。
    一下,两下,三下......霍青棠缩在顾惟玉怀里,她简直记不清那张渔网上究竟有绑着几颗鱼雷,究竟是八下,还是九下。
    “乖,闭眼。”
    霍青棠被顾惟玉搂在怀里,男人手指抚上她眼睛,“闭上眼睛,不要看。”
    霍青棠的耳朵贴在顾惟玉的胸膛上,他的心跳很快,鱼雷每炸掉一颗,他的心跳就很快。
    不,慢了,渐渐慢了。霍青棠听不见男人的心跳声了。
    血色漫江,霍青棠不知道是天上太阳的红色,还是顾惟玉身上冒出来的血,一缕一缕,融进了水底。
    蓝老大的船在江心,清晨时分,渔民们都还不见人影,青棠扯着顾惟玉,在江面上浮出头来,“救命啊,救命啊......”
    霍青棠将顾惟玉往上头扯,男人的身体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青棠眼珠子瞪着江那边,那是一艘花船,在南京江面上游荡了大半夜的花船。此刻该靠岸归港了。
    “惟玉哥哥,你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啊......”
    青棠抽开腰间的鞭子,她用鞭子将顾惟玉的腰绕了一圈,又系在自己腰间,两手不停往那艘花船划。
    花船走得不慢,青棠却行的太慢,女孩子身上负重一个人,如何能行得不慢。
    再这么划下去,与花船绝对要失之交臂了。
    青棠咬着牙,她把自己外衫脱了,水红的衣裙飘在碧绿的江面,花船上尽是寻欢作乐的夜归客,这些人别的不行,对待胭脂水粉红衫绿裙都是敏感得很。一人在甲板上宿醉,他醉了酒,正要找个姑娘来给他散散,拿杯子果蜜来解渴,抬头就看见了江上的一袭红纱,飘在水中。
    “救命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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