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在地下室发现妈妈。
她面前摆着一大一小两尊道像,上都抹着红黑色篆文,看不清容貌,披着一件奇怪的长袍,血红色,上面有着歪歪扭扭的文字,像蝌蚪一样,背后一个巨大八卦图,只是那八卦图不是黑白的,而是浅红和黑红。
妈妈穿着和道像上一模一样的长袍,正对两尊道像顶礼膜拜。
“我虔诚的赞美您,我的圣父圣母,您是这个污浊世界的救世主,请求你保护我们,直到……我的圣父圣母……”
我看着妈妈扭曲而嘶吼的脸,不自觉后退两步。
脚步声惊醒了妈妈。
“肖帜,你怎么来了?”
“妈妈,你在拜什么东西,怎么长得这么丑?”
妈妈惊恐地捂住我的嘴,警惕四望,最后才小声和我道:“你可不能瞎说,圣父圣母会听见的,到时候他会降下惩罚的。”
我懵懵懂懂:“圣父圣母是什么?”
“圣父圣母是救世主,是解救我们离开这污浊的人世间,获得永乐和长生,到那极乐世界的神明。我们尊敬他,他们就会保佑我们,你可不能对他们不敬……”
我似懂非懂地看着妈妈。
我觉得妈妈现在的表情很奇怪。
许多年后,我学了很多的词,见识到很多的事后,才明白妈妈的表情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狂热,极端宗教狂热者。
妈妈要求我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我答应了。
自那以后,妈妈似乎是不再顾忌我,肆无忌惮地在家里祭拜,还拿来许多奇奇怪怪的黄纸,藏在客厅的角落,说是驱邪……
我觉得妈妈有些过分迷信了。
可也没怎么阻止。
只是在枕头底下摸出黄符时,会嘟哝几句。
爸爸不厌其烦,觉得妈妈有精神病,躲出去了,后来听说外面有了人。
我劝妈妈,可妈妈仍旧自行其是。
可直到十三岁那年,我恨上了这个宗教。
那年,妈妈肚子一直都不舒服。一开始,谁也没当回事,妈妈去求了些符纸来喝,就算治病了。我和妈妈说说这样不行,要去医院,可妈妈不听。
我也无可奈何。
一天,妈妈病发,疼得死去活来。
我硬逼着爸爸带妈妈去检查。
中期肝癌。
要住院化疗。
可妈妈不肯。她说:“医院里都是骗人的,不过是想坑医药费罢了,人都是这样,人骗人,没有一个好人,就是这些人,把世间弄得一片污浊……我这些年一直在喝圣水,报平安,怎么可能有事。”
坚持要出院。
医院也没办法。
妈妈在家请了些道士,来驱邪。道士告诉她,这是她被选中了,西天极乐世界在召唤她了,让她不必担心,很快就会有圣父圣母来度化她。
妈妈高兴极了。
我甚至都没意识到,这样就是直接死了。
我听得毛骨悚然。
我用扫把把那道士赶出去了。
我请了长假,在家守着妈妈,不让那些道士和天师来家里,我痛恨这些东西,就是这些东西把妈妈变得不正常的。
我还逼妈妈吃药。
妈妈抵触过一段时间,也开始吃了。
这样过了三个月。
我开始慢慢放松了警惕。
这天,他去医院拿药。
回来时,远远看见自家花园冒着滚滚浓烟,我心里一个咯噔,涌起一股极不好的预感,匆匆忙忙赶回家,只看见妈妈全身燃烧着,在地上挑着一种奇怪的舞。
她痛得厉声尖叫,却还喊着:“圣父圣母万寿无疆……”
我要扑上去救妈妈。
可被司机拉住了。
妈妈在我面前化作一把黑炭,漆黑的颜色,像焦掉的木头,有一股让人作呕的味道,我没忍住,去吐了个干净。
接着,我伏在马桶边,放声大哭。
妈妈死了。
我没有妈妈了。
我恨极了那些道士。
如果没有那些道士,妈妈现在应该在医院里,做完手术,安静而美好地等待新生,还会摸摸她的脑袋,说他最近怎么瘦了……
天同教。
该死。
可人都不知道,都以为妈妈是精神病。
姐姐也是。
是了,除了我,妈妈一直瞒着所有人。
妈妈葬礼上,我没有哭,哭不出来。看着妈妈的黑沉沉的棺木被推进去,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盒子,我抱着,千钧般重。
有道士偷偷摸摸在门口看。
我狼一般扑上去,恨恨咬着那道士。
周围的人都吓坏了。
我被拉人起来,脸上都是血,疯狂吼着:“你赔我妈妈,你赔我妈妈,就是你,蛊惑我妈妈,我要杀了你……”
道士落荒而逃,脸上肉几乎被咬下一整块。
我一直平平安安。
我每每回想这件事,总在嗤笑。
什么道士。
连我一个孩子都打不过,只能落水狗一样逃,还说圣父圣母保佑,狗屁!
我从此恨极了所有宗教。
所有的。
可是,多讽刺啊。我这样厌恶宗教,却在最后爱上那个天同教的圣女,真正的圣女,还为她挡了那最后一击。
要是被爸爸和姐姐知道,肯定会笑话我的吧。
可是,我不后悔。
我知道,那一个肉块伤不了她什么。她那么厉害,她可以和那个妖不妖人不人的闫老祖对峙那么久,还将他炸成了碎片。
她就算被偷袭也不会有事。
而我呢,一听说她有事就傻乎乎地跑过来,想要救她。可连那些人的一个照面都对付不了,就成了他们的俘虏,被他们绑起来要威胁她。
我虽然弱,却不想成为她的负担。
他们不让我死。想想也是,好不容易抓到的一个俘虏,可以用来威胁人的,怎么可能轻易让他死掉呢,那岂不是太亏了。
于是,我开始绝食。
都说了,我是个很任性的人了。都到这个地步了,再让我任性一把吧。
可是,我没想到她来得那么快。
她把我救了出来。我看着她,她好像变得更强了。在那里,我还碰见了她的爱人。一个很强大也很帅气的男人,总之都比我强。
我忽然觉得我这样巴巴跑过来,有点傻。
傻就傻了吧。
人生在世,谁没做过几件傻事呢。
只是,他们真配啊。
这样的般配,让我既替她高兴,又有点说不出的酸溜溜的。不过,很快,我就想通了,反正我是不能和她在一起的,她找到了更好的归属。我应该高兴啊。
他们走了。
我留在原地等他们。
可是,东边忽然冒出巨大的爆炸声,像原子弹爆炸般,我从未见过这架势,站起来往那边张望。忽然见到灰蒙蒙的废墟里,忽然跑出来个人,不,是人形的肉块。
他跑着,大声喊叫,痛苦不堪。
我一直盯着他,看着他脚下的地面被腐蚀处一个个坑。
这个人难道是人形硫酸吗?
他从我身边跑过去两百米后,忽然回头,目光直直盯着我。我一愣,心道不会吧,这个人是怎么发现我的,小襄不是给我下了禁制,别人都看不见我吗?
但这个人还真的发现我了。
他一步步走向我,目光垂涎而凶恶,盯着我的脸。而我只能像个待宰的老鼠般,毫无抵抗能力地等待着灾祸来临。
我被他剥了面皮。
我从来不知道,人被生生剥去皮,会痛成这个样子,痛得恍惚间,我似乎看见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