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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朔白没在意他的态度,将其托至马上,自己牵了马缰:“我不认路,你指个方向。”
    男子一愣,狐疑瞥他一眼,失血过多而微微发白的嘴唇紧抿,低沉的嗓音似发惯了号令:“上马!后面有人追杀,我也坚持不了多久,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我不会骑马。”
    “什么?”男子吃惊之色溢于言表,好似不会骑马是多么不可思议一般,可看他一脸坦然又云淡风轻,只能将更多的疑惑咽了回去。这会儿他已经因为失血而头晕,实在不能继续耽搁,又没力气将人拽上马背,只能强撑着身体说道:“上来!坐在我身前。”
    桃朔白只是没学过骑马,也没机会学,既然情况紧急,他也不计较,依言跨在马上,坐在对方前面。刚上去,对方便趴在他身上,并用一只手臂搂住他的腰。桃朔白不自在的动了动,却听对方的声音响在耳边:“上三岔口,选最右边那条路。”
    桃朔白只得抓了缰绳,白马却似有灵,自己跑了起来。
    这还是桃朔白头一回骑马,只觉新奇,忽听身后之人询问他姓名,顺口便答:“桃朔白。”
    身后的人却将“桃”听做“陶”。
    白马速度很快,约莫一刻钟后就看到城镇影子,从镇子前的牌坊进去,热闹的大街呈现在眼前。此时天色暮青,商铺酒肆都点起了灯笼,行人三三俩俩,在一阵阵食物的香气中夹杂着孩童们的欢笑声。
    “再往前走!”
    桃朔白遵照此人的话,又朝前走了一小段,前面出现一个驿馆。白马停在驿馆门前,蹄子蹭地,突然仰头嘶鸣。驿馆内闻声跑出两个驿卒,见了白马神情立刻一变,更何况马身上明晃晃的血迹,这也是因为正值晚饭时候,不然刚一进镇子就被围观了。
    “快去通知驿丞大人!”
    当驿丞赵林被驿卒唤出来,见了马上的人脸色大变,惊呼“将军”!随后赶紧叫人一起动手将已失血过多意识半昏沉的人架下马,又吩咐去大将军府通知孙副将,又忙命请大夫。
    桃朔白想走,却被赵林拦了下来,热情请饭留宿说要答谢。桃朔白虽在人间走动过,但嘴皮子功夫实在欠缺,很快就败下阵来,只好暂时在驿馆住下。
    他有些怀疑所救之人的身份。
    赵林命一个驿卒招待他,又赶着去看那位受了重伤的将军。桃朔白就问那驿卒:“那将军是谁?”
    驿卒诧异的看他一眼:“壮士不知道自己救的是谁?在咱们蒲关谁不知道大元帅,起码你该听过‘白马将军’的名号吧?”
    “杜确?”桃朔白抱有一丝侥幸的问。
    “对!正是咱们大元帅的名讳。”
    桃朔白呆了一下,没想到刚来就救了人,一救就是个剧情人物。杜确,白马将军,张生之八拜之交的好友,曾于普救寺击退叛军孙飞虎而解了寺中危机,使得崔夫人第一回 许诺张生与崔莺莺的婚事。后面的故事此人再没有出现过,或许正是因为这次遇刺而亡故了。
    他赶紧趁着驿卒离开,取出铜镜查看,幸好,没有扣钱。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张生进京赶考了,那么崔莺莺应该是留在普救寺,那里是整个剧情的中心,从剧情人物身边查起,就能发现异常。清除异常灵魂,完成任务,再看看能不能捉两个鬼赚个外快,至于在人间逗留度假……
    算了吧,还是挣钱还债要紧。
    阴天子有家借贷行,俗称鬼都要扒层皮,鬼民都偷偷叫他鬼扒皮。阴天子给他的借据上有一条还款附注:若百年之内无法偿还所有债务,第二个百年利息翻倍,借款未还清前,不得脱离酆都城户籍。
    他可不想一辈子都打工还债。虽然他的本体不能离开地府,但他的形体却可以在别处生活,等还完债,他立刻更改户籍,迁居孟婆庄,再也不见阴天子那张催债脸!
    当夜,趁着驿馆的人都睡了,桃朔白悄无声息的越过墙头离开镇子,朝着一个方向飞速前进。
    他觉察到一股浓烈的戾气,是厉鬼!
    此时有辆马车正在赶夜路,车夫已有些犯困,却突然感觉身侧一阵风过,朝前一望,竟见一条白色影子唰的飞远了,当即吓得失声大叫:“鬼呀!”
    桃朔白没功夫理会,当他停下来,愕然发现眼前是一座寺庙,寺门上明晃晃的三个大字——普救寺!
    第3章 《西厢记》
    寻常人肉眼看不出来,桃朔白却能看到寺庙上空弥漫着丝丝鬼气,犹以某一处最为浓厚。这里乃是寺院,不是废弃的兰若寺,每日里和尚们念经做功课,又供奉着菩萨天王,寻常小鬼根本不敢靠近。
    厉鬼一般都是含冤而死,执念报仇,所停留之地都是执念所在。
    桃朔白一时有不好的预感。
    循着阴森的鬼气,他来到寺庙西边的一处厢房,透过敞开的窗户,正好看见一个红衣女子笑靥如花的依偎在一个书生怀里,背着的双手却伸出十根红艳锋利的指尖,慢慢儿的摸上了书生的后心。
    桃朔白双眼一利,结起一个手印就打了过去。
    他跟钟馗出过差,捉鬼的程序、手势都练习的很熟。
    “啊!”红衣女子惨叫一声,姣好的面容变得狰狞恐怖。此女鬼只觉得身上一阵阵烈火灼痛,再也顾不得索书生性命,夺窗便逃。哪知刚飞出窗户,迎面一条绳索打来,宛若灵蛇般将她层层捆缚,不论怎么挣扎都逃不脱,登时凶性大发,冲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大喊:“哪里来的臭道士多管闲事?快放开我!否则姑奶奶让你好看!”
    此时房中的书生早吓的双眼呆滞,哆嗦了半天,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桃朔白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终于缓缓走出,他越是靠近,那红衣女鬼的脸色越是苍白,神情越是惧怕。
    “你,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女鬼浑身瑟瑟发抖,再无方才的凶戾。
    其实桃朔白身上并没什么法宝,他本身就是令万鬼畏惧的至阳之木,以往跟钟馗去抓鬼,他亲自动手的机会很少,都是充作道具往鬼魂逃脱的方向一堵……不知多少鬼不明就里投怀送抱,最终化作一阵青烟消逝于天地。
    往事不堪回首,他很不喜欢看到鬼对自己“投怀送抱”,心理阴影面积太大。
    桃朔白仔细看了看女鬼,模样俏丽,很是年轻,便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在这里害人?”
    那女鬼见斗不过、逃不脱,突然哭起来,模样好不可怜:“我叫红娘。”
    红娘?!
    桃朔白一惊,不觉脱口而出:“崔莺莺身边的红娘?”
    女鬼疑惑的看他一眼,泪眼婆娑的点头:“正是,我家小姐正是已故崔相国的女儿,小字莺莺,我是小姐跟前服侍的婢女红娘。”
    “你怎么死了?”桃朔白是头一回做这种工作,突如其来的剧情令他懵了。
    红娘收敛了浑身的戾气,悲伤的痛哭起来:“我家小姐死的冤啊。那张生明明承诺得了功名就回来与小姐成亲,谁知竟又做了卫尚书家的女婿,三年都不回转,音信也没一个。小姐苦苦等着,定是不肯从了老夫人之意与表哥郑恒成亲。一个月前老夫人病故,那郑恒竟想强求小姐,小姐绝望悲愤之下吊死了。我恨郑恒,更恨张生背弃前誓负了小姐,本以为死了和小姐在一处,谁知竟在这普救寺里兜兜转转离不开。那些书生都和张生一个样子,见了漂亮女子就想轻薄,全都死不足惜!”
    ——这是悲剧版的西厢记啊。
    桃朔白想起西厢记故事的最初版就是悲剧,乃是莺莺被张生抛弃。张生在京生活美满之余还写小传辱及莺莺,莺莺的结局虽没提,但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桃朔白有些同情红娘,倒不为别的,难得她对崔莺莺一片忠心,想必红娘之所以死,肯定是自责的缘故。毕竟崔莺莺与张生的爱情,成在红娘,若无红娘,这个故事根本成不了。若以前红娘以此为傲,现今肯定后悔的要死。
    唐朝民风开放,但再开放也不提倡无媒苟合,偏生崔莺莺与张生在寺中暗通曲款,大胆至极。再一个,崔莺莺之父早年为其订过亲,若不愿意,便该早与郑恒退亲,也不至于到后来郑恒逼迫,间接使得崔莺莺自尽。
    所以桃朔白说:“你嘴里喊冤,心中却满是杀意,你想杀张生不得,就拿前来借宿的书生泄愤,如此为祸人间,该押往地府交给十殿阎王审判。”
    红娘神色怔愣:“地府?难道真有地府?那为何我却在人间逗留?小姐呢?小姐是不是去了地府?我还能再见小姐一面吗?”不等桃朔白回答,红娘的面孔变得狰狞,口气也森冷起来:“不杀了张生,我有何面目去见小姐,我定要杀了张生!”
    看来张生就是红娘执念的源头,却不知何故其始终困在普救寺不得离开,否则张生早死了。
    桃朔白不想管那么多,总归抓住了这只红衣厉鬼,等于完成任务,保底金1万到手,又因红娘是厉鬼,又得5万,一共是6万冥币。只要再捉几只白鬼,一年的利息就挣出来了,何苦去多事呢。
    手掌一翻、一抓,红娘化作一团红光被他紧紧扣在掌心,取出一个小巧朴实的木头瓶儿就要将红娘装进去。这瓶儿是用大桃木炼制,最适合装鬼,但凡鬼王以下级别都别想逃脱。
    尽管红娘不知道那瓶子是什么,却无法控制的恐惧,冲着桃朔白连连哀求:“大师!大师放过我吧,我没有杀人,你放过我吧。”
    桃朔白瞥了眼晕倒的书生,猜测这是红娘的第一个猎物,尽管还没杀人,但放任不管肯定要死人的。再说了,红娘可值6万呢!
    尽管这么想,他却动作犹豫。
    “大师,求求你,我一定要杀了张生,只要能让我报仇,我一定任大师处置。”红娘一边厉声尖叫一边哀求,声音十分恐怖,若非桃朔白早先设了隔音结界,普救寺的和尚们肯定被惊醒了。
    其实桃朔白对张生也很厌恶,张生就像那些鬼民们嘴里说的“渣男”,虽然他的工作内容并不是虐渣男,但是……
    他想起曾在酆都城见过一个女鬼,整日整日的哭,逢人就说自己被渣男骗身骗心又骗财害命的经历。那女鬼执念不消,最后转成了厉鬼,在地府见到那个渣男后竟将对方的魂体一口一口的吞了,此后不等鬼差去抓,自己一头冲上了度朔山……烟消云散。
    他的度朔山因为大桃木的特殊存在,也被一些鬼视为完美的自杀之地。
    他问红娘:“你知道哪儿有鬼吗?”
    红娘虽不懂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见事情有转机,连忙回道:“我死后就困在这里,没去过别处,但我并不需要看,我能感觉到离此不远的河中府内有鬼气,没有我强。”
    “你捉十只白鬼,我便带你去京城找张生,等你报了仇,就得跟我走。”桃朔白讨厌旧事重演,他的度朔山还是清静点儿好。
    红娘闻言一阵惊喜,随之又脸色黯然:“我无法离开普救寺。”
    桃朔白也不言语,收回红娘身上的缚魂索,单手快速结印,只见手如残影,丝丝灵光流动,随着手一抬,印记打在红娘身上。红娘以为会和先前那枚印一样浑身灼痛,然而她只是感到身上微微一热。
    “你的执念将你困在普救寺,执念不消,你将无法离开,也属于地缚灵的一种。现在我对你使用了法术,你可以随我离开,但不能远离我超过一里。”
    “多谢大师。大师如何称呼?”红娘没了脸上戾气,俏笑相问,仿佛仍是相国府里的那个侍女。
    “桃朔白。不必唤我大师,称公子即可。”
    “公子。”红娘敛身做礼,满脸正色:“只要能报仇,往后红娘但凭公子驱使。”
    第4章 《西厢记》
    鬼不需要睡觉,桃朔白也不需要。
    两人敲定了交易,连夜就离开了普救寺,到达河中府城中。此时已是后半夜,桃朔白一身白衣走在冷清清的街道上,偶尔有更夫瞥见了,吓得掉头就跑,以为是撞鬼了。每当这时红娘就咯咯直笑,一点儿看不出厉鬼的模样来。
    在一个十字路口,红娘喊道:“公子停下。你身上的阳气太重,那些小鬼们远远儿的就闻到了,不等我们过去就跑了。公子在这儿等着,我去捉。”
    桃朔白点头。
    但见红影一闪,红娘就消失在原地。
    结果等啊等,半个时辰后只见一个白影惨叫着飘来,慌不择路的代价就是扑进桃朔白怀里化作青烟。来不及为消失的小鬼哀叹,桃朔白已感受到浓郁聚集的厉气,分明是红娘!红娘是不能离开他超过一里的,但这时候却似发了疯,拼着自我受伤一劲儿的想冲出去。
    桃朔白赶到红娘身边,只见她正想往衙门里冲。红娘双眼泛着红光,长发飞舞,衣裙乱飘,带的周围的草木无风乱摇,阵阵厉气卷起阴风冲入衙门,惹得里头巡夜的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红娘,还不住手!”桃朔白清声喝道。
    这声音钻入红娘耳中,使得红娘脸色频频变幻,最终将浑身厉气压了下去,再度恢复成娇俏婢女。因方才情绪起伏过大,用尽法力想冲开禁锢,这会儿浑身乏力,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桃朔白不愿相信红娘出尔反尔,却也明白厉鬼已与人不同,很多时候心底的执念操控着他们,但凡有什么触动了执念,他们就会发狂。特别是像红娘这类刚刚成为厉鬼,尚未报仇的。
    红娘仰起头,眼中含泪带恨:“公子,我听到了,我听到里头的衙役说话。他们说张生调任了河中府府尹,不日就要携家眷来上任。三年了,他终于又回到了这地方,这是天意,我定要杀了他,拿他的魂魄去祭奠小姐!”
    桃朔白了然。
    “红娘,你得学会控制你的情绪,方才若是我没赶过来,你岂不是要杀了那两个衙役?”厉鬼之所以是厉鬼,便在此处,时常没法儿控制就要杀人,慢慢儿的所有理智都被蚕食,杀人越发随心所欲,不少大魔头便是由此而来。
    红娘亦知那两个衙役无辜,只是提及张生,未免心中仍旧厉气不减,但眼下受制于人,况这人不似传闻中的牛鼻子老道那般可恶,便将劝诫听进了心里。
    “公子放心,红娘不敢乱害无辜。”红娘恢复了些力气,站起身,忽而问:“公子,我将来还能再见到小姐吗?”
    桃朔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若是你只报仇,不做别的,我可以让你见见崔莺莺。当然,你得先赚一笔钱。”
    “钱?”红娘显得很好奇,双脚一点,身子轻轻飘起,坐在了院墙上,歪着头问他:“难道阴间真的要用钱?是人们烧的纸钱么?那岂不是死了也不公平,有钱的照样有钱,没钱的照样没钱,连做鬼都没趣儿。”
    “人间的纸钱会转化为冥币,但人死后成了鬼,到地府报到,却要先清算人间的业障。一般而言,有钱有势的多业障缠身,花费就高,没钱的平民业障就少,花费也小,清算完业障才能申报地府户口。你家小姐自己作孽虽少,可但凡与她有联系,不管直接或间接所产生的一系列业障,她都得或多或少的背负,如今她大约还是短期的临时户口。”
    红娘听得有趣儿,又为自家小姐担心:“可惜我现在不能烧纸,不然多给小姐烧些元宝,小姐也少受些苦。”
    桃朔白望了望东边天空,对红娘招手:“下来,天要亮了,照太阳对你没好处,你暂且躲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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